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猛然一怔,眼底瞬间露出一丝茫然。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摇头道:“我不爱她,我早已不再爱她。可我仍然想知道,赵敏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为什么?”奇氏不甘地问道。
宋青书自嘲一笑,语音轻幽而飘渺。“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说罢,他再不看奇氏一眼,飞身扑进这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再不回头。
莫声谷在延庆殿大闹一场,带着侍卫兜了几个圈子,方全力运起梯云纵,甩脱他们。他刚行到隆福宫外,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干呕了几声。想到方才还有那些裸露的皮肉无意间擦到他的外衣,他又是一阵恶心,干脆将身上的夜行衣也脱了下来,随手扔进隆福宫的火窟之中。之后才匆忙赶去了隆福宫偏殿,在负责救火的侍卫赶到前接走了融阳,冲向崇天门。
莫声谷抱着融阳在崇天门下等了许久,方见到宋青书心事重重地赶至。莫声谷以为事有不协,便上前问道:“失手了?”
宋青书沉默地摇摇头,半晌才道:“我给她服下了砒霜。”他只是想到了与奇氏的一番对话,不由叹道。“七叔,元顺帝荒淫无道,他的皇后却未有明显恶行,皇后宫中也不如隆福宫这般奢华。天下兴亡,百姓苦,皇族未必不苦。”说到此处,他忽然自嘲一笑,只扪心自问道,“是我亲自动手杀了皇后,我有什么资格说这句?”
当年宋青书一战杀了一万元兵俘虏,张三丰便要他多读道藏,心怀仁义。可莫声谷却不愿见他此刻因仁义而自责,便用力一摁他的肩头,沉声道:“青书,皇后虽无恶行,可她享受的却是汉人膏腴血泪。”
换了汉人做皇帝便不享受汉人的膏腴血泪吗?宋青书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微微摇头道:“七叔,走吧!”说着,便与莫声谷一同纵身飞出了宫墙。
皇宫内的这一场大乱,先是隆福宫被人纵火,皇帝的爱妃奇氏与皇帝独子险些藏身火海;接着又是皇帝被人行刺,身受重伤;最后当所有线索指向皇后,皇后又被人发觉已在自己宫中服毒身亡。这种种事端将大都闹了个人仰马翻,无论是七王爷府还是汝阳王府或是各个朝廷重臣的府邸均是人来人往,兵马司与各路官兵在大都内纵横驰骋,试图抓出刺客。这般乱局,远是在皇宫外守了三日的玄冥二老始料未及的,他们眼见着不少兵马出入皇宫,却始终不曾发觉莫声谷与宋青书早已带着融阳混在这些出入的兵马之中,逃出了皇宫。
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各骑一匹快马,在汝阳王下令戒严之前便已冲出了大都。眼见将追兵甩下,他二人并辔齐驱,迎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策马狂奔。此时春风拂面,眼前光芒万丈,莫声谷只觉心胸开阔,先前被人追杀地狼狈奔逃的窒闷一扫而空,不由放声大笑。
宋青书心知莫声谷在笑什么,他虽心事重重,可听莫声谷笑声爽烈豪迈也是心中安慰,不禁与他一同放声而笑。两人目光相对,同是感慨万千,恍若隔世。
莫声谷笑过一阵,方开口问道:“青书,行刺元顺帝原是为了脱身,为何要帮奇氏杀了皇后?”
宋青书轻笑一声,言道:“汝阳王战功赫赫,元顺帝忌惮于他,才扶了七王爷与他作对。我看那七王爷只知敛财难堪大用,便出手帮他一把。”
莫声谷眉头一皱,只道:“皇后一死,他的靠山也倒了,如何算帮?”
宋青书微微而笑,侃侃言道:“皇后不得元顺帝宠爱,算什么靠山?如今这元顺帝的江山,内有奇氏,外有汝阳王,奇氏又已育下一子,皇帝岂能心安?皇后虽已身死,谋反之名却难以洗清,七王爷为求自保,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元顺帝效劳。”奇氏如何聪慧也不过是后宫女流,眼界见识不过是元顺帝后宫这片天地。哪里知道宋青书名为为脱身而助她,实则剑指汝阳王呢?
