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垂着头不敢答话,他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各种悲喜莫测的心绪压在胸口堵在咽喉,叫他理不清也说不出。
莫声谷见他六神无主,也知该给他时间好好想明白,只伸手摁着他的后颈柔声道:“你若暂时不想回武当,我们便不回去。区区丐帮帮主之位,又如何能比我师侄重要?你这次伤得不轻,奚大夫说须得良药方能痊愈。我们去大都,为你取药。”瞥眼见到宋青书眼眶泛红,莫声谷不禁一阵好笑,只令道,“去歇息罢!”
宋青书正是诸心纷乱,难得地乖巧听话,只待莫声谷话音一落便返身钻回了车厢。离开镇子前,融阳刚吃饱了,如今正熟睡不醒。宋青书斜倚在车厢里无所事事,在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中,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宋青书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生他时原是难产,是以在他幼年时身体并不好。爹爹中年丧妻,只将对亡妻的一腔思念之情全数投注到了生来体弱的爱子身上,将他宠地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直到四岁时,他才刚刚学着自己下地走路。那一回,爹爹特意牵着他去走山间的崎岖小道,他步子迈地不稳,竟跌了一跤。爹爹要他自己站起来,他却伸手要抱。爹爹不肯,他就赌气跪着不起来。爹爹假意丢下他自己走了,他也不肯起身去追,只在原地大哭。后来呢?后来天色转暗惊雷四起,他害怕地放声嚎啕,爹爹终是不忍心,急忙回来抱他。
上一世,他行差踏错,身败名裂,死不足惜。重生一世,他牢记教训,剥去武当首座的锦衣华服,销折了未来掌门的骄傲跋扈,在血海里重头来过,却忘了无论前世今生,师门待他的恩情从未有变。宋青书这一觉睡地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只流了一枕的泪。
睡醒时,才发觉已是日头西斜,马车停在了一处林荫深处,身边的融阳却已不知所踪。宋青书恍惚着自车厢内撑起身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面颊,脸上微有温热的湿意却不似泪痕。他呆愣了一会,只见帘子掀开,莫声谷抱着融阳走了进来。见到宋青书睡醒,他随手将一碗掺着参片的白粥端了过去,皱着眉满是忧虑地道:“人参快用完了。”
宋青书面上正是无奈,听闻莫声谷此言,即刻抬起头祈盼地道:“七叔,我好了!这人参,以后就不用了吧!”
宋青书自己不在意,莫声谷却很清楚,宋青书这段时日连站都站不起来,纵使醒着也总是精力不济,说上一会话便又昏昏沉沉地要睡,睡也睡不踏实,虚汗多梦,身上的伤势是极为严重的。如今还能正常饮食,全赖人参提气,若是不用人参,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得躺着不能动了。莫声谷瞪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废话,只一声令下:“把粥喝了!”见宋青书磨磨蹭蹭,他登时沉下脸来。“融阳尚且不挑剔我这师叔的手艺,你这当大师兄的如何竟比融阳还不懂事?”
眼见七叔竟拿还不会说话的融阳与自己来比较,宋青书还能说什么?他只好一闭眼、一仰头,将整碗白粥灌下了咽喉。
莫声谷见他喝完,便将融阳放回车厢,又取出奚大夫留下的金疮药道:“脱了衣服,转过去,上药。”
宋青书心头一跳,在车厢内怔了一会,见莫声谷神色坚定绝无更改,这才不情不愿地解下衣裳,转身趴在车厢内。他常年习武体型匀称,又生来白皙。此时除下衣衫,但见他身材挺拔,骨肉均亭,英姿勃发,让人眼前一亮。
莫声谷见宋青书背上那道刀伤从原本的一指来宽愈合到如今不过是寸余宽的疤痕,也是心下一松。他将那质地粘稠的金疮药倒了一点在掌心,手掌还没触到宋青书的背上,便见到本应乖乖趴好的师侄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了数寸。莫声谷不明就里,手掌跟着向上移了数寸,哪知掌下的身体又偷偷摸摸地往右再移数寸。莫声谷的手掌跟着往右,那身体又小心翼翼地再往下移……莫声谷从来不是耐心细致的个性,只当他是骄气发作,不肯上药,便微一扬眉,一声喝道:“乱动什么!”
