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寡人为何会选此人做了奉常?”
赵高在旁闻言,躬身道:“王上,当初奉常之位,乃是吕不韦所选的人担任,后来便换成了逆犯嫪毐的人。”
怪不得了……那嫪毐也不过是个出身市井的混混,他能有什么选人的目光?选了此人上来,也不过是为了膈应吕不韦罢了!当初嬴政还未注意到这一茬,原本奉常寺也不是多么重要,他便也未撤去此人职务,但如今细数起来,嬴政才发现这人身上,竟有这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罪过!
“将人带到寡人跟前来。”嬴政冷声道。
内侍愣了愣,扬起头来,“王上?”那刘太卜如何配见王上?杀了不是便好了!
但内侍心中再疑惑,却也不敢出声质疑嬴政的决定,于是站起身来,道:“奴婢这便去。”
刘太卜……
好一个刘太卜!
嬴政手中的笔刀插在了竹简之上。
赵高在旁边斜睨了一眼那笔刀,暗暗在心中为那刘太卜点了根蜡。
不久之后,刘太卜便被带到了殿中。嬴政见地上蜷着一团软趴趴的玩意儿,不由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内侍道:“回王上,这是吓晕了。”
“吓晕了?”嬴政嘴角翘起,露出个冷漠的笑容来,“将人泼醒。”这人可实在太没用了些。与徐福争执时,怎么不见他如此胆小?想来是将徐福当做软柿子捏了!可那也得看寡人让不让你捏!
莫说如今成了太卜,就算是奉常,一个小小奉常!算什么东西!
给徐福提鞋都不配!
有宫人拎了水来泼在他脸上,只是可惜,这时是盛夏时节,那水泼上去,可不是冰寒刺骨的,反倒是凉爽的。不过就算如此,那刘太卜还是生生打了个寒颤,从昏迷中惊醒过来,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实在太过慌乱了,看也没看便喊出了声。等到他平复下来,这才看清了坐在上位的嬴政。这一眼,差点让心中恐惧的刘太卜又生生晕过去。
“王、王上……”刘太卜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这还是他头一次单独面见王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
就在此时,有宫女进门道:“王上,扶苏公子同徐奉常到了。”
刘太卜就听见了个“徐奉常”,当即又打了个哆嗦。他这是追上来,要弄死自己啊……
刘太卜总算知道畏惧徐福了,不过此时也晚了。
嬴政挑眉看向那宫女,“扶苏同徐奉常一起来的?”
宫女点头。
“将人请进来。”嬴政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不多时,徐福便牵着扶苏进来了,宫人们见他们如此姿态,也不觉得奇怪。就算哪一日,扶苏公子都认徐奉常做仲父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徐福也是在路上遇见扶苏的,扶苏要来请教嬴政,而徐福是要来寻嬴政瞧个热闹,二人便一同进来了。
见到徐福的面,嬴政顿时更为心疼了,想一想从前自己竟然对徐福的遭遇不放在心上,而那刘太卜竟然敢让徐福去洒扫茅厕?嬴政便觉得胸中涌动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扶苏一进来,先同徐福一起见了礼,随后便好奇地看向浑身湿了个透的刘太卜,问道:“父王,此人是谁?”
嬴政冷着脸道:“此人乃是曾经欺侮过你老师的恶人。”个中森寒意味,刘太卜皆听进了耳中,他不自觉地便又打了个哆嗦。
“欺侮过老师?”扶苏闻言,当即眉毛一扬,快步上前,命旁边的宫人道:“将此恶人的脸抬起来,且让我瞧一瞧,是何等利害的人物,才敢欺侮我扶苏的老师!”
那刘太卜闻言,只觉得脑子一片晕眩。
什么……什么老师?
徐福是长公子扶苏的老师?
刘太卜已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他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他怎么……怎么就犯了这样的大错啊!
“我还当他有两个鼻子,两张嘴呢……原来也长得如此普通……”
徐福在他身后淡淡道:“谁说他长得普通了?比起常人来,他可是丑了不止半点……”
扶苏闻言,笑道:“老师说得不错,正是如此!老师曾对我说起过,相由心生。此恶人,面相如此丑陋,气质猥琐,可见其内心也何等卑劣!”
