那宫女却是忘记了,赵国将公主送来,便早已没了什么尊严可言了。她哪来的胆子敢在秦王宫里来找她赵国的尊严?
这宫女实在口无遮拦得很,已经许久无人敢这样与徐福说话了,徐福不喜地皱了皱眉,随后手一松放下车帘,摆明了是不想见那二人的脸。
“马不会转弯,但人却是会转弯的。”徐福冷淡地说完,就示意那车夫继续前行。
宫女见他此举,顿时愤怒地便要往上冲,赵嫣脸色大变,赶紧伸手拉住了她,“做什么?半点规矩也没了吗?自然徐都尉让我们让开,我们让开便是。”
她的话看似是在教训那宫女,但实际上是想说徐福不懂规矩,一个都尉,偏生让一国公主给马儿让道,可不是半点规矩也没么?她口中称着“徐都尉”,不过是想说徐福自以为是,仗势欺人。
这段话说得还是很有艺术的,但是对徐福来说,玩这点文字游戏真没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徐福闭上眼,听着耳边传来马蹄声哒哒哒的声音,心头的郁气才觉得舒缓了许多。
……
宫女不服气地道:“公主,他……”
“闭嘴,这是在秦国,你放聪明些。你何时见过敢在王宫里坐着马车自由来去的人?徐福此人,在秦王跟前的地位还高着呢,不是你能冒犯的!”赵嫣回头瞪了那宫女一眼。
宫女结结巴巴,“可、可是……他这样给公主难堪……日后公主的威严……”
赵嫣倒是个聪明人,她无奈一笑,道:“赵国公主在秦国王宫,哪里来的威严?”
宫女不服气地低下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待公主嫁给秦王做了王后,那什么都尉,身为男子却以色侍君,终有一日会被厌弃,男子哪有女子好?再风光,他能做得了王后吗?想到这里,宫女顿觉心情舒畅无比,笑盈盈地扶着赵嫣继续往前走去。
她们很快便走到了大殿外,守卫冷酷无情地拦住了她们。
宫女原本才平息下去的怒火,差点又升腾了上来。
赵嫣皱了皱眉,怎么带了这样一个笨宫女过来呢?算了……赵嫣收起目光,看向那守卫,柔声道:“赵嫣求见秦王。”
那守卫摇头道:“赵国公主,若无传召,您是不能到此处来的,还请快快离去。”
赵嫣目光哀求地看着那守卫,低声道:“来秦数日,难以得见秦王一面,秦王为何不愿见我?也请秦王告知赵嫣才好。”
这头赵嫣还在想尽法子地试图进到那大殿中去,另一头徐福已经到了秦王寝宫。
寝宫外的侍从宫人一见着徐福,便欣喜若狂地跪了下来。原本应当是极为稳重的宫人们,如今见了徐福,倒是难以稳重起来了。
“终于等到先生归来了!”宫人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因徐福辞了奉常之位,宫人便又叫回了“先生”的称呼。
“王上呢?”徐福环视了一圈寝宫,虽然大约能猜到嬴政此时正在处理政务,但心头不大痛快的徐福,还是选择问了一句。
“在政务殿中呢。”
“胡亥和扶苏呢?”徐福将心头冒出来的那点儿不快压下去,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觉得自己还是先去看看便宜儿子比较好。
宫人笑道:“扶苏公子此时应当还在看书,胡亥公子应当是在休息。”
宫人说得委婉,不过徐福也知道以胡亥的性子,他此时应当是在玩还差不多。徐福沐了个浴,再换上新的衣袍,随后才去偏殿寻胡亥了。进殿门时,他示意宫人们不要开口,然后便大步走了进去。
宫人忙闭了嘴,愣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徐福悄声走了进去,只见胡亥半点礼仪也不顾地趴在了地面上,肩膀一怂一怂,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待徐福走近了,他才发现胡亥是捏着炭笔,在绢布上写字呢,开头是,父亲,父王今天又欺负我……
那个“我”字的尾巴拖了老长,潦草得有些惨不忍睹。
