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林楠眨眼:“殿下何出此言?”
李资一面给自己添水,一面道:“若非是胸有成竹,你昨儿怎会有明日便回山上的话?”
林楠笑道:“难道便不能是我大动干戈却一无所知,自觉丢人所以要回去找父亲哭诉么?”
李资摇头失笑,笑道:“若是查不出什么来,你不是还有传家之宝吗?实在不成,起一卦就是,便是二哥不肯,想必贺大人必定不会舍不得那一千两银子。”
林楠亦想起初见之时的情境,不由会心一笑。那个时候,他只觉得他们两个相看两厌,万万想不到二人会有这般同舟同行同吃同住,又齐心合力破案的一日。
只可惜那一卦千金的“传家宝”,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那个犄角疙瘩里去了。
李资再次看看天色,不再同他胡扯,敛了笑容,道:“这件案子,原本一直有两个地方我想不通。”
这却是在正儿八经答林楠方才的“何出此言”了,他本不是爱表现的人,若换了别人,他会藏拙到底,但是他面对的却是林楠,他最不愿被其小瞧的那个人,是以不愿待真相大白时,才做个事后诸葛亮。
见李资开始说正事,林楠也收了笑,道:“想必殿下现在想明白了?”
李资不置可否,径直道:“先前你听到官船上运的是十万斤铜锭之后,曾玩笑说,连你都怀疑此事是不是林大人所为,当时我尚不清楚你为何会有此语,待看到漕帮的账簿,才真正明白。”
“漕帮中人无处不在,在这运河之上,几乎没有什么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但是那十万斤铜锭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十万斤的东西,不是几只小船就能运送的,运铜的船呢?船上的东西呢?东西要上岸,必然经过码头,漕帮之人经验丰富,看一眼水深便知道船上有多少货,掂一掂分量便知道自家肩上扛的是什么,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铜上了岸,他们还全无察觉。这是我第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除了能使唤的动漕帮的林如海,他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将十万斤的东西无声无息运上岸,林楠也正是因此才会有之前的话。
林楠嗯了一声,补充道:“上了码头,若用漕帮的人,东西会被看破,若不用漕帮的人,则会更打眼,所以连漕帮中人都找不到那艘船和那批货,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
李资接道:“你让漕帮送账簿过来,想必就是为了看看,那些铜锭会不会藏在某些货物中上了岸。”
林楠点头。
他的确找了,可是没有找到。
他翻的虽快,却绝不代表他看的不认真,前世他能在互联网海量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东西,足不出户,只一台电脑就挣了与殷桐相当的身家,其分析能力可想而知。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对方已经高明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二么……林楠笑笑。
李资喝了口水,继续道:“父皇极重河防,太子几乎每年都会受命出来巡视河堤,我自十五岁起开始跟着太子办差,曾见过两次疏浚河道——河水不是湖水,里面的泥沙会不断沉积,扔进水里的东西,不过数年便会被泥沙掩盖,且我记得这段河道,在数年前曾疏浚过一次……”
“此处地处偏僻,除非有人建房时,故意将拆卸下来的砖瓦扔进这段河道,否则只凭着日积月累,绝不可能堆积如此多的碎砖烂瓦。可偏偏这附近唯有这一处建于十多年前的小庄,这座庄子,已经十年不曾大动土木,更别提将如此多的砖瓦扔进河里——这便是第二个我想不通的地方。”
林楠唔了一声,不说话。
李资顿了顿之后继续道:“当然,不管可能性有多小,亦不能排除是更远些的人家所为,所以你才让人去查扬州附近新建的房屋。不过,等他们将这些砖瓦可能出自的砖窑列出来之后,你便再也没有看那些卷宗一眼,因为那些砖窑离此地太远。”
林楠嗯了一声,道:“各个砖窑烧的砖,好赖相差不大,大多都是就近购买,若是远了——只怕运费就比砖本身更贵,倒不是花不起,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资沉声道:“沉船之地,出现一堆不该出现的破砖烂瓦,十万斤的铜锭全无影踪……如果不是我们运气才差,遇到太大的巧合,就只剩了一个可能——这条官船上运的,原就不是铜锭,而是这些碎砖烂瓦!那些铜锭根本不是被劫,而是在上船之前,就被人掉了包。船上的那些人,也不是被劫杀,而是被人灭了口!”
林楠击掌叹道:“殿下果然明察秋毫!”
又道:“掉包的事,听起来耸人听闻,实则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百倍。我让人查过了,因铜锭笨重又不甚值钱,是以朝廷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打它的主意,每次运送时,只派数十官差,外加一些官奴负责搬运。等东西上船之后,因水路直达京城,其中一半的官差和所有官奴会原路返回,只剩下十多人随船押运。押运的官差全无警戒之心,装铜锭的箱子出发前便会贴上封条,到京时候才会撕掉,中途根本不会有人验看,所以想要掉包有无数种法子。而负责搬运的官奴在矿洞终年不见天日,任人打骂如同牛马,其自有一套生存法则,是以掉包之后他们就算察觉箱子分量有异,也绝不会禀报让官差开封验看。”
李资接道:“但若是到了京城发现东西被掉了包,一路查回去,破案是迟早的事,所以官船只能被劫。”掉包虽然容易,但是那么多的东西,不可能做得无声无息,或下药或灌醉或引开,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做得无声无息,待那些官差回想起来,破案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楠道:“我们找不到劫官船的人,是因为他们只需有内应在食水中下药,一条小船载数人接应即可;我们找不到赃物,是因为他们要藏的,根本就不是十万斤铜锭,而是几十口空箱子。”杀几个昏睡不醒的人,将砖瓦抛进水里,然后凿沉官船,需要不了多少人手。至于内应脱身就更容易了,到现在找到的尸首,也不到船上人手的三分之一,谁也不知哪个死了,哪个又隐名埋姓去了外地。
李资道:“所以那些砖瓦来处与铜锭押运路线的重合之处,便是事发之地,只要再查查他们每晚的行程,要破案实则再简单不过。”
林楠嗯了一声,耸耸肩道:“我事事都不曾瞒着二殿下,本想让他顺顺当当自个儿把案子破了,只不知为何在他心中我会蠢笨如此,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否则他只要肯想想我为何花这般力气去查砖瓦的来历,也该知道事有蹊跷。”
李资叹道:“他们只当你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却不知你从不做无谓的事——真正缘木求鱼的人,恰恰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只道这破砖烂瓦毫无价值,漕帮码头线索俱无,却不知这些破砖烂瓦就是最重要的物证,漕帮码头全无线索的本身就是最好的线索。”
林楠点头道:“这案子委实不算复杂,若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也不会拖了这么久还没破案。不过,我还有一事想不通。”
李资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