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王显忠摇头道,“我不是让你向西击溃那些扰乱我军的鼓手,我要你带上所有人马往东……快马加鞭赶去鹰嘴崖,告急!”
“将军?”罗木恩大惊失色,“将军,末将不明白!落日崖我们不守了吗?”
“守不住啦!”王显忠惨然道,“是我棋差一着,心服口服!你且留下一小队,我自是要与落日崖共存亡!”
“将军!”罗木恩失声大叫。
“速去通知朱元璋、徐寿辉等,让他们小心宋青书!告诉他们,我圣教的生死存亡便着落在此人身上!若是战阵之上遇着了他,杀、无、赦!”王显忠见罗木恩仍显犹疑,更是又急又怒当即站起身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是!末将得令!将军保重!”罗木恩再不敢怠慢,转身冲出营帐。
那时正是第三日正午,烈日高悬。身上披着斗篷潜伏在沙漠中的常飞云、冯默之等人已遵宋青书之令在沙漠中守了一日一夜。宋青书给他们的命令是见到王显忠出现在崖顶或者见到落日崖西侧燃起烟花便是出战的时候。苦守多时的常飞云等人等王显忠出现等地望穿秋水,终于见着落日崖西侧燃起烟花时,已是感激涕零。
“王爷爷!您真是我亲爷爷!我都守了一天一夜了!您可算是出兵了!”常飞云大叫着掀开斗篷,率十多名轻功上佳的武当弟子向落日崖冲去,心中谨记临行前宋青书对他说的话:擒贼先擒王!
王显忠行声东击西之计为罗木恩及白莲教弟子争取时间,宋青书本人却率八百民壮在通往鹰嘴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罗木恩的出现。
当罗木恩带着五百白莲教弟子冲进山林时,便见到宋青书带着鬼面面具一人一骑候在山路上,身后的八百民壮早已列队成阵静默地等候着他们的出现。本就静谧的山林此时愈发透出一股死一般寂静,花鸟鱼虫山风流云俱不敢言声,唯有宋青书一人百无聊赖地仰望着天空,原本略显低沉的语音隔着一个面具更是幽冷。“白莲教义军,在下武当宋青书,在此等候多时了!弃械投降,饶你们不死!”
罗木恩呆望了骑在马上的宋青书一阵,忽然厉声吼道:“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杀!”
带着面具的宋青书教人看不透他的脸色,只见他微微摇头,缓缓抽出长剑指向前方沉声道:“盾兵向前、枪兵向前、刀兵两翼,列阵!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有我无敌!”八百民壮齐声大吼。
刀光剑影中,人声惨叫,马嘶哀鸣,地动山摇。被那接连数日的鼓声燥乱了心神的白莲教弟子还不曾找回沙场作战的敏锐,便已被武当民壮的利刃劈开了身躯!那巨大的喊杀声,如雷阵阵,天地亦为之震动。犹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杀气在白莲教弟子的眼前蓬勃暴涨,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彻底吞噬殆尽!
被五花大绑压进营帐的王显忠见到宋青书时,宋青书正背对着他看悬在帐内的地图,着一身玄色铠甲的他更显英武挺拔,双腕上扣着一双精铁所铸的护腕,看起来颇具分量。听到民壮大声报告:“王显忠带到!”他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轻声道:“解了他的绳索!”
“宋少侠!”民壮略有迟疑。
“无妨。”宋青书低笑了一声,这笑声自面具之后传来让人听在耳里不禁有些战栗。“王将军是英雄,英雄就该有英雄的待遇。”
民壮再不多言,解开捆住他的绳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宋青书仍背对着他,王显忠却也不曾暴起发难,只揉了揉酸痛的双腕沉声道:“武当派宋青书?”
“正是在下!”宋青书忽然转身,一双冷厉的双眸透过面上的鬼面面具死死地望住对方。“白莲教王显忠,早听七叔提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何幸如之!”他冷冰冰地言道,虽然在说着欣喜之词,言语之间却殊无半点喜色。
王显忠冷笑一声,缓缓言道:“阶下之囚,宋少侠客气了!”
宋青书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只随意地伸手道:“王将军,请!”
王显忠也不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就在他对面坐下了。这一仗,他输地心服口服,心头却仍有几点疑惑未解。“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宋青书知道他在问什么,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实力,只轻描淡写地回道:“一千人。”
王显忠沉吟许久才黯然道:“如此精锐之士,你便是不用这疲兵之计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他原以为罗木恩带走的五百弟子,至少能有一半可以抵达鹰嘴崖把消息递出去,结果却是不出两个时辰这些人已全军覆没。
宋青书轻轻一笑,低声道:“能简单些,我还是想把事情处理地简单些。”
王显忠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方道:“你知道我今日一定会出兵?”
宋青书望着他缓缓摇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打赢,因为你兵力不足。”似是猜到了王显忠接下来会问什么,宋青书又道,“六大派围攻落日崖数日,你只是固守,从未有一次主动追击。因为你兵力不足。”
王显忠长长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兵力不足,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总令弟子们分班轮守崖口,莫要让人记清了脸孔看透虚实。不想,仍是让人窥出破绽。“后生可畏!”王显忠说地满不是滋味,这等人才偏又圣教的敌手!
“王将军客气了!”宋青书冷冰冰地回道,仿佛无论王显忠说什么都无法挑动他任何的情绪波动。
望着这张没有半点表情的鬼面面具,王显忠忽然从骨子里升起一股难言的寒意。“为何还带着这张面具?”