汝阳王金戈铁马征战天下英雄了得,宋青书以心机暗算于他,莫声谷自然不喜。只是转念一想,他这般所为于他并无半点好处,反而要担无穷风险有损他名声。而他的目的也只是令元顺帝自折臂助,义军早日赶走鞑子,恢复汉室江山。元顺帝若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又怎会中青书之计?元顺帝心胸狭隘,便是没有青书,也早晚容不下汝阳王。想到此处,他不由轻声一叹,低声问道:“现在去哪?”
宋青书神色一顿,许久才道:“如今元廷朝堂大乱,汝阳王定然顾不得我们。七叔,你带融阳回武当吧。”
“你要去找周芷若?”莫声谷了然道,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宋青书不知莫声谷竟会这般敏锐,即刻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心中一缩,不禁低声喃喃:“我……我……”让莫声谷见到他纠缠周芷若,宋青书总觉抬不起头来,好似他死不悔改一般,可他只想知道真相!
莫声谷见宋青书这般惶怕,不禁放松了语气,温声言道:“别怕,七叔不罚你。你老实告诉我,你知道她在哪吗?”
“我不知道,可我可以去找。去明教、去峨嵋,无论去哪,我都要找到她!”宋青书决然道。
莫声谷听着只觉心酸,当日宋青书伤心欲绝不曾注意赵敏那悲愤的神色,莫声谷却瞧得分明,这般神情岂能作伪?莫声谷虽不曾有过心爱之人,却也知道唯有曾经深爱,方能这般深恨。想到宋青书对周芷若的一腔深情不但毫无回应,更加所托非人,他更是满心怜惜,不由叹道:“青书,你这又是何苦?你知不知道,无忌既然没有选择赵敏,他一定是要跟周姑娘成亲的。”
“我知道!”宋青书侧过脸恨声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在意她嫁给谁,可我想弄清这一切!我想知道我曾经爱过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宋青书第一次向莫声谷承认他爱过周芷若,可却是莫声谷第一次感觉这般烦闷。他摇摇头,努力挥去心中莫名的情绪,只叹息着道:“七叔陪你去。”
“七叔?”宋青书讶异地望了他一眼,他想不到莫声谷不但不勉强他回武当,不喝令他不要再介入张无忌与周芷若之间,反而要帮他。
莫声谷微微一笑,只道:“她若当真做了,你问她,她便会坦白相告吗?而我,毕竟是无忌的师叔!”莫声谷话虽如此,却也心知倘若张无忌当真如赵敏所言这般心机深沉冷酷绝情,他这个师叔在他的心里只怕也未必有分量。只是当初围攻光明顶时,青书与周姑娘的流言已传地太多,如今青书若是孤身一人去找她,将来周姑娘嫁予无忌,青书便极难自处了。
事到如今,宋青书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周芷若与张无忌,莫声谷要与他同行,他反而略松了口气,只皱眉道:“融阳……”
莫声谷坦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怀中的襁褓,对融阳轻声问道:“融阳习惯了跟师叔师兄闯荡江湖,是不是?”融阳听不懂莫声谷说什么,可他见莫声谷对他微笑,便也伸出双手,向莫声谷微笑起来。“路上再寻机会传讯回武当吧。”莫声谷又道。
莫声谷这般安排周详,宋青书再无迟疑,只低声道:“谢七叔!”
莫声谷沉默地拍了拍宋青书的肩头,问道:“你可知去哪找她?”
如今陈友谅已死,丐帮已是莫声谷为新任帮主,赵敏又与张无忌决裂,甚至张无忌究竟是不是张无忌也未可知。前世所发生的一切今生已大为不同,宋青书也不知该去哪找张无忌与周芷若,他迟疑半晌,终道:“去濠州!”纵然总找不到他二人,至少上一世他们成亲的喜堂便设在了濠州。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七叔,由元顺帝主演的春宫秀如何?
七叔:恶心!
导演:七叔,你对你家师侄是什么感觉?