扶苏转头看向嬴政,问道:“父王,他是如何欺侮老师的?如今便让扶苏为老师讨回来。”
徐福和嬴政都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扶苏。
如今这个模样的扶苏才像是个正常同龄人的模样啊。
扶苏身为秦王的长子,年纪小小,竟然没有半分得意?竟然都不仗势欺负一下人?平日里总是年幼却沉稳的模样。而他如今叫着要为徐福讨回来,那冷厉和溢着怒气的脸,才更像是个出身高贵的小孩子啊。
“也不是多么大的事,他曾令我去洒扫茅厕。不过我却没做。”
扶苏闻言,瞪大了眼。
让老师去洒扫茅厕?
让老师这样气质出尘的人……
“好大的胆子!”扶苏抬脚便踹在了刘太卜的腰上,“揍他!”
宫人闻言,抬头看嬴政,却见嬴政面带笑意,这还有何说的?当然是上前开揍!扶苏公子说得没错!此人实在可恶!竟然敢对徐奉常下如此命令!徐奉常啊……
那可是如神仙下凡般的徐奉常啊……
此时扶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突然道:“父王,不如将胡亥抱来……”
“做什么?”嬴政皱眉。这样的场面,将胡亥带来做什么?
扶苏道:“自然是让胡亥尿在他的身上……”
徐福:“……”
完了……
扶苏公子,当真被他带歪了!
第96章
扶苏这句话实在带给了众人太大的冲击,王宫上下谁也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嬴政低头看扶苏,却见扶苏睁着双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同他平日里实在相差甚远。嬴政也只当是自己的儿子,终于抛下那些束缚与小心,童心起了。扶苏年纪还这样小,嬴政当然不会斥责他粗鄙。
见嬴政和徐福都不说话,扶苏笑了笑,命令身旁的宫人,“还不去将胡亥抱来。”
宫人满头大汗地出去了。
刘太卜在地上已经抖成个筛子了。
扶苏公子怎能……怎能如此?!偏生这是王室的“赏赐”,他不敢反驳半分。
不一会儿,那宫人便将胡亥抱来了,胡亥睡得迷迷瞪瞪的,朦胧间瞧见了徐福的身影,当即便伸手要徐福抱,而宫人却径直抱着他走到了扶苏的跟前去,胡亥不开心地一瘪嘴,还不待开口哭呢,便兜头尿了那徐太卜一身。
徐福:……
还真是……刚刚好啊!
那刘太卜趴在地上,模样好不狼狈!
扶苏笑道:“既然刘太卜如此喜欢茅厕之物,我便成全刘太卜了,刘太卜可觉心中欢喜了?”
年纪小小,便能说出这等话来,刘太卜抬起头与扶苏对视一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明明年幼,却硬是让人觉得诡怪的很。刘太卜的心理压力极大,面前站着扶苏,那边还有个秦王,又有徐福冷飕飕的目光在后面盯着。此时刘太卜才知道后悔是个什么滋味。
“刘太卜。”扶苏的脸色骤然一冷,稚嫩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颇有几分嬴政之风,“刘太卜为何不回我的话?难道是觉得还不够满意吗?”