徐福心中软了软,顿觉有些好笑,于是伸手将胡亥捞了起来,胡亥吓得惊叫一声,或许是感觉到背后的怀抱,和嬴政那个硬邦邦的怀抱全然不同,胡亥面上一喜,立刻扑到了徐福的怀中去。
“父亲!”软糯糯团子将徐福的怀抱塞得满满的。
都说小孩子记性不好,年幼时的事少能记住的,而且他们喜新厌旧得快,过段日子不见你了,便能忘记你了。这也是徐福对小孩子难以有多么喜欢的缘故。不过他发现胡亥和扶苏都不是如此。
徐福暗自道,一定是跟着我,所以学了我的好记性和长情。
他抬手揉了揉胡亥的脸蛋儿,脸上冰冷的表情终于撤去,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胡亥抬起小肥手,捧着徐福的脸颊,凑上前去,糊了徐福一脸的口水。明明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了,但胡亥仍旧改不掉这样表达喜恶的习惯,徐福无奈,只能再次揉了揉他。
胡亥适时地撒开手,在徐福怀中蹭了蹭,“父亲去哪里?我要去,我要去,不带哥哥。”
徐福原本也迟疑着要不要去看嬴政,此时听胡亥这么一说,便立时决定了下来。
他带着胡亥先去看嬴政,等迟一些,再让宫人带着扶苏过来,他们便能一起用饭了。若是换做以前的徐福,全然不会想到这些,不过现在徐福心中倒是越发有点儿一家四口的概念了。
家么,约莫就是这样的吧……
胡亥乖巧地靠在徐福怀里,跟着他一块儿往嬴政那边去,那块绢布自然就被搁在那儿了,不过没有人敢去擅动,如今越发得嬴政喜爱的胡亥,已经不是过去那样,可以受宫人冷待了。
徐福抱得有点吃力,没走几步就将胡亥放下来,让他自力更生了。
宫人在前引路,很快便走到了大殿外。
徐福隐隐瞥见了两道身影,唔,还有点儿熟悉。
胡亥年纪小,精力足,在前面跑得很快,他先跑到了殿外的守卫跟前去,守卫一见他,便立即道了声“胡亥公子”。胡亥笑了笑,顿住脚步等徐福。
“胡亥公子?”一道女声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胡亥仰头看去,便看见了两名女子,胡亥浑不在意地道:“哪里来的宫女吗?杵在这里做什么?”
那两名女子脸色皆是一变。
那二人正是赵嫣同她的宫女。
赵嫣心头颇不是滋味,待徐福走近之后,赵嫣心头便更觉难受了。
那宫女还心中得意道。瞧着吧,一会儿你也如我们一样被拦着。
徐福朝她们走了过来。
宫女心中更得意了。瞧瞧,还不是只能过来站着……
但徐福却根本没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胡亥的身上,他朝胡亥伸出手,“过来。”
胡亥便立即小跑到他的脚边,万分乖巧地攀住了徐福的手掌,两个人大手牵小手,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立即转身往里走去。
眼看着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来上演,那宫女一急,忙指着徐福的背影,怒道:“为何他能进去?而我家公主却不能进?”
赵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拉住自己的宫女。
因为她也万分好奇,秦王难道就这样宠爱自己的情人?能让他自由出入任何一座大殿?而自己贵为赵国公主,到了此处,他却连看也不愿看一眼?
那守卫心中不屑至极,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道:“徐都尉与旁人是不同的。”你们这些旁人就赶快有点自知之明,闪到一边去吧。
赵嫣咬了咬唇。她的唇不薄不厚,轻咬过后,便透着嫣红的色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的一张唇。
但是那守卫连多看一眼也无。
这样的模样就算再美好又如何?王上也依旧不会喜欢!
