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宫也见不着嬴政吧?
徐福又只有坐了下来。
眼瞎误事啊!徐福揉了揉眼眶。心中也不太确定,那天漫天星星,自己到底瞅清楚了什么。果然不擅长的东西,是不能装逼的。徐福翻了翻奉常寺中的关于星象记载的古籍,找到了关于彗星和二十八星宿的记载,但是可没有一个记载是关于这二者同时变动的。也就是说古时,可能没有这种异象,或者有异象,却没被记载下来。
徐福一会儿又想到了尉缭说的话,说他幼时想要学天文、看相、卜卦,但总是记不住口诀,那记忆力简直比金鱼都要不如。难道现在他也被影响着,记忆力退化了吗?不太可能吧……徐福拍了拍额头,应当只是那日自己眼花,没能看个真切。如今还不知那从韩国来的人究竟是谁,他何苦这样杞人忧天?
待到散值之后,徐福便早早回了咸阳宫,不一会儿,嬴政也大步走了进来。
嬴政笑道:“你所言无错,韩国派来的那郑国,的确有几分本事。”
嗯?
徐福顿了顿,难道真是他记错了?根本不是井木犴当值?
嬴政与徐福同坐下来,“郑国此人善水利之事,寡人本欲将他派往都江堰。”嬴政顿了顿,又道:“不过李冰也是极有本事的人,将他们二人放置在一起,不仅是浪费,恐还引起麻烦。”
有本事才能的人,或许嘴上不说,但心中都有几分傲气的。
两个有本事的人放在一起,反而会互相生出阻碍来。
“郑国向寡人进言,主张修水渠,以改变关中粮荒的境况。”嬴政皱了皱眉,“但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事,寡人心中还有些迟疑。嘴上说得那般好,但寡人却不能贸然相信他。”
“郑国以前在韩国是做什么的?”徐福有些好奇。能被嬴政称赞,想来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以前任水工,参与过荥泽水患的治理……”
虽然徐福并不知道荥泽是哪里,但他知晓能治水患的一般都是能人。他记忆中最深的就是秦始皇当政时,凿灵渠,修长城,成就了千古功业,不知道为后世带来了多少福利。
徐福不知关中在何处,灵渠建在哪里他也不知,难道那灵渠就是这个人修的?所以天象才会如此?不然的话,一个小小水工,如何称得上是厉害的人物?
“我不通此事,王上谨慎拿定便是。”徐福对这个是当真一窍不通,所以他也就不拿出自己的意见去干扰嬴政了,免得帮了倒忙。
嬴政“嗯”了一声,随即笑道:“若是真如郑国所说,那韩王便是亲手送了个宝贝到寡人跟前来。”
那韩国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韩王胆小,送了郑国来秦,那王上可还攻打韩国?”
嬴政的面色冷了冷,“寡人欲攻魏。从前献公时,魏国强大,夺我秦国河西之地,将我大秦逼至关中,后又妄图率军直取关中,大秦几欲亡国。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秦国弱小,今日魏国国弱。当还的,魏国今日就应还回来了。”
嬴政暗暗补了一句,如今魏安釐王还当他魏国是曾经强大的魏国,不将寡人放在眼中,更意图染指寡人的心头好!若不是那龙阳君有几分本事,又与魏王不合,他就先拿龙阳君开刀了。他现在虽放过龙阳君,但那魏王却总是要承受他的怒火的。
“那韩国就此放过?”
嬴政见徐福面露不解,随后笑道:“韩国不打,却不能放过。郑国不算什么,阿福可知,韩王有一子,曾与李斯是同门,同出荀子门下,尚未出师时,寡人已听闻韩非之名,韩非之才,诸国皆有耳闻。李斯也曾向寡人提起,他有一师兄,集法家之大成,颇有才能,可惜身为韩王之子,却无处施展抱负。韩国无强将,也无能臣,唯一韩非,若是被寡人要来,那韩国不出几年便自行衰弱了。不消耗费寡人多少力气。”
“韩王之子?韩王会给?”
“到他国做质子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韩王不待见这个儿子,寡人要来,便保他一时平安,他如何会不给?”