宋青书身体一僵,即刻不敢再动,只屏住呼吸,任由莫声谷的手掌缓缓地落在自己的背上。
奚大夫亲口交代,这金疮药每次要上三回。可莫声谷才上了两回,便注意到宋青书紧闭双眼,呼吸凝滞,额上也挂满了汗珠,不由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药性太烈,疼了?”
宋青书面色潮红,缓缓呼气,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不、疼!”
莫声谷见他这般忍耐,更是忧虑,满是怜惜地轻抚他背上那道尚未痊愈的疤痕。“当真不疼?”
宋青书呼吸一窒,身体如抽筋一般猛然惊跳了两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大笑。“哈哈哈……痒!好痒……七叔,你,你别摸我……哈哈哈……”宋青书天生怕痒,他看不到莫声谷给他上药,原就十分敏感。莫声谷担心自己粗手粗脚,上药时施力更比奚大夫轻上三分。宋青书忍到此时已是忍无可忍,如今再被莫声谷这一摸,哪里还能忍得住不笑。
莫声谷见宋青书笑得浑身发颤,艰难地在车厢内匍匐前进,试图躲开他的手掌,不禁一阵无语。这才意识到宋青书总喜欢呵融阳痒痒,原来是推己及人。眼见他伸手到背后要抓痒,莫声谷再不能由着他,急忙出手锁住他的双腕摁至头顶,只厉声道:“再痒也忍着,再上一回药便好了!”说着,右手手掌又覆上了宋青书光裸的背脊。
宋青书既已破功笑出声,便再难遏制,只用力捶着车厢狂笑,连眼泪都挤了出来。“痒!痒!……哈哈哈哈……七叔,你大力些……我……哈哈哈哈……不行了……”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这般动静引得融阳也翻身趴在他面前,辛苦地仰着头,额上挣出三道褶皱,乌溜溜的黑眼睛怔怔地望住他。隔了一会,他满是好奇地“啊啊”叫了两声,好似在询问。
此时的宋青书却顾不上融阳,但见他光裸的身躯犹如一尾活鱼般在莫声谷的掌下挣扎,牵动紧致的皮肤与肌肉不住扭动。他笑地狠了又出了一层薄汗,原本白玉般的身躯渐渐染上粉红,犹如红潮蒸熏光洁透亮。昏黄油灯下,这番情景当真是疑真似幻,香艳之色难描难画。
莫声谷心头一阵乱跳,不知为何只觉心慌意乱思潮翻涌,他急忙喝道:“不准动!”这一声粗粝沙哑,莫声谷只觉咽喉干渴,竟全不似他平常的嗓音。
宋青书几乎没笑疯了,哪里还能听得进莫声谷的话。莫声谷见他挣扎地厉害,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伤口都挣裂了,只得以膝盖紧紧压住他的大腿,万分艰难地将金疮药往他背上抹。手指甫一触到宋青书的背脊,便见他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宋青书笑到现在,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胸口不住起伏,呻吟着哀求:“七叔,放手……呵呵呵呵……我,我真的……哈哈……受不了了……哈哈哈哈……”
待两人如搏斗般上好药,宋青书已然笑脱了力,似一条被抽了筋的鱼,懒洋洋地趴在车厢里不想动弹。待喘过一阵,见融阳仍趴在自己面前傻乎乎地望着自己,宋青书心头一热,缓缓移动四肢匍匐上前,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撞了融阳的额头一下,轻声道:“融阳,还是你心疼宋师兄。七叔的心可真狠哪,宋师兄都快断气了他都不肯放手……”
融阳自然什么都听不懂,他只觉被顶着脑袋十分有趣,便也似模似样地学着宋青书又顶回他一下。
莫声谷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师侄顶着脑袋玩耍,宋青书又叽叽咕咕地说他坏话,也是好笑,随手将宋青书的中衣丢到他头上,粗声粗气地令道:“把衣服穿上!”
宋青书对莫声谷的异常始终未觉,只不耐烦地将丝制中衣拨到一旁。“天气热了,衣服穿上就黏住伤口,烦得很!”
