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冷哼一声,道:“贡院三年开一次门,难道主考官的住处也让他自己去打扫?若是这样你都弄不进去一个人提前把我号舍打理好了,我看你也别跟着父亲了,明儿就去湖里捞螃蟹去!”
林才挠头呵呵干笑,对着后面跟着的两个正偷笑小厮一瞪眼,喝道:“没听大爷说话吗?还不动手?”
又对林楠道:“大爷,这会儿您可以想想这九天要带些什么了,列了单子小的给您准备,若是漏了什么也不怕,这到底不是真的乡试,每天早上小的会过来一趟,那个时候缺什么再问小的要。”
“九天?”看着那比鸽子笼还小的“房间”,林楠心里都有些发憷。
林才叹道:“没办法,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都得受这九天的罪。我可是按最好条件的号舍给您建的,马桶也安置在最远的房间,考试的时候,若是运气不好,分个臭舍、烂舍,那直接就不用考了。”
林楠听着他表功,半点都没感激的意思。这个时代又没有计算机来个随机分配,在江南这块地儿,那些个小吏谁敢给他排个烂舍、臭舍,那人不是发了羊癫疯了,就是有自虐倾向。
阿子、阿丑两个手脚利落,加上地方实在太小,不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出来了,林楠从板子上翻进去坐着,在两人的侍候下开了单子,道:“然后呢?”
林才道:“然后等子时发卷。”
傻坐着等子时发卷?林楠脸色发黑。
林才忙道:“真正到了乡试,可是卯时就点名进场,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不是?啊,小的给您准备东西去,对了,老爷说了,您千万不要勉强,坚持不住就放弃……”
飞也似的带人离开,将林楠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马房,不,是号舍里。
林楠撑着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他天性好静,在家里一呆一整天也不觉得难受,可是不愿出和不能出,当真不是一回事儿。有些东西,拿在手里一整天也不会用一下,可是离了,却觉得一小时都不可忍受。
终于,太阳落山了。
模拟考试第一晚。
林楠在子丑两个帮助下,将上面的木板抽下来拼在下面,开始睡觉。
闭了一会眼,他意识到自己少要了一个枕头,于是将衣服掏出来枕上。
再闭了一阵眼,又觉得自己少要了一床褥子,这木板实在太硬让人难以忍受,可惜这次却没什么能代替,只好等明天再要。
又闭了一阵眼,林楠觉得自己应该是婴儿穿才对,这样说不定可以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参加乡试,这样才能在这一米三长,零点九米宽的木板上摊开了睡。
不知道多少次闭眼未果以后,林楠无尽怀恋在船上的时候,比起这种罪,晕船算什么啊!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潜意识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靠近,林楠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床前一盏白惨惨的灯笼,照亮着一张青白的脸,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顿时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半天都跳不动第二下,直到那张脸开始说话:“大爷,小的吵醒您了?子时了,发卷了。”
心脏终于停止罢工,咚咚咚跳的格外用力,林楠无力的挥挥手:“放一边。”
林才将卷袋放在“床”上。
林楠闭上眼,睡意全消,可是连起身看题的心情都没有,只得闭着眼睛养神。
睡意终于再次袭来,但是白日时看见的景色却格外鲜明起来,于是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掉下来一只蜘蛛惊醒一次,“看见”顶上游下来一条蛇惊醒一次,“听见”有耗子在自己耳朵边嚼东西吃惊醒一次……
第二天。
林楠林楠两眼红丝的醒来,从篮子里胡乱掏了几块糕点吃了,打开倦袋,开始看题,只是一夜未能安眠,头昏昏沉沉,分明不算难的考题,居然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始。
那试卷上的题足足有十二道之多。
他不得不承认,他老爹还是英明的,若没有这次模拟,他乡试还是这副模样,结果可想而知。
重又将木板放回去,开始补眠,下午睡醒,令小厮泡了浓茶,开始答卷。
第三天.
一早浑身酸疼的爬起来,面对等着问他今儿添什么的林才,吃腻了点心的林楠张口就来:“小米粥、春卷、包子、咸菜……还有一床褥子。”
片刻后,小米粥就端上来了,林楠动了动勺子,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冲鼻而来,林才极敏捷的在他动勺子的一瞬间就将粥碗抢走,扔给阿丑端走,可就是这样,也让林楠干呕了许久,林楠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怒道:“这是什么?”
“小米粥,”林才小心翼翼道:“是……前儿晚上的小米粥。”
在林楠发怒之前,飞快的解释道:“大爷带的东西,都要在进贡院前准备好,所以只能是前儿的小米粥……”
林楠冷哼道:“你倒是准备充分!”
居然连馊掉的小米粥都提前备好了!倒是把他算得很准啊!
林才嘻嘻笑道:“老爷说了,这样您才记得住嘛!”
“行了!”既然是老爹的意思,这点小亏也只能忍了,道:“拿能吃的来。”
第四天。
黄昏,第一场算是今儿就完了,林楠将誊抄好的答卷重又拿出来好好检查最后一遍,准备交卷。阿子静悄悄过来给他倒茶,倒了一半的时候,壶嘴一歪,林楠三天的心血顿时成了一团团黑色污渍。
阿子立马跪在地上道:“小的该死……”
林楠叹了口气,看着他:“故意的?”
阿子一愣,道:“怎么会,小的怎么敢……”
“行了!”林楠无力道:“别跟我说你提着这半点儿热气都没有的水,来给我续茶!”
阿子干笑道:“小的这不是怕把您给烫着吗?”
麻溜的爬起来,从腰上抽了帕子给林楠收拾。
阿丑登登跑过来,抱了崭新的答卷纸过来,给他铺好,一面道:“老爷说了,答卷上如果有水渍、墨渍等,便会被判为蓝卷,连主考官手里都到不了。所以答卷在誊抄之前、之后,都一定要稳妥的收在卷袋里,使用时要远离水火,不要让人靠近。”
阿子笑嘻嘻接道:“这一次是初犯,所以老爷给您一个机会,让您重新做一次。现下时辰将晚,天黑时小的会给您点一根蜡烛,蜡烛点完如果还未交卷的话,视为弃考。”
阿丑继续:“大爷您注意了,如果试卷上出现三个以上的错别字,答卷作废。”
两人一同弯腰,笑嘻嘻去了。
林楠看着日渐西沉,无力扶额:爹啊,你玩死我把!
喝道:“跑什么跑?滚过来给我研磨!”
第五日……
第六日……
第八日……
终于,到了第九日……
外面下着大雨,林楠却不让人挂雨帘,就这样让雨滴吹进来,零星的溅在身上,清凉宜人。
反正最后一场的试卷已经写完,放进了卷袋,交给了林才,就等着到时间“开栅”出场。
林楠觉得自己全身都馊了、烂了,叹道:“三场幸苦磨成鬼,古人诚不欺我。”他当真觉得自己是磨成鬼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硬生生熬到最后一天,倒不是为了功名,只是觉得,既然是这个时代的每个读书人都能承受的东西,他没道理做不到。
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雨地里快步的奔跑,只看声音这么沉重,起落之间拖泥带水,林楠就知道来的肯定是林福。
果然,林福喘着气停在林楠跟前:“大爷,门口出事了,您出去看看吧?”
林才和阿子阿丑两个也从隔壁冲出来,林才问道:“怎么了?”
林福苦着脸道:“于长笺疯了,跑到我们府门外大骂老爷。”
“于长笺?江苏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