胡亥骤然听见扶苏冷厉的声音,小身子猛地僵住了,抬起手捂住嘴,茫然四顾,倒也不敢哭了。
刘太卜身子又抖了抖,只能低声道:“……满、满意。”
宫人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扶苏笑着对嬴政道:“父王,喜爱与茅厕之物为伍的人,怎能做我大秦的太卜呢?他日日挂心茅厕,不如便让他去洒扫茅厕吧,正是全了他心中所愿呢。”
刘太卜脸色煞白,一句话也不敢辩驳,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中如何翻江倒海,如何难受之极。
徐福看着刘太卜的模样,实在有些想笑,他没想到扶苏年纪小,但嘴巴可够利害的。刘太卜不管说满意不满意,扶苏都挖了个坑给他,他怎么着都得乖乖跳进去。在奉常寺中时,刘太卜一味胡搅蛮缠抹黑他的手段,可就登时落了下乘,拍马也赶不上扶苏啊。
嬴政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就绕过刘太卜。
扶苏惩治他,那是扶苏为他老师出气,而自己却还没出手呢。
“取罪名簿来。”
听嬴政如此说,内侍当即就去取罪名簿了,而刘太卜却是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罪名……他有什么罪名……刘太卜自己都不记得了,但越是不记得,才越是令他心中彷徨。不记得,才说明他犯了的错误,可能不止一两条那样简单。
刘太卜直挺挺地倒在那里,若不是双眼还睁着,看上去真像是死了一般。
罪名簿被摊到刘太卜的跟前,扶苏上前一瞧,惊道:“父王,此人好大的胆子!拿着秦国的粮,却做着这等恶事!纵容与他交好的人,反之却欺压与他无甚交情的人,随意罢免他人,驱使他人。暗自压下手下的竹简,为了不获罪,饶是太卜署中卜出不详之兆,他也能压则压。妄图将奉常寺变为他私人的地方!当真是未将父王放在眼中!”
扶苏说一句,刘太卜便抖一次。
其实扶苏说的这些他自己都陌生得很,或许是做了太多,已经如同饮水吃饭一般了,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对。如今听到扶苏细数他的罪过,那一瞬间,刘太卜都还并不觉得自己有过。
徐福凉凉地看了一眼刘太卜,他都没想到,这刘太卜能这样胡作非为。
看来当初,他可不是头一个这样被刘太卜“惩罚”的人,若是他的脾气稍微软上一些,说不定便就此认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刘太卜,出身不高,好不容易得了个奉常之位,难道不应该是小心翼翼,守住位置,才更有光明未来吗?这刘太卜却偏偏拿着点儿权力,就迫不及待地用着来掣肘他人,生生将自己逼到了如今的绝路上。这是如嫪毐一般,一朝登高位,便失去平衡,爆发出来了吗?
“刘太卜,你可认罪?”嬴政冷声问道。
刘太卜抬起头,仰望座上的嬴政,嬴政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他越觉自己如同王上脚边的蚂蚁,轻轻一踩他便能死个透。
“……认罪。”刘太卜嗓音沙哑道。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可辩驳了。在徐福跟前,他尚且还可以胡搅一番,但在王上的面前,除非他想要死得更快,那就梗着脖子喊不服吧。
“那便先依扶苏之言,明日便令他至奉常寺中洒扫茅厕。待到百日之后,再剥夺官职,打入牢中。”
洒扫茅厕……剥夺官职……打入牢中……
刘太卜脸上似笑似哭,像是疯癫了一般。
这三个惩罚,哪个都能让他羞愤欲死。
若是他当时没有出声叫嚷不服气,他是否还能安稳做个太卜?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若是真要后悔起来,从一开始,他便不应该早早得意忘形……他当初便应当将徐福之言听入耳中……可谁会想到呢?那王柳欺压徐福的时候,不是也未曾想到,徐福能有一手卜筮算命的神技,又一身气运,能得王上赏识吗?
随后有人上来,一脸厌弃地将那刘太卜拖了下去。
胡亥受到周围严厉气氛所影响,一直抬手捂着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待到刘太卜被拖下去了,他才小声道:“啊糊……啊糊……”
虽然因为带着口水音的缘故,口齿十分的不清晰,但徐福大概也能听出他在叫自己。就在徐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抱一抱胡亥,奖励一下这个“小功臣”的时候,扶苏已经伸手将胡亥抱在怀中了。胡亥不高兴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原先胡亥更小时,扶苏要抱起他都十分吃力,如今扶苏跟着王贲、嬴政学习一段时间之后,身体便强健了不少,好歹能将胡亥抱在怀中了,面上也不会露出苦色来。
扶苏抱着胡亥,朝嬴政告退后,便摇摇晃晃地抱着他出去了,宫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忙不迭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