徐福神色有些复杂,“……若是如此,那这韩王,也当真短视。”
嬴政笑了笑,不再提他。
“若是攻打魏国,那龙阳君……”他是会帮魏王还是不帮魏王呢?他虽随着自己到了秦国来,但那是秦国没有要对魏国动手的意味。龙阳君总归是魏国人……
“寡人会问他,是否愿为秦国出力。若是不愿,要么他便速速离开咸阳,要么,在打魏国之日,便是寡人杀他之时。”
龙阳君是惊才绝艳,但若是不仅不能成为秦国助力,反倒成为秦国大患,站在嬴政的角度,的确是宰了他更方便。
想到这里,徐福发现自己自从跟嬴政搅上以后,便什么都只想着对秦有利无利了。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似乎有些违背他心中坚持客观的想法。
但是……忽然间就想打破一下那些规矩桎梏,任性一回……这是什么毛病?
徐福忽地有些心虚。
那日他道尉缭双标,今天他却好似也双标了。
……
嬴政说要问韩国讨要韩非,果真不出几日,他便令人传消息到韩国去了。
韩王担忧秦国攻打自己,便能马不停蹄地献出郑国,韩非又算得了什么?接到消息后的韩王,欣喜于韩国之危可解,当即便命人将韩非请到了宫中来。
韩非心中欣喜,只当韩王终于重视起自己,这才收拾一番入了宫。
他怎么也没能想到,为韩王献上计策的他,没过多久就被韩王转手卖给秦国了。
嬴政早就抓准了韩非的心思。
韩非一身才华,在韩国得不到施展,却始终不肯到他国去,就足见他对韩国的坚守。他忠于他的国家,为了韩国的安危,哪怕他认为韩王此举荒唐至极,他也会配合韩王,甘愿离韩赴秦。
韩非如何厌恶憎恨秦王,这些嬴政都不知晓,他和徐福也都不会去关心。
韩非启程离韩时,转眼秦国蜡祭又要到了。
徐福到奉常寺去的时候,便接受了周围无数目光的洗礼。
王柳来送火盆的时候,徐福便正好叫住了他,“今日是怎么了?奉常寺中的人倒像是从未见过我似的。”
王柳脸上露了点儿笑容出来,道:“蜡祭在即,想来主持之人,应当有徐典事的一份了。”
徐福却未放在心上,漫不经心道:“奉常寺中自有位太祝,宫中还有位老太卜,应当是轮不到我的。”
王柳心中呵呵一笑。徐典事如今什么地位,谁还瞧不清楚?奉常寺中人多的是同他想法一样的。时日久了,众人也知晓徐福常出入王宫了。蜡祭若是由徐福来主持,他们连半点惊奇都不觉得。
或许是徐典事带给人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如今就算他做出再惊骇的事来,也引不起半分惊涛了。
等到蜡祭开始准备,奉常寺中那位曾参加了秦王加冠礼的太祝,已经先言明,身体不适,恐届时身体还未痊愈,在蜡祭上出了差错。唯有宫中那位老太卜,一直未有声音传出。
按照往年惯例,若不是那位太祝主持,那便是宫中的老太卜。只是这两年老太卜年纪确实大了,这才不太露于人前。此次太祝称病,老太卜不言不语,有人笑道,这不是在为徐福让道吗?
蜡祭是秦国上下普天同庆的大事,秦国朝中自然便有好奇蜡祭主持人选的。一些世族家中也有人身在奉常寺,他们自然更看重此事。
而这日小朝,嬴政便不容反驳地宣布了徐福的名字。
蜡祭主持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时朝中上下已经听过这个名字了,那个固执前往蜀地,后又随李斯出使他国的徐典事,徐福。
骤然听到王上口中再说出这个名字,众人都愣了愣,突地意识到此人身在奉常寺中,升迁也未免太快了些。现在如此年轻的一位太卜,便要接手蜡祭的事宜,他能担当得起吗?若论资历,奉常寺中不知有多少人比他更老的。
“王上,此事不可啊……”
“任命谁来主持蜡祭,寡人只是与你们说个名字,而不是让你们来替寡人做主。”大权在握的嬴政,如果连这点都搞不定,那还何谈出兵魏国?届时反对的人恐怕也不会少。迟早这些人都要习惯他说一不二的性子。
那昌平君才刚从蜀地回来不久,便又病倒在床榻上了,众人心中还有些发憷呢,此时听见嬴政口气威严,他们自然也不会为这样的事,与嬴政争议起来,平白得罪了王上。心中再不服气,那也得憋着啊。只是思及殿中另一位同徐福打过交道的人……
李斯立在殿中,只微微笑着,接受着那些人投到自己身上来的目光。
待到小朝散去后,李斯才刚走到殿外,便被人叫住了。
“李长史,敢问那徐福究竟是何来头?”