这一回,莫声谷竟没有反驳。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他坐在车厢内,神色迷茫地望着宋青书背脊。那光洁的脊背漂亮地恍人心神,可那道贯通他背脊的狰狞伤疤却让他心揪。片刻后,莫声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了宋青书的脊梁。
宋青书怕痒,被莫声谷伸手一碰,背上肌肉又如抽筋般微微一跳。回过头来见莫声谷愣愣地望着自己,他却只以为莫声谷是担心于他,赶忙笑道:“七叔,我不冷。”
宋青书此言一出,莫声谷即刻醒过神来,收回自己的手掌。不知为何,对着师侄这双清澈明亮的双眼,莫声谷的心头竟无由地泛起一阵羞愧。他来不及多想其他,只轻咳两声道:“我睡外面,你和融阳也早些歇息!”说罢,他一掀车帘,仿佛被追杀一般迫不及待地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七叔:疼吗?
青书:哈哈!痒!
七叔:卧槽!
108、夜会蒙古宠妃
莫声谷与宋青书一路往北,又行得十数日方隐隐见到大都在望。此时他们随身带着的人参与奚大夫留下的“七宝回魂丹”早已用尽。宋青书这段时日以来全赖药物养气,如今良药告罄,他虽每日强打精神不愿莫声谷忧心,然而莫声谷与宋青书朝夕相处,又怎会瞧不出来?莫声谷熟知宋青书的个性,知道自己若是说破他的伪装,他只会变本加厉地愈发逞强,只好忍痛假作不知,只为师侄日渐好转而“欢欣”,却是对他的照料更为细致周全。
此时莫声谷与宋青书的通缉画影虽已张贴四方,大都却仍是风平浪静,王保保显然并未料到他们竟敢单枪匹马地闯来元人老巢。莫声谷驾着马车带着一个病夫和一个孩童,这样的组合亦未引起守门朗官的警觉,轻易便放行,使他们顺利进入大都。
怎知,莫声谷进入大都方才意识到如今他最缺的,并非良药,而是银子!宋青书要以人参养气以麝香活血,奚大夫留下的几张药方用的又俱是名贵药材,莫声谷这一路行来花钱如流水,已是囊中羞涩。纵使那些在别处极为难寻的上等药材在此地随处可见,他拿不出银子来也是枉然。自己的师侄命悬一线,而大都内元人巨富豪奢却是随处可见,各个锦衣华服玉食珍馐,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厢对比,莫声谷心中又急又恨,隐隐升起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只是碍于武当门规,他又犹豫不决,只怔怔地望着昏睡的宋青书出神。
宋青书是习武之人,警觉性原就比常人更高。此时虽说重伤在身精神极为不济,可莫声谷在旁凝视久了,他也仍有所察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见莫声谷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他不由低声问道:“七叔,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莫声谷心头一跳,急忙喝道:“胡说!”莫声谷找到宋青书时,他的情况便不好。之后又接连受伤,这次重伤各类痼疾隐患一次全爆发了出来,这才十分棘手。纵使莫声谷不惜内力为他续命,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若要宋青书恢复如初,唯有不惜财力物力,以名贵药材配合奚大夫的药方,将他的身体慢慢调养好。
宋青书却并不多言,这几日他总是感觉疲累,有时候与七叔说着话都能睡着,只怕是时日无多。如今见七叔这般忧惧地望着自己,他哪能不明白?想不到这一世竟是这般短暂,造化弄人,竟至于此。宋青书忽而微微一笑,轻声道:“七叔,我求你一件事……等你带融阳回了武当,不要告诉我爹爹……”
他话未说完,莫声谷已然出手捂住了他嘴唇,只皱眉怒道:“有七叔在,你胡思乱想什么?”望着宋青书那双迷蒙的双眼,他把心一横,只道,“你好好歇息,融阳我已托付了掌柜照料,勿需你忧心。七叔有事要办,晚些再回来。”说着,他抓起桌上长剑,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莫声谷这一走便是一整夜。翌日一早,他请了大都内最大一家医馆的大夫来为宋青书把脉,大夫看过奚大夫留下的药方只叹道:“这位前辈医术了得,这药方已是十分周全,在下也开不出更好的。却是你这侄儿这些时日舟车劳顿精力耗损,在下再开一药方养气提神,你先给他吃几帖,看看效果再说。”
莫声谷听大夫提起“养气提神”四个字,心中便是一动,随即问道:“大夫,若要养气提神,这独参汤是否最佳?”
