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什么?徐福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士兵,然后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桓齮的身上。
徐福心中一动,伸手掀起了他身上的被子。
被子掀开后,臭味便更明显一些了,那是从桓齮身上发出来的。
徐福明显地发觉到桓齮脖颈处的皮肤有些不大对劲,他伸手去拉了拉桓齮身上的衣袍。那士兵惊叫一声,“都尉!”
徐福手很稳地将桓齮身上的衣袍揭开,紧接着他就知道,为什么士兵不让自己去看了。
因为桓齮身上在溃烂脱皮,乍一看,的确能带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不过徐福从站在帐子口的时候,就已经有充分的准备了,所以哪怕是这样恐怖的模样,也并不会将他吓得陡然变色。
徐福捏了捏手掌,迅速在脑子里搜寻着有没有相关的记载。
正在思考间,一阵脚步声近了,有士兵低声道:“都尉,军医来了。”
“进来吧。”徐福头也不回地道。
军医只有两人,原本是有四人,还有两人不慎死亡。这二人在军中便显得可贵起来了。徐福将他们叫到跟前,让他们叙述桓齮从刚发病,到现在的过程。
其中一人闭口不言,低垂着头,另一人急于表现,忙出声将桓齮患病的过程说了。
低热,呕吐,腹泻。
口腔溃烂,指甲青灰,面皮发白,嘴唇泛紫。
四肢无力,肢体开始溃烂。
只能卧床休息,再难起身,神志不清,四肢震颤,便血,严重咳嗽甚至会引起吐血,就像刚才徐福看见的那样。
这就是桓齮病倒的过程。
徐福光是听一听,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了,也不知道桓齮在经历这个过程的时候,是如何的疼痛难忍,原本无比健壮的人,却一日衰过一日,如今甚至称得上是性命垂危。桓齮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徐福心中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又问那两名军医都开了什么药。
他们写在绢布上,尔后才离开。
身旁的士兵忍不住低声道:“都尉,我觉得胡军医有问题。”
胡军医便是指那个急于表现的人。
“为何不是另外一人?”
“当然不是了!胡军医这个人胆小怕事,但又爱表现,爱揽功。将军身上的症状明明最早发现的是刘军医,结果方才与都尉说话的时候,那胡军医抢先开了口。”
听士兵的描述,那个胡军医的确人品低下,但这并不该成为怀疑他的理由啊。
士兵小声说:“那个胡军医好像在帐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但是我们无故不能去翻军医的帐子,万一真将人得罪了,到时候兄弟们没人医治,我就要成罪人了。”
“胡军医和刘军医可是住在一个帐子的?”龙阳君突然出声问。
士兵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点完头之后,他急迫地还想要多说两句胡军医哪里坏了,徐福却对他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知道了。”
士兵只能立即服从命令,从帐子里离开。
徐福此时明白了龙阳君的意思,他与龙阳君想的一样。
那两个人相比起来,他倒是觉得刘军医更有问题。听士兵的描述,胡军医的人品是有些问题,但那些缺陷还不到大罪过的地步,如果真是个有问题的人,他应当是夹起尾巴来做人,而不是这样锋芒毕露。何况,他们都是随军出来的军医,哪个不想能得到看重?胡军医刻意讨好的行为虽然落了下乘,但刘军医一声不吭,表现出的淡泊模样,也显得格外违和。
真有淡泊名利,性格完美无缺的人吗?
