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珠儿,你已然进学,也改在外面多走动走动。今年恰逢大比之年,京里汇聚了许多士子们,你往后总归是要入仕的,去与他们结识一番,也好显显你的才学。”这还不算完,史太君又拉住贾珠的手吩咐,一点也不担心她孙儿只是个秀才会不会露怯。
贾珠对此不怎么愿意,他去年秋闱失利正不自在呢,现在要去见那些举子们,更觉得矮人家一头。况且,他已经决意刻苦用功,以图下一科能够榜上有名,实在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与人交际上。可老太太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只能不甘不愿地应了。
“元丫头明年要选秀,快没几日松泛日子了。趁着这个年下,很该多出门走动走动。老二家的,你要安排好,出门时带上她。另外,多为元丫头准备些好衣裳首饰,别怕花钱,就从公中出,省得人家笑话咱们荣国府。”史太君一个不漏地指派差事。
“是,就知道老太太最心疼孙女了。”元春比较开心,能得好东西,还能出门走动,对于一个深闺小姐来说,是个美差。当然,她心中也清楚老太太真正的用意,不外是让她装作无意地坏了大伯他们的名声。最好,能把大伯从爵位上拉下来,让她父亲承了爵才好呢!
等一一点了名,史太君才唤了丫鬟婆子们进来伺候,她自己也半躺在元春怀里哼哼唧唧起来。她那发福的身子,一个顶上元春两个还多,王夫人不忍女儿辛苦,连声支使着让人把她抬进屋里去,放在床上躺好。
“父亲,此时荣庆堂估计正热闹着,咱们不在好么?”贾琏坐在贾赦对面的炕上,手里拿着一个玉件儿把玩,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都不用派人去探就能猜想,史太君今日受了这样的忤逆,又怎会忍气吞声地消停下来。这会儿,恐怕太医已经登门了吧?
贾赦手里也是一件玩意儿,是一把古扇。他斜了儿子一眼,哼笑一声,“无妨。你不用担心我因莽撞,丢了脑袋上的爵位。当年我能继承这爵位,靠的也不是孝顺父母,而是有个好外家。只要岳父岳母安好,这爵位就轮不到老二那个假正经。”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贾琏好奇地问道。从便宜爹话语的字里行间,不难听出他对父母颇有不满。史太君的偏心他已经见识过,却无缘见识贾代善是如何对待两个儿子的。但他也觉得贾赦有些怨天尤人,他自己若真是争气,早自己挣个爵位回来了。
不过,这些话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他可没打算说出来,让便宜爹面上无光。
“你以为呢?当日立荣国公世子的时候,你当老太爷没想过要废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嫡长子么?哼,要不是当时岳父还在位上,周家又比贾家更得圣心,这爵位也到不了你老子的头上。若真是老二袭爵,你老子可没那么大的脸,能让老太爷上那求官的遗折。”
“老太太现在也不过是气不顺,等她自己泄出来就好了。反正我已经有个荒唐好色的名声了,再多个不孝也无妨。再说,也不定有多少人能信。我堂堂一品将军,荣国府的继承人,为了孝顺,都把正堂让给六品小官的弟弟住了,还能再怎么孝顺呢?”
说着,他又幸灾乐祸地嘿嘿笑道:“二房那几个,这个年恐怕不会过得舒坦,要被老太太支使地团团转了。得啦,他们都忙,你明日也要走,倒让我能偷个闲,正好也收拾收拾这院子。”说到这儿,他又敛了笑容,微微眯起眼来。
他手里能用的人不算多,除了以前祖母留下来的几个家生子,和周氏留给琏儿的几个人,也只有一些后来新买的下人。旁的家生奴才,贾赦是一个都不信的。况且,这些人在荣国府当了几代的奴才,其中关系之盘根错节,早已超出了想象。
贾赦打定主意,趁着年下忙碌,旁人无暇顾及的时候,正好先把自家的院子弄干净。老太太跟老二家的没少往这院子里掺沙子,以往他不在意,反正能自己逍遥度日就够了。可现在却不同,他准备把西边的人们都掀翻呢。
“这个你收起来,算是为父给的压岁钱了。”贾赦从身后摸出一个红木匣子,递到贾琏面前,“周家虽是你外祖家,可也不能让人觉得你寄人篱下。这里面有两千两银票,算你五年的生活费,日后不用再找我要了。要了也不给。”
“不是说压岁钱么,怎么又变成生活费了?”贾琏翻眼,欺负他没有童年么?压岁钱跟生活费能一样么?虽这样说着,还是满意地将匣子抱在怀里。本来他还发愁本钱不够,有了这两千两就什么都解决了。便宜老爹的东西,算是送到他心坎儿上了。
“混小子,分那么清做什么?”贾赦撇撇嘴,从炕桌地下踢了踢他,“银票是生活费,里面还有两张地契,是铺子和庄子,算是压岁钱了。我不知道你想做些什么,不过东西都给你备好了,是赚是赔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总之一句,赔光了的话,别再来找你老子。”
“那要是赚了,用不用给您干股啊?”贾琏笑了,便宜爹真不错,像个贴心小棉袄。
“嘁,指望你那不知道在哪儿的干股,你老子还不得饿死。”贾赦先是不屑地摆摆手,旋即看到贾琏的笑,又改口道:“不过,老子这出钱又出地的,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小子。这样,当爹的也不能占你便宜,这些就勉强要你八成干股吧?”