面具之后传来了两声极其怪异的笑声,好似厉鬼夜哭一般。只听得宋青书以一种说不清滋味的口吻戏谑地言道:“我只是不想你死了以后,还回头来找我索命……”
宋青书话音一落,两人便是同时一静,整个营帐顿时鸦雀无声犹如坟墓一般。
“我用不着找你索命,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片刻之后,王显忠忽然警醒了过来,望着宋青书朗然道,“我圣教弟子各个愿意为圣教赴死,你只有一千人……”
“王将军,死到临头犹不醒悟吗?”宋青书冷笑着打断他,“落日崖乃昆仑第一关,兵家必守之地。王将军在落日崖苦守数日,不见有一兵一卒前来救援,魔教存亡还用我多说吗?带兵,历来是贵精不贵多。给我五万兵马,足以横扫天下;一千人马,扫平明教同样易如反掌!”
这种话,换了任何一人说来王显忠都只会笑他狂妄笑他不自量力,唯有这宋青书……王显忠刚刚领教过他的手段,竟是只觉不寒而栗。许久,他方低声问道:“我教中弟子你如何处置?”
宋青书神色冷淡地望着他轻声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是何等盛事?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王将军不自量力,拖着一班兄弟徒自送死……这几日,王将军用兵了得,杀六大派诸多好手,好不威风!你的命,我是救不了了,却是你的手下还有一线生机。江湖中人最是重义气、敬好汉,王将军,这最后一场戏怎么也要演好了,死了也能博个美名,不是吗?”说到此处,宋青书眼底的嘲讽之意更甚,那张鬼面面具看久了偏又让王显忠觉得有些寡淡。他再没兴趣与王显忠多说什么,只冷声道:“来人!将他带下去,交给少林空闻禅师处置!”
王显忠再没有挣扎,反而望着宋青书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王英雄客气了!”宋青书端坐在空无一人的营帐内,万般疲惫地摘下面具,许久才望着空荡的营帐低低地应了一声。这幽微的一声也好似鬼言鬼语一般,话才出口便已散于无形,再不可捉摸一丝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宋青书:能简单些,我还是想把事情处理地简单些。
王显忠:明明三天前就可以强攻,偏偏要用计!这还叫简单?你说,什么叫复杂?你说!你说啊!
宋青书:…………
51、将帅之心(上)
莫声谷闯进营帐时宋青书犹在凝神翻阅手上拿着的一卷书册,他的手边摆放着酒壶酒杯,杯中盛放的水酒正散发着袅袅酒香。借着营帐中的烛火看他,当真是人如美玉、秀润天成。看着他这副衣不解甲的模样,莫声谷心头高炽的怒火忽然往下压了压,他走上前沉声道:“将王显忠交给空闻大师是你的意思?”
宋青书好似这才察觉到莫声谷的出现,随手放下书册,翻出一只新酒杯,拿起酒壶将其满上。他的身上还穿着铠甲,可习惯使然,斟酒时左手仍是略略挡了挡右腕。接着便拿起两只酒杯站起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莫声谷。“这杯庆功酒,七叔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能喝上吧?”
莫声谷完全不做理会,随手自宋青书的手中拿起那只酒杯摆回案上。“我在问你话!”
宋青书静默地望了莫声谷一会,自顾自地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是我的意思。”
“王显忠死了!”莫声谷望着他冷冷地道,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头怒火。
“意料之中。”宋青书却是连眉毛都未曾动得一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声谷一字一顿地言道。
宋青书又坐了回去,背脊轻轻地往椅背上一靠,轻描淡写地回道:“王显忠杀了六大派那么多人,七叔以为还有谁能救他?”
“你能救他!”莫声谷毫不迟疑地回道,“是你俘虏了他,他的生死你能做主!王显忠是忠义之士,你本可以不杀他!”
宋青书静默许久,忽然低声道:“对谁忠义?”
莫声谷猛然间哑口无言。
“七叔,我是武当的人不是明教的人。”宋青书轻声言道,顿了顿,又满是嘲讽地道,“若是有人觉得他死地冤枉,韩山童为何不来?杨逍为何不出现?”
“强词夺理!”莫声谷怒声道。“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忠义就是忠义!”
“战阵之上,无分正邪,唯有敌我!”宋青书断然道。
“你可以杀他,在战阵之上;你俘虏了他,你可以将他明正典刑。可你不该让他这样死!青书,你以为七叔不明白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各派掌门支持你继续用兵?”莫声谷虽与王显忠早有交情,可这份交情也绝比不上师门荣辱,比不上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宋青书。他虽痛心王显忠之死,可却更痛心宋青书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谋算人心的本事。
“七叔既然明白又为何强求侄儿?落日崖虽已攻下,其后却仍有鹰嘴崖、天门崖,仍有明教五行旗、五散人……”
“道理虽如此,事情却不该这么做!”不等宋青书再行狡辩,莫声谷已然出声打断他。莫声谷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好望着几案上摆放着的鬼面面具。那张面具做工精美,看起来是那么地逼真而妖异,就好像……就好像是他师侄的另外一张脸。莫声谷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拿起那张面具挡在宋青书的脸孔前。“青书,你戴上这张面具就不是你了……”
宋青书在面具背后默默闭了闭眼睛,没有做声。
“一年前,你以三千民壮大破元军二万人马,你太师父和你爹爹不允许你再掌兵。”不知为何,莫声谷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他曾经很不能认同师父和大师哥的决定,可到现在竟也隐隐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这个决定,是对的!”他随手扔下那张面具,一掀帐帘,扬长而去。
被丢下的宋青书在莫声谷身后呆了一阵,转身抄起另一只酒杯将杯中物一口灌下。他随手拿起酒壶想再给自己满上一杯,手腕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竟是感觉到了腕上那只精铁所铸护腕沉甸甸的分量,又忽然狠狠地将酒壶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