淡泊名利的人或有之,但毫无缺陷的人却是没有的。
徐福和龙阳君想到了一处去。士兵最怀疑胡军医的,莫过于认为他藏了东西在帐中,但刘军医与他同住一帐,若胡军医真藏了什么东西,刘军医岂会发现不了?以他们两人的表现来看,刘军医应该比胡军医聪明多了。那么徐福如今可以合理怀疑,同在一个帐子里,藏了什么东西的人可能是刘军医,而并非胡军医。
徐福直接叫了人过来,命令他们等会儿去搜帐子。
龙阳君带着蒹葭跟了过去,他们主要是去盯那个刘军医的,刘军医在军中名声不错,那些士兵恐怕未必会对他提防。
龙阳君何等聪明的人,对方若要耍把戏,绝对骗不过龙阳君。
之后徐福才带着桑中直接在帐子里搭起了药台。
他将鼎放好,再拿出随身的药材,以及他之前就制成的药丸。这些药丸看上去黑不溜秋,模样实在难看,但是徐福已经试验过了,他们的效用都很不错,他虽然没能研究出什么回血回蓝的药,但是能加快伤口恢复,迅速止血的药丸是有了,还有缓解疲劳的,治疗水土不服的,迅速降热的……
各种各样,都是徐福这段日子以来的成果,走之前,他还留了些给嬴政,虽然嬴政身边并不缺侍医和药材,但徐福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似乎这样的行为能让自己心中更为安心。
徐福选了降热和止血、以及促进伤口恢复的药丸,将服用的方法告诉伺候桓齮的士兵。士兵面色慎重,如同捧着神药一般,小心地拿着药丸,守在了桓齮的身旁。
徐福多想制作点防感染,治疗溃烂的药,但他如今的水平,暂时还真的做不出来,此次过来,他还带了不少书简,到时候希望翻一翻就能有收获。
第一天刚来到营地的护军都尉,吭哧吭哧地捣起了草药。
而另一头,营地的宁静被打破了,一群士兵围住了军医的帐子。
胡军医害怕又气恼,跑出来大骂这些士兵,没良心云云。其实胡军医心中是有些害怕的,他担心护军都尉找他算账,他害怕将军一直未能痊愈,是因为他开错了药的过。
士兵们冷着脸,将胡军医如同拎小鸡一样拎到一旁,然后直接进了帐子。
胡军医大声骂骂咧咧,想要上前阻拦他们,但他的身板太小了,根本拦不住一群凶悍的秦兵,于是他被扔了出来。
“嘭”的一声,胡军医被摔得起不来了。
刘军医此时不见了踪影。
士兵们畅通无阻地搜起了帐子,最后在胡军医的床下,发现了一只小破鼎,鼎上是紧紧密封住的,士兵们不敢贸然打开,冷冷地瞥了胡军医一眼后,便将这个看上去浑身邪气的玩意儿,带到了主账去。
龙阳君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和蒹葭交换目光过后,便分头去寻找刘军医的身影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那跟胡军医没有关系了,士兵们要去搜帐子,胡军医是去阻拦了,但他那是被冒犯后的恼怒,而并非拼死拼活也要阻拦下士兵们的心虚。
到了后面,胡军医被扔到地上,就干脆不爬起来了,就连他的床下搜出东西,他都没觉得那个东西哪里不对,脸色都没变一下,可见他是对此真不知情。
若非徐福和他一起到了这里,那个刘军医的计谋恐怕就要得逞了。
……
“都尉,东西搜到了。”那士兵高兴地道。
“进来,放在这里。”徐福头也不抬地道。
士兵拿着小鼎进来,只见徐福正在熬药,顿时脸上的神色变得更为小心翼翼起来,看着熬药器具的目光也分外灼热起来。
徐福总算分了点目光到那小破鼎上面。
“打开。”
士兵费劲儿地打开了盖子,里面的气味扑面而来,难闻至极!
徐福脸色骤变,“盖上,拿走!拿出去!不准任何人再打开来看!”
第151章
士兵面色惊惶,将那小破鼎抱在怀里,撒开腿就风一般地跑出去了,其余士兵见状,都惊疑不定地朝着这个方向看来,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徐福脸色面色阴沉,桑中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水银。”
“……那是什么?”桑中小心地问。
徐福怔了怔,也是,这时好像还没有水银的说法,他们更不会知道什么是汞中毒了。
徐福便立即换了个说法,“朱砂知道吗?那是液体朱砂。”曾有记载,秦始皇以前的朱砂,便是天然水银,从那时起,就有王侯贵族用于自己的墓中了。
桑中却并未觉得多么可怕,他反而疑惑道:“既是朱砂,为何不能碰?炼丹制药时,不都要用到它吗?”
