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转头看向赵高,“赵高,你说呢?”
赵高脸上挂着笑容,那是对徐福的鄙视,他佝着腰,恭敬答道:“回王上,奴婢看这人就是个骗子,之前肯定只是碰巧说中而已。”
徐福和赵高比起来,嬴政当然更相信近侍赵高的话,他的面色微沉,“哦?为什么这么说?”
“他在看天象的时候,奴婢也在看,但据奴婢所观,今夜夜色大好,明日必定是个晴朗天气,怎么可能……”赵高说着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如他所说,会下大雨?”
嬴政的面色更沉了,他最恨别人欺骗,于是加重了语气,“徐福,你还有何话可说?”
事关性命,徐福当然不会让步,他转身冲赵高拱手,问:“敢问赵公公,你是做什么的?”
在嬴政面前,赵高当然是露出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道:“奴婢是伺候王上的,掌王上一切贴身事务。”
“哦,你也说了,你就是个负责伺候人的,你专业是伺候啊,不是观天象啊。我才是专业人士。你说明天是晴天,难道明天就一定是晴天了吗?”徐福眨了眨眼,淡定反驳。
虽然嬴政和赵高都没听明白,什么专业不专业人士的,但他们都听出了徐福话里的意思。
赵高被气得脸色发青,但碍于嬴政在此,他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徐福。
徐福神经粗,瞪一眼也不在乎,哪怕赵高再多瞪几眼,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嬴政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在他看来,也觉得徐福胆子够大,现在也依旧临危不乱,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保持镇静,口舌伶俐反驳赵高,那他话里的可信度应该还是有几分。“寡人这里倒是有个最直观判别的办法,等到明日,自然有所分晓。”
“好。”徐福一口答应,这个办法的确最直观,到时候直接拿事实来抽这位赵公公的脸,看他还有什么好说。
嬴政点头,“那就将他带回大牢去吧。”
徐福骤然瞪大眼,“不,等等!我还要回大牢?”
“当然,如果明日无雨,你就不用再出来了。”嬴政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教人遍体生寒。
徐福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确信自己不会丢了小命,但他是真的不想回大牢啊!
“咕叽。”
肚子一声响。
在侍从上来将他拖走之前,徐福伸出了手,“等等,我能吃个饭再走吗?”
第4章
卯时一刻。
宫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挂起帷幔,点燃灯火。
嬴政揉了揉额角,由宫人伺候着起身,洗漱过后,换上一身黑红冕服,佩戴冕冠,腰间配以长剑,高大的身形往那里一站,宫人们便有种匍匐叩地的冲动。
赵高走进来,低声道:“王上,膳食已经备好。”
嬴政“嗯”了一声,睁开双眼,“外面天气如何?”
赵高颇有些幸灾乐祸,但在嬴政面前,他是半分都不敢表露出来的,于是只能压抑住喜色,沉声说道:“金乌初升,瞧上去,应该是个晴朗天。天上半点黑云也无,丝毫没有要下雨的征兆。”
嬴政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赵高跟在嬴政身边伺候也有一段时日了,他知道嬴政的深不可测,见听不出喜怒来,也就抛到脑后去了,反正在他看来,那个江湖术士要倒霉了。
唯有嬴政知道,自己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两旁跪着的宫人为他整理好了袖袍,嬴政收拢袖袍,抬脚往外走,赵高连忙跟上。
只来得及刚刚踏出宫殿,天空中突然一声闷雷。
*
汤足饭饱的徐福此时懒洋洋地从稻草堆上爬起来,拍一拍白袍子上的灰,就用手指在地上画起了圈儿。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徐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原本应该是显得粗鄙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偏偏有种赏心悦目的味道。
他转头透过那高墙之上的通气窗户往外看去。
晨光熹微,太阳初升。
现在是好天气又怎么样?
他说下雨,就一定会下雨!
*
赵高被那一声惊雷吓得脚一滑摔了个大马趴,宫女们也是花容失色地捂住了脸孔,但却没敢惊叫出声来。
嬴政皱起了眉,抬头望天。
只见天上的云时高时低,并且飞快地从西方往东方移动而去,真应了那句风云变幻莫测。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雨点陡然间从空中落了下来,落在屋檐上啪啪作响。
赵高的脸色白了白,心都被悬了起来。他……他这是得罪一位活神仙了?如果前一晚天空有异,晨起时也乌云盖顶,那徐福说要下雨并没什么令人惊讶的地方。偏偏昨夜星空灿烂,晨起时也是天气大好。
谁敢相信会下雨?谁敢信?
但就这样被他说中了!
赵高越想越觉得惶恐,腰肢更是弯了下去。
此刻嬴政也有些纳闷,他都从内心认定那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了,但谁能想得到转折来得这么快?不管这人真有本事假有本事,他说出去的话自然都要实现。于是嬴政推开了撑伞的宫女,对赵高说:“去将徐福带过来。”
*
徐福信手在地上画了个八卦图,等听见脚步声近了的时候,他马上将地上的图踩乱,然后直起身子迎接来人。
赵高匆匆来到大牢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年少的白衣公子立于牢房之内,气势凌然;牢房环境脏污,却正好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赵高此刻已然对徐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样临危不乱、风采出众的少年人物,以后必将得秦王重用,自己得罪了他可没什么好处。赵高本就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他命人打开牢房大门以后,快步走进去,冲徐福一拜,“是我有眼不识高人,之前的怠慢,还请徐先生原谅。”
徐福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看来他又应验了一次!