七叔:…………
113、营救丐帮
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带着融阳出得大都又一路往南,此时宋青书早已伤愈,便是融阳也适应了这一路的颠簸,他们一路上处处留心,很快抵达了江淮一带。这些年义军四起,元廷对长江以南的控制已经日趋乏力,然而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一路行来竟是见了不少元军铁骑向南挺近,竟似有战事发生。他们心中怪异,便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濠州。濠州原是丐帮总坛所在,可莫声谷这一路行来却不曾见到手持竹棒的丐帮弟子。城中更是一片死寂,偶有几人大胆,敢于在路上行走,一见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俱身佩兵刃,也都逃之夭夭,以致他们连打探消息都无从下手。
宋青书冷眼旁观莫声谷几回扯住路上行人问话均告无果,不由道:“七叔可知丐帮总坛所在?”丐帮弟子消息最是灵通,他们纵使不认得莫声谷这个丐帮帮主也不会不认得莫声谷腰间的打狗棒。然而他们这一路行来,不见丐帮弟子便也罢了,几次向路上百姓问话,他们俱是在见了莫声谷的打狗棒之后面露惊骇避之唯恐不及。
莫声谷得宋青书一句提醒,这才想起掌棒龙头曾与他提过此事,便道:“应是在狼窝山上,有一处山庄。”
宋青书闻言便点头道:“我们这便过去!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这狼窝山是濠州内最高的一处山峰,地处西南,已在莫声谷与宋青书的视线所及之处。
莫声谷这个丐帮帮主虽说只是挂名,可他毕竟已亲口答应了史帮主会照拂丐帮,如今四处不见丐帮弟子也是极为忧虑,这便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一路往南,很快便来到了狼窝山山脚。按理说,此处已在丐帮的势力范围之内,守卫必然十分森严,怎知他们这一路行来不见半个哨卡,山道上草木萎伏,血迹点点,竟是一派诡异的静谧。莫声谷忍不住与宋青书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见到了深刻的担忧,当下一扬马鞭向山道上疾驰而去。
两人策马奔至半山腰,遥遥见到一处山庄在望,本应挂在山庄大门之上写着“莲花山庄”四个大字的匾额已然被斩成了两段跌在地上,山庄的外墙也塌了半段,露出烈火焚烧之后的残垣断瓦,庄门两侧的两只石狮子上更是溅上了不少血迹,时日已久,这血色竟已转为暗红隐隐发黑。莫声谷与宋青书的神色愈发凝重,急忙跳下马来往里行去。
他二人进入大门,穿过影壁,入眼便见着不少断裂的兵刃四散而落,影壁上血迹斑斑又有不少兵刃劈砍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经过一场大战。莫声谷随手拾起一杆折断的白蜡枪在手,方扫过一眼便断然道:“红巾军的兵刃!”说罢,他随手扔下那杆白蜡枪,快步向山庄大厅内冲去。
宋青书闻言心中一动,急忙追了上去。两人一踏入厅内,便见着两名身着银色铠甲红色披风的红巾军正在厅内抬尸。这两名红巾军见莫声谷与宋青书这般风风火火地闯入也是一惊,急忙拔刀指向他们,厉声喝问:“什么人?”