大夫听莫声谷有此一问,面色即刻一变,只将衣饰俭朴的莫声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人参大补元气,正合你这侄儿所用。然则独参汤非得百年老参不可,以你侄儿这病情,便是给个金山也不够花啊!”
莫声谷神色莫测地冷冷一笑,沉声道:“这个,便不劳大夫费心了!还请大夫写下用药禁忌,我与侄儿不日便将离开此地。一路上未必能找到高明的大夫,只恐庸医误人。”
那大夫见莫声谷身怀兵刃,亦知此人不可开罪,只听命写下医嘱,收了诊金便诺诺而退。莫声谷将那大夫所写的医嘱扫过一眼,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竟是瞧也不瞧上一眼,便转手递给了小二,吩咐道:“将这支人参整只煎来给我。”又将一张药方和数锭银元宝一并递了过去。“将这副药也煎来给我,药材只管捡好的用!”
那小二接过木盒、药方与银两,连声称是。待走出房门,他好奇地掀开盒盖往里一看,见这只人参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便知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再一翻那张药方,仅是麝香、三七两味药便已价值不菲。想到这位客人为治侄儿这般大手笔,小二不禁连连咂舌。
宋青书喝过一碗独参汤精神果然好了许多,他行商多年眼力不俗,一眼便看出这支人参价值连城,忙道:“七叔,这人参……”
莫声谷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只道:“喝你的药,多问什么!”
莫声谷积威甚深,宋青书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乖乖低头把参汤喝了,又喝了奚大夫开的药,卧床休养。宋青书并不知晓,莫声谷昨夜去光顾了元顺帝宠臣哈麻的府邸,收获颇丰,如今兵马司的官员正在代替莫声谷承受哈麻的怒火。张三丰是个开明的长辈,武当派自然也不是拘泥的门派。如今这世道元廷暴虐,百姓水深火热,武当弟子若是行那劫富济贫之举,师门只会夸赞而不会怪罪。然而“劫富”为的是“济贫”,若是如莫声谷昨夜那般因囊中羞涩便去行窃,却是犯了门规。只是如今这错事做都做下了,也只好顾了眼前,先把侄儿治好了再回武当请罪。
此后数日,莫声谷一不做二不休,大都内不少官员府邸都遭了贼,兵马司上下来去匆匆,仅是承担恭领上官责骂的活便颇有些分身乏术。生活在大都的百姓见那些官员们这几日各个灰头土脸,却是极为痛快,纵使常有官兵借口抓贼上门骚扰勒索,也算不上什么了。莫声谷身为始作俑者,却深知此地乃是龙潭虎穴,镇守大都的汝阳王更是英雄了得。他不敢托大,待手中药材齐全,便带着宋青书与融阳悄悄离开了客栈。莫声谷没有急着离开大都,他知此时城内窃案刚发不久,出城一定十分困难。所以,他带着两个侄儿去了皇宫。
宋青书被莫声谷抱着跃过了皇宫城墙,望了一眼四周随处可见的琉璃瓦饰檐脊,又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熟睡的融阳,忽而笑道:“七叔,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莫声谷怒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便听得宋青书又道,“咱们去西路的隆福宫,听说那里住着蒙古皇帝的宠妃奇氏。”
莫声谷闻言,不禁诧异地发问:“为何?”按莫声谷所愿,他们潜入皇宫原是为了隐匿行藏,自然是要找一处僻静之地藏身为妙。
宋青书却笑道:“既是宠妃,定有殊遇。奇氏的亲儿刚出生不久,他的奶娘正好借融阳一用。而七叔与我俱是成年男子,奇氏若是不欲失宠,定不敢对任何人说出我们在她宫中。”蒙古皇帝的宠妃奇氏是个高丽人,以高丽贡女的身份被献于元廷。因她美貌伶俐,不久便深得蒙古皇帝的宠爱,皇后对她恨之入骨,却始终阻拦不了自己的丈夫去宠幸于她,并且生下儿子。
莫声谷一听便觉十分有理,皇宫之内虽说宫房众多,然而守卫也多,即便如何小心总难免危险,若是有奇氏甘心庇护,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在黑暗之中稍稍辨明了方向,便运起轻功,如一道闪电般向西路掠去。
他二人一路奔向隆福宫,遥遥便望见隆福宫中灯火通明,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奇氏本人正端坐殿内抱着爱子玩耍,不一会,有名宫婢趋步上前,小声道:“启禀皇妃,皇帝仍在接见番僧伽璘真,要皇妃早些歇息。”
奇氏闻言,面色不禁一冷。这番僧伽璘真由皇帝的宠臣荐上,据说擅长“秘密佛法”,可延年益寿可修来世。奇氏却知这所谓的“秘密佛法”乃是房中术,皇帝学了这秘法便广选美人,令男女裸处行亵狎之事,丑声秽行已传闻于民间。奇氏出身卑微却十分聪慧,心知男儿薄幸色衰爱迟,荒淫无度的皇帝并非她终身所靠,便只怔怔地望着儿子,轻声言道:“儿啊,母亲唯有你才是依靠!”