这种快感岂是在师门里碾压师兄弟能得来的?徐福顿时更觉得来到这个朝代很不错了。
“你没见识过我的本领,之前的小视,当然不算什么。”徐福表现得很大度。其实他是看赵高是王上身边的人,他没必要揪着人家错处不放,平白数个敌人起来。天子近侍,可都不能小瞧的。
徐福的大度更令赵高钦佩不已。
赵高看向他的目光恍惚间都让徐福以为要冒出星星来了。
“徐先生请。”赵高十分礼遇地请他出牢房。
徐福心中此刻爽得不行。
当初那么凶狠地把我关进去,现在不还是要请我出去?
一得意,徐福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高深莫测了。他跟着赵高离开了大牢,一路没少享受别人崇拜的目光,他可是第一个进了大牢什么事儿也没有,最后被王上近侍接出去的人啊。
大牢里其他人都有点后悔,没跟这个小白脸儿讨教一下逃出大牢的绝招啊。
徐福再一次进入咸阳宫,可就没之前那样忐忑了。之前他有些担忧自己的小命,现在么,就能更肆意地打量起周围了。等走到宫殿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虽然是古代文字,但他隐约认了出来……
咸、阳、宫。
这三个字骤然打开了徐福脑中记忆的阀门,再联想“赵高”“王上”等称呼,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徐福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他思考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迈入了宫殿大门。
大雨还在下,徐福的衣摆和鞋履上都是泥点,宫人见他踏进来,正要拦他,却被嬴政阻止了。嬴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徐福,很好,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这还是嬴政第一次看见这么坚韧的人物。又因为徐福身上的气质与美貌,嬴政觉得哪怕徐福穿着一身污衣,也不会让人觉得邋遢。
徐福心情相当不错,就连看见嬴政那张自带威严buff的俊脸,他也不会觉得格外压迫了,他微微一笑,凭空带出几分仙气来,“王上,现在,您信了吗?”
嬴政十分干脆,“寡人信了。”他顿了顿,突然又道:“既然你有这等本事,不如寡人就赐你一官位,让你能发挥所长,如何?”
徐福的心情微微激荡,冲嬴政一拱手,“徐福之幸。”虽然他的礼节格外的不伦不类,但在嬴政的眼中,却成为了方外之人不拘的表现。
“寡人便赐你太史一职,入奉常寺下太史局。秩两百石。”
徐福这也算是平步青云的典范了,那些宫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羡慕。
一个在路边摆摊的江湖术士,从大牢里一出来就能做官,还享年俸两百石,这样的事简直不要太好!何况奉常寺里的官员,多有家世背景,像徐福这样,王上随手在路边捡回来的家伙,他能当上官,那都叫不可思议。
徐福不知道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他只知道,秩两百石!两百石!听起来就很多的样子,一定是很多粮食!太好了,他不用忧心算不到卦就没饭吃没地儿住了。他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构想中,嬴政和徐福以及其余一堆秦王狗腿子,都看了看徐福那淡(走)定(神)的模样,顿时心思各异。
小小年纪沉得住气,若是良才,是幸,若是某人派来的细作……——秦王嬴政微微眯眼,眼底透着凌厉和欣赏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真高人啊!——文化水平低下只想得出四个字的一干秦王狗腿子。
真大才也!——头次正面证实这等神奇技能的赵高。
第5章
得了官职之后,赵高只领命将徐福送到了奉常寺的居所去,第二日还是要徐福自己前往报道的。
翌日清晨时分,徐福压抑住打呵欠的冲动,推开了面前的门,然后迈出一只脚,“请问,这里是奉常寺吗?”
不管是忙成一锅粥的还是清闲得拍苍蝇的,全部齐齐回头看向了门口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红色官服,越发衬得他面如桃花,唇红齿白,真是秀丽得不像凡间人物,望一眼真让人顿生脱俗之感。
“尔是?”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问了。
嗯?什么耳屎?徐福一阵茫然,“我来报道,这里是奉常寺吗?我来做奉常。”
中年男子狠狠地会皱了皱眉,看向徐福的目光顿时带上了敌意,“这里是奉常寺,既然过来了,那就……”那男子随手一指,“就先去整理那堆东西吧。”
徐福高冷地点了点头,缓步走过去,然后……撸起袖子整理竹简。
中年男子忍不住问旁边的人:“你以前可见过他?难道又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旁边的人连连摇头,“我也没见过,可能是吧。”
中年男子强自压下心中不满,看向徐福的目光就跟看一个讨厌的走后门的狗屎富二代一样。
徐福动作看上去不疾不徐的,但整理东西还挺快,他做完以后,就找出了一个竹简,拖过垫子坐下来慢慢看起来。竹简上记载的都是年历和过往的大事件,徐福越看越惊心。他没猜错,他真的到了秦朝!哦不,现在还只是秦国。那位少年老成的王上,正是还未行加冠礼的秦王嬴政!
嬴政啊!
徐福历史学得再烂,却也知道这位历史上的千古一帝。他大概记得这位帝王在历史上,知人善用,揽了不少六国良才,而且秦始皇似乎在后期十分重用方士,他记得还有个方士特别出名来着,叫什么来着……哦,想不起了。
想不起来,徐福也没再纠结,他合上竹简,心情愉悦了不少,他觉得自己离梦想蓝图更近了一步。
一阵脚步声突然近了,徐福抬头一看,只见那中年男子正面色不豫地看着自己,男子嘴角一撇,大声斥责徐福,“这点小事你也要做上半天,真不知道是怎么选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