莫声谷见红巾军的兵刃遗留在外,以为是明教义军容不下丐帮,正是气冲牛斗,可当他两眼一扫地上的那具尸首,又不禁微微一怔,这两名红巾军方才抬的却是丐帮弟子的尸首。
宋青书见莫声谷面色不善,已急忙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七叔……”
宋青书话未说话,莫声谷已向他微一摆手,暗自心道:若当真是红巾军容不下丐帮,只需带走战没的红巾军弟子的尸首与兵刃便是,何必为丐帮弟子处理身后事?想到此处,他忽然抽出腰间打狗棒,碧绿晶莹的绿竹棒犹如灵蛇吐信,在那两名红巾军手腕轻轻一咬,两名红巾军同时“哎哟”一声,手中长刀便已脱手坠地。只见莫声谷沉声言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那两名红巾军见莫声谷气势凛然一身武功又这般出神入化,已是心慌意乱。他们俩互望一眼,竟是不及答话便转身向大厅后方跑去。
莫声谷见他们两人要跑,只当这两人乃是假扮红巾军的贼人,急忙紧追而上。怎知那二人却只冲向厅后墙角处,随手抓起两柄白蜡枪返身向莫声谷咽喉挑去。莫声谷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两人不过是粗通武艺的普通士卒,如何能是莫声谷的对手?两柄白蜡枪方一刺出,两人只觉眼前一花,两支枪杆便已被莫声谷抓在手中。
莫声谷冷冷地看着他们,将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那两人见莫声谷这般神威已是额上沁汗,右手紧紧握住枪杆尾部用力一旋,试图将白蜡枪自莫声谷掌中抽出,怎知以往战阵之中屡试不爽的应敌手段到了莫声谷的面前却毫无效果。他们使劲将那两杆白蜡枪转了数次,掌心都转红了,两柄枪杆却始终牢牢握在莫声谷手中,纹丝不动。
莫声谷见这两人不但不答话,且出手便是杀招已是着恼,正欲暗中运力震断这两杆白蜡枪,宋青书忽然高喝一声:“叫太原神枪王烈出来见我!”
那两人见宋青书识破他们的师承来历立时一惊,他们对王烈教头大是信服,此时听宋青书指名道姓言辞之间绝不客气,不禁怒火中烧,竟顾不得与莫声谷斗力,同时骂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总教头名姓?”
宋青书见验明正身,不由微微一笑,语气放缓。“是友非敌。王老英雄若是不在,叫其孙王务观出来见我也是一样。”当年宋青书与七叔同去太原为王烈贺寿,曾在王府住过数日,见识过王烈的枪法。这两名红巾军方才抽枪的手法与王烈的枪法一般无二,想到王烈早已阖府上下投了红巾军,他即刻便确认了这两名红巾军的身份无假。只是方才那两人神色凝重,摆明了要与莫声谷拼死,宋青书才不得不直呼王烈姓名,好教那两人即刻醒悟过来。
那两名红巾军见宋青书随口便道出了王烈爷孙的姓名,而莫声谷武功高强也不曾对他们痛下杀手,便知他们应无恶意,当即抱拳一礼道:“总教头如今正在六安州,小教头却在后山,两位若是朋友,便请移步。”
莫声谷与宋青书互视了一眼,这便随着两名红巾军向后山走去。后山深处有一片竹林,有七八名红巾军弟子正拿着锄头挖坑。多年前曾在太原见过一面的王务观则负手立在一旁,沉默地望着这一切。两名红巾军弟子见到王务观便跑上前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王务观听过那两人的汇报,微微点头,快步迎向了莫声谷与宋青书。
宋青书当年见王务观,他犹是个风度翩翩却略显单薄的名门弟子。如今征战多年,只见他肤色微黑,猿臂蜂腰体型精悍,已是条威风凛凛的好汉。王务观与莫声谷相逢时莫声谷便已成年,这些年他的形貌并无多大变化,王务观一眼便认了出来,当即躬身一礼道:“见过莫七侠!”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宋青书,面上隐隐露出迷惑之色。
此时距王务观与宋青书两人相识已过去整整七年,宋青书早已长成。他见王务观认不出自己,不禁扬眉一笑,只道:“王大哥,多年不见风采犹胜当年!”
这一笑便好似云破天开,王务观只觉眼前一亮,当即喜道:“宋兄弟!多年不见,不想今日相逢!”话音未落,他又注意到了宋青书怀中抱着的孩子,不由指着他笑道,“这是你儿子?宋兄弟何时成的亲,怎么不请我喝杯喜酒?”
宋青书神色一窒,半晌才幽幽道:“这是我六叔的儿子。”
王务观一怔,随即便打了个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问道:“二位缘何到此?”
莫声谷还不知他做这个丐帮帮主,丐帮弟子是否信服,便不愿以帮主自居,只道:“我结识了一位丐帮前辈,托我带个口信回丐帮总坛。只是这里缘何成了这般模样,丐帮弟子又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