这宫婢乃是奇氏心腹之人,她听奇氏这般所言,心头便是一跳。皇后待皇妃严苛,这句话若是让皇后知晓,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想到此处,她急忙凑上前来,低声劝道:“皇妃万务谨慎,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出口啊!”
奇氏也知轻重,闻言只含泪点了点头。那宫婢见状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正欲劝奇氏早些歇息。却在此时,一股劲风忽然扬起,房内灯火全熄。夜风吹熄烛火本是常见,奇氏与宫婢全都不以为意。怎知那宫婢刚要上前重燃烛火,竟忽而发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地摁在了她的咽喉。那宫婢唇舌微张,尚未惊呼出声,喉间便是一痛,有一个沉稳的男声在她耳边轻声言道:“去门外下令,就说皇妃要歇息,令所有人全都退下,谁都不准打扰!”宫婢听这人的话音不大,可殿内的人应该都能听清,然而奇氏却始终沉默。她正忧心奇氏的生死,神色间稍有迟疑,咽喉又是剧痛,耳边只听得那人低声续道,“你若敢耍花样……”
宫婢只觉那人的手指稍一用力,她便几近窒息,喉管几要被捏碎了一般。她慌忙抓着那人的手腕拼命摇头,奇氏虽说是她的衣食父母,可比起奇氏的性命,终究是自己的性命更要紧些。她一步步地挪到殿门口,感觉咽喉上的那只手忽然消失,背后却有一硬物顶着她的背心。宫婢心知她若露出半点马脚,那人必定是要杀人灭口。为了自己的性命,她极力镇定神色,将那人的话向殿外的侍从复述了一遍。
众人皆知这宫婢在奇氏眼中非同一般,竟都不曾怀疑她的说法便退了下去。那宫婢见状,不禁微微松了口气,还未开口求饶,她只觉颈后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
那宫婢倒下后,奇氏却看到自己的对面忽然发出了一点亮光。借着那亮光左右晃动的幅度,奇氏竟然看到在她的对面有一双眼睛在这明明灭灭的亮光中不断闪烁。奇氏乃是一介女流,生平从未遇过这等情形,立时惊骇不已,若非被人点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怕早已惊叫着要逃。隔了一会,那左右晃动的一点亮光突然冒出一股火苗,将这漆黑一片的宫殿稍稍照亮了一角。奇氏这才看清原来在她对面的并非鬼怪,却是坐了一名身材单薄面色苍白的少年。在这少年的身后,却还站了一人,魁梧奇伟雄姿英发,是个昂藏七尺的伟男子。然而便是这样一位合该执刀挽弓征战沙场的伟男子,此时手上却是抱着一名比自己的儿子还小的婴儿,神色间的温柔教人望着不由一怔。
奇氏见宋青书用手中的火折子将摆在几案上的琉璃盏点上,这才恍然大悟地醒过神来:平日里纵使有夜风吹熄烛火,也只会熄灭一两支,如何会使整个殿内的烛火全数灭了?终是意识到,面前的两人应是武林高手。
坐在奇氏对面的少年自然是宋青书,此时他正借着琉璃盏的亮光仔仔细细地看她,神色间满是好奇,仿佛对她极有兴趣。奇氏如今正是绮年玉貌,明眸善睐、冰肌玉肤,的确是个绝色女子。宋青书微微一笑,缓缓言道:“早闻皇妃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