徐福脑子里“嗖”地穿过一道电流,他总觉得好像有谁就是因为一心求丹药,最后被掺了朱砂的丹药给毒死了。不过历史上这样的记载并不少,徐福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了,于是便抛到了脑后去。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朱砂是被神化的存在,它总能和炼丹扯到一起,当初嬴政以为他要炼丹时,就命人找来了朱砂。
徐福耐心地同桑中解释起来,“液体朱砂,味道会散发,吸入过多,就会中毒,直接接触,更容易中毒,若是有人掺在食物里,毒性便会更深,严重的,会导致肾……导致身体衰竭。”
是了,汞中毒,初期便是呕吐腹泻,到了后期则会口腔溃疡,皮肤溃烂,器官衰竭,浑身颤抖,五官模糊。
徐福竭力搜寻着脑子里关于汞中毒的信息,最后却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公益广告友好提醒:请立即远离现场,将中毒患者送往医院,进行催吐后,肌内注射二巯丙磺钠溶液,请记得及时补充电解质。
……
这些都没用啊!
而且桓齮看上去就是一副慢性中毒很久了的模样,远离、催吐都没用,这儿也没医院可送,更没二巯丙磺钠溶液可注射。倒是电解质可以及时补充,瞧桓齮那副削瘦无力的样子,也是的确应该补充了。
这么大半个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去取盐水。”徐福转头吩咐桑中。
桑中看了看柏舟,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离开。
徐福知道这个时候的盐水,和后世专门用于补充电解质的盐水,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总要一试的。
桑中走后不久,徐福倒是逐渐冷静下来了。他一边叫来士兵,吩咐他四下检查,可还有模样相同的小鼎,或是显得诡异、气味刺鼻的玩意儿,都统统搜罗出来,不许任何人再做接触。
这东西还真不好防范,一旦你吸入过多,就会中招。幸好对方还只是冲着桓齮一人先下手了。徐福猜测,下手的人恐怕也并不知道,这玩意儿只需要多闻一闻就能中毒,所以就实打实地往桓齮食物里加料,却根本没想到用这个来造成更大的杀伤力。
也算是弄巧成拙了。
桑中很快将盐水取回来,随后走到床榻边,将桓齮扶了起来,将盐水给他灌了下去,盐水和伤口接触,桓齮痛得紧紧皱起了眉,喉间发出破碎的痛呼声。他的身体颤了颤,不一会儿紧紧抓住桑中的袖子,紧接着口中便涌出了大量的浊液,其中夹杂着血和肉沫。
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怖。
桑中避之不及,被兜了一身。
徐福看着这一幕,也懵了一下,随后便立即出声安慰道:“忍一忍,等会儿洗洗就好了,不要同病人计较。”
桑中那张老好人的面孔,登时就拉长了,再难维持什么见鬼的温和气质!
等桓齮吐了个干净,才又虚弱无力地一头栽倒了下去。
帐子里的气味实在不大好闻,幸好徐福早早便让人撑着帷帐通空气了,此时倒也不算让人太难以忍受。
“把我的书简拿来。”徐福转头吩咐道,柏舟点头应了,出了帐子便去抱徐福带来的书简。书简足有一小堆,柏舟将它们垒在徐福的跟前,若不是此时书简贵重,恐怕就会有人以为徐福要拿它们来烧火熬药了。
徐福一边盯着面前的小鼎,一边伸手去翻书简,竟是两边都不耽误。
卜筮是很耗费精神力的,除了平日里与人说话时,徐福偶尔走个神,在特殊的场合,他的精神力是可以极为集中的,比起旁人要强上许多。就好比现在,他能轻松驾驭一边制药,一边翻阅书简。
柏舟拿着徐福的药丸递到桑中手中,桑中臭着脸抓起药丸,往桓齮嘴里硬塞,桓齮呛了呛,不过好歹咽了下去,总不像是喝药那样,辛辛苦苦喂半天,洒了大半碗在外头。
柏舟看了一眼他的动作,提醒道:“还得喂点水,不然会噎死的。”
桑中想想也是,才又憋屈地继续给桓齮喂水。
徐福从书简中翻到了一点相关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