赵嫣并不死心,但不死心又如何?她依旧只能看着徐福牵着胡亥走进去的背影,那背影高贵又冷漠,深深扎进赵嫣的眼眸中,让她心中如被烈火热油烹炸一般,实在难受得紧。
她生得貌美,才会被派来秦国。但谁能想到貌美……也并非是谁人都能瞧得进眼的呢?赵嫣一时忍不住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她身旁的宫女茫然无措地问道:“公主,那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我们怎么办啊?赵嫣也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赵国经不起折腾了啊!赵嫣不再犹豫,咬着牙,道:“等。”她便等着秦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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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进殿门的时候,内侍提醒了一声,但嬴政专注于手头的事务,实在没听清,等人都进来了,他还依旧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笔刀。哪怕是沉静下来,他的身上也依旧笼罩着一层威严的气势。
胡亥不自觉地收起了顽皮的表现,牢牢靠在徐福的腿边,乖巧得哪里像后世那个残暴的秦二世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总算叩动了嬴政的注意力。
嬴政猛地抬起头,殿中却没人。
嬴政一低头,就见胡亥趴在他的脚边,抱了抱腿,笑了笑,表情有点蠢。
胡亥何时来的?嬴政正思考着呢,背上突然一热,嬴政心中重重一跳,反手将人从背后捞了过来。
完全还没来得及给嬴政一个出其不意,便被胡亥无情出卖的徐福:……
少有徐福回宫后,便立即来寻自己的时候,嬴政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将徐福扣在怀中,便立即热情地吻了上去,徐福气儿都还没喘匀,就立即被堵住了嘴,他十分敷衍地回吻了一下嬴政,这才让嬴政松开了手。徐福立即推开他,坐起身来,再看胡亥。
年幼的胡亥已经是一脸的目瞪口呆了。
他结结巴巴的,“啃……啃……啃嘴巴……”
徐福:……
要是哪一天胡亥当真被教歪了,这都全是嬴政的错啊!
嬴政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了摸胡亥的头,“这是父王表达想念的方式。”
胡亥懵懂地点着头。
徐福松了口气。
能圆过去就好,不过……以后应当不会因为一个谎言而出现无数个错误吧?
嬴政确实太久未见徐福了,此时恨不得立即将人摁倒在床上,先来一解思念的饥渴。但是政务还摆在手边,胡亥还坐在腿边,嬴政还真不能粗暴地抱着徐福走人。他压下心中攒动的心绪,将徐福搂在怀中,就着这样诡异的姿势继续处理跟前的竹简。
内侍们脸上写着几个大字,“我什么也看不见”。
徐福忽然觉得,自己大约离媚惑君上的奸佞之名……又近了一步。
曾经有记载说,秦始皇精力分外充沛,每日都要批阅超过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简,更有人换算得出,认为他每日的阅读量超过三十万字。徐福亲眼看见,便觉得,似乎也不算夸张。嬴政的确是个勤政的人,他的脑子转动也很快,能够迅速判断出面前的竹简该如何处理。眼瞅着那些竹简被嬴政翻开再合上,一点点就这样从桌案上消失了。
旁边的托盘之上,竹简倒是渐渐堆得高了起来。
“可觉得累了?寡人这便陪你回去。”嬴政搁下最后一个竹简,半搂半抱地将徐福带了起来。
“我来之前便命人去叫扶苏了,等一会儿我们一同去用饭食?”
“好。”嬴政心情正舒畅,自然徐福说什么都好。
徐福不在宫中的日子,嬴政都快觉得自己如同那等候在宫门口,等着君王来临幸的姬妾了……秦王落到这地步,想一想,也着实心酸。
嬴政拥着徐福走下台阶,胡亥紧跟在徐福的腿旁。
待走到殿门口时,嬴政才松开了手,他虽喜爱用这样的方式来宣誓主权,但是毕竟在外如此,会令人觉得他视徐福如娈宠,那如何能成?自然还是让徐福自如地走在他身侧更好。
他们跨出了殿门。
一个身影突然在沉下来的暮色之中动了动,她高声唤道:“秦王,赵嫣求见秦王!”
赵嫣是谁?
嬴政皱了皱眉。
这边徐福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怎么这赵国公主还不死心地留在这里了?她是要感动天感动地顺便感动秦王吗?
徐福心头不痛快,面上的神色便更冷了。
不过徐福什么时候不是冷着一张脸的?因而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