“李长史可曾知晓,那徐福常出入王宫之中,这莫非是……莫非是又一个魏国龙阳吧?”
这些人平日里可是不会如此八卦的,真正触动到他们那根神经的是,第二个龙阳君。
想一想如今龙阳君在魏国是个什么地位,他们就担忧这徐福会不会成为第二人。权力总是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一任秦王对权力的把控之高,已经令世族大臣心中不满了。那样少的权力,若是再被他人瓜分,这样触及到自身利益的事,谁能容忍?
一个男宠,是没有谁愿意去理会的,但一个升迁过快,有着官职,又极为得宠的男宠那可就不一样了。
李斯知晓这些人心中所想,但李斯心中惦记着徐福引荐之恩,若无徐福,又哪来他李斯的今日?这些人想要从他口中套话,未免也想得太容易了些。
“徐典事啊……”李斯拉长语调,顿了顿,将面前几人好奇又紧张的表情收入眼中,然后笑道:“我只知徐典事师承极为厉害。”
说罢李斯便绕过几人往外大步走去了。
几人愣了愣。
这如何厉害?究竟师承于谁?你怎么不说个清楚啊……
且不说这些人是何等抓心挠肺。
此时在王宫中歇息着并未到奉常寺去的徐福,正翻动着手边的竹简,突地有内侍进门来,躬身道:“徐典事,宫中老太卜想要见您。”
徐福翻动竹简的动作顿了顿,老太卜?就是那位与尉缭都争执起来,颇受上两任秦王看重的老太卜?
从尉缭和嬴政处得到的信息综合起来,徐福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古板、厉害、孤傲的老头子形象,他常年独居宫中,说不定还会有些孤僻的怪脾气。
他怎么会找到自己这里来?总不至于是为了蜡祭之事吧?
徐福脑补了许多可能性,然后一边推开竹简,直起身子往外走。
他理了理袖袍,跨到殿外去,由内侍引着他往那老太卜的住处走去。
宫中修建有一小塔,据说是方便老太卜登上观天象的,而老太卜也就住在那小塔之中。实在是待遇高得令徐福眼红。不过想一想,老太卜独居小塔,而他却是睡秦王的床,吃秦王的饭食,玩秦王的儿子……如此一想,还是他的待遇更高。咳。
徐福恢复了一脸正色。
这老太卜虽然并非国师,但他的位置也等同于国师了吧。说起来,这老太卜应当就是他国师路上最大的对手了。
算命这行,除了天分与记忆力,更多的是经验,这老太卜也不知比他多了多少的经验,肯定不是尉缭、侯生等人能与之相比的。否则,这老太卜也不可能被留在宫中,留为王室御用了。
思量间,徐福就已经走到那小塔下了。
小塔修得算不得高,塔门口守着两个小内侍,见徐福来了,忙笑道:“徐典事吗?徐典事请。”
徐福跟着走进去,就见一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穿着一身灰色袍子,跽坐在桌案前,因为年纪大了,又有些干瘦,脸上的皱纹难免多了一些,加上那不言不语,连半点笑容都没有的模样,看上去就有些震慑人了。看到他,倒是不容易让人想到太卜,反而容易显到古老的巫师。
徐福走近了,出于礼貌,还是朝人躬了躬身。
老太卜眼皮动了动,这才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徐福坐下。
同嬴政一起久了,徐福的礼仪也好了不少,他跽坐而下,与老太卜顿时形成了两个格外鲜明的对立面。从桌案分界,就好似一面黑暗,一面光明。
那老太卜身边的童子,都忍不住悄悄打量徐福,或许是从没在宫中见过这样模样出众的人。
“太卜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老太卜开口了,还带着些微的口音,声音像是粗沙砾磨过的一般,沙哑粗糙,带着陈年暮气,“蜡祭主持,交予你了。”
嗯?
徐福自己都不知道呢。蜡祭主持真的落到他头上了?
老太卜应当不会是认为自己抢了他的风头吧?
见徐福没有要回话的意思,那老太卜也并不介意,接着道:“从前蜡祭,都是由我主持,之后便换了奉常寺中的太祝。太祝现今也要给你让位了。”
让位一词说得可就有些严重啊。
老太卜又道:“蜡祭乃秦国上下同庆的大事,若是蜡祭出了差错,来年秦国有了灾祸,那主持蜡祭的人便要受到谴责。”
徐福心里骂了句卧槽。
天灾人祸,哪里是太卜或太祝能控制的?这个锅能给主持蜡祭的人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