您倒还真不贪啊!八成?您干嘛不干脆让我给您打工呢!贾琏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伸出孤零零的一根手指,“一成,另外您日后从店里要东西,算儿子的孝敬。”
其实在贾赦看来,那什么的干股还个没影儿呢,他怎会在意。倒是儿子绷着个脸跟他讨价还价的小样儿,让他颇觉有趣。父子两个甩花枪似的你来我往一番,最终达成了三七分帐的协议。贾赦现在只当成是玩闹,可后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亏大了啊!
贾琏摇摇头,知道便宜爹就是在逗他玩儿,可他又何尝不是在逗便宜爹玩儿呢。反正不管是谁逗谁,两个人能够和谐相处,这就够了。
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离开,贾赦低叹一声,将手中的把件儿扔到炕上。他何尝看不出来,琏儿变得厉害,别说没了往日懵懂顽童的样子,简直都变得不像个孩子了。一场大病也许能让人大彻大悟,却不会让孩子凭空长大一截,更不会让人变得成熟睿智。
贾琏这样的表现,不由得他这个当爹的不多想。也许旁人会猜测,这孩子以前是不是都在藏拙,可贾赦却敢保证绝没有。儿子是个什么样子,他心中一清二楚。可是,贾赦不敢再深想下去。与其想琏儿到底还是不是琏儿,倒不如就让他糊涂一回吧。
而贾琏本人,也没有多少要掩饰的意思。上辈子作为贾连,他带着面具一直到死;现在有了这赚来的贾琏,他就只想当一回自己。至于会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看出来又怎样呢?一个十岁孩子,正是还没定性的时候,性子变一变也是正常不是。
他唯一担心的,反倒是原先最不用在意的贾赦。这个便宜爹完全不像红楼中那么不着调,恐怕人家早已看出不对来了。不过,既然贾赦不提,他自然也乐得不吭声,就这样父慈子孝下去,也是一桩人生美事!
第八回贾恩侯管家换监生事太多时光似水流(捉虫)
初三这日辰时刚过,门上已经有人来报,镇远侯府的马车来了。来是来了,可人家登的却不是那敕造荣国府的正门,而是直接将名帖递到了贾赦院子的黑油大门处。王夫人虽昨晚已经将闭门谢客的命令传下来,可贾赦只权当不知道,一大早就派了人到门口去候着了。
等荣庆堂里的史太君起床得到消息的时候,贾赦早已亲自送贾琏离开了。并留下话来,因实在太早,为了不影响老太太休息,贾琏已经在院子里冲荣庆堂磕头拜别过了,请老太太不要挂怀。直恨得史太君想撒泼,一肚子只能冲没用的王夫人发作。
偏偏王夫人是个木头人一样,你说她什么都点头称是,面上木讷地老实认错。可她心里的敷衍,史太君闭着眼也能想出来。越是这样,老太太心里的气就越发不顺,原本准备装病的,这回倒真的卧病了起来。多少苦汁子喝下去,才略微好些。
镇远侯府里,贾小琏的日子也不好过。第二天还不到寅时,天色尚没方亮,便被叫起来站桩扎马。要说这练武的基本功,是最枯燥也是最苦的。没练过的,能摆出标准姿势就得学半晌。等姿势没问题了,能不能站住还是个问题。
周老爷子对小外孙比较满意,他只师范了一遍,贾琏就跟着做得很规范,一点没偷工减料。寻常孩子初学,能够蹲个两刻钟都已经不错了。他的小外孙看着文文弱弱的,居然一口气坚持了进一个时辰。若不是他叫停,看样子还能坚持下去。
这可不光是体力的考验啊,还要非常有毅力,骨子里要有股韧劲儿才行。看到贾琏尚且稚嫩的脸,周老爷子常常地舒了口气。现在的世家里,就连男孩子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好好个男儿,都养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他还真担心小外孙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