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叹道:“谁说不是呢!诚王已经开始协理工部,前两日又在朝上露了脸,陛下都赞他是个踏实办事的……现如今整个工部以他马首是瞻,我们却还在跟着二殿下没完没了的看卷宗。前些日子都在传,说诚王有这个造化都是因为你,是以我们两个这些日子尽遭人白眼了,幸好二殿下明理……”
林楠淡淡道:“只一个传言便这样,若是我真的跟了诚王殿下,咱们岂不是非要绝了交不可?”
李熙看重李资,可不是为了水泥,而是为了那封折子。那折子写的几尽滴水不漏,连在现代看惯了企划书的林楠都赞叹不已,若不是李资手底下有能人,那便是李资的确才智惊人——反正林楠是没那个脑子的,他能辨出好坏,但是让他自己写却不成。
冯紫英冷哼道:“一码归一码,若因这个便连朋友都交不得了,做人还有个什么意思?那些人爱嚼舌根便让他们嚼去。”
“是这个理。”卫若兰接口道:“我不过随口抱怨几句罢了,其实阿楠你若真跟了三殿下,我们最多也不过被悄悄的遣离核心位置罢了。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远离了核心,待大事成时,降下的富贵或许一时不如他人,好歹也能凭本事吃饭。若是大事不成,他们不在核心,也就不会被清洗。
话是这么说,但是站队图的不就是一步登天吗?不在核心,不得信任,不说日后前程不如人,便是眼下,好差事也难轮上。
需知大昌的规矩,官位大于爵位,若是有爵无官,便只有虚荣没有实权,只是名头唬唬百姓罢了。是以这些世家子弟,若要出人头地,要靠关系靠钻营,从龙自然是最快捷的法子。
林楠没什么政治细胞,想不了多深,也懒得去想这些玩意儿,耸耸肩道:“我可比不得你们,咱家祖上传下的爵位,在我祖父那一辈儿便没了。父亲也罢,我也罢,想要出人头地,便只有科考一途。管他谁输谁赢呢,反正只要中了进士,甭管是谁做皇帝,我也是天子门生不是?”
林楠走的是科举正途,无需靠站队出位,且他身后靠山也足够,并不怕人排挤。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都是要用人的,且真正能得大用的,还得是进士出身。
“可不是?”冯紫英道:“我要是有你那个脑子,也去考个进士,何必这么削尖了脑袋去向上挤?”
想来他这段日子受了不少气,说话都冲起来,一口气将碗里的酸梅汤喝完。林楠起身去帮他盛,一面笑道:“天下的读书人千千万万,可是每三年才出多少个进士呢?多少人想钻营还找不到门路,你们这样一下子便站在了皇子身边的,倒还一肚子埋怨。”
冯紫英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嘻嘻一笑不语。
卫若兰道:“咱们也不瞒你,前些日子大家都传你跟了诚王,二皇子殿下也有些不安,不过看你大半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儿,便遣我们过来探探话,看你到底随了三皇子不成?”
冯紫英道:“反正咱们也不管真的假的,你怎么说,咱们怎么回,好歹给个说法儿,好让我们交差。”
林楠失笑道:“没见到谁探话儿这般探法的。罢了,我也不诳你们。”
冯紫英和卫若兰爽快直白的来探话,他也一直在等着有人来问。
自从陛下令他下场之后,他便在等。
他之前之所以能含含糊糊的装糊涂过日子,一是他不过是个边缘的小人物,无人在意,二则是他不过是个白身,旁人便是想算计他也无从下手。但是等他下了场,及了第,封了官,林郎变成林大人的时候,事情便不同了。再这样暧昧不明,很可能被那群人默契的送到某个穷乡僻壤去日理万机。
所以他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而冯紫英和卫若兰无疑是最好的代言人。
林楠口里说着不诳,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不诳人的时候,那话信一半儿就好。
林楠微微理了理思路,道:“陛下登基之前,和我父亲是布衣之交。我父亲为人,颇有几分江湖义气,是以此生只会忠于陛下一人。不管日后是谁做了皇帝,都是陛下的子嗣,父亲自当尽忠职守,但是在陛下的诸位儿子中,找一个出来效忠……起码,陛下在世之时,父亲是绝不会去做的。”
笑笑又道:“你们知道的,父亲的决定,我只有听的份儿。”
卫若兰叹道:“难怪陛下对你一直另眼相看,原来竟还有这个缘故。”
林楠对于抛林如海出来做挡箭牌这种事,做的是全无压力,熟能生巧嘛!笑笑道:“若不是父亲的托付,我有什么本事,能让陛下押着我们家先生收我入门。”
卫若兰和冯紫英对望一眼,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来,再想不到江南那个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儒雅书生,居然和陛下有这么深的渊源!
陛下居然会为了他,押着时博文收徒……
再不需问别的,只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他们交差了。
有陛下这重关系在,换了是他们,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排什么队,需知陛下此刻千秋正盛呢!
林楠微微一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先将牌底亮上一亮,拉拢也罢,使坏也罢,先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又笑道:“之前的事儿,实在是凑巧了,水泥那玩意儿,起先我是想献给五皇子殿下的。”
这又是一道惊雷了,冯紫英和卫若兰瞪大了眼望过来。
林楠叹道:“你们知道的,原先我不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心想去做五皇子的伴读,五皇子爱玩,我便想用那个讨他欢心。不想后来阴差阳错的做了皇孙殿下的侍讲,此事便撂下了。不过我舅舅不是在工部吗?我想着,与其那东西白放着,倒不如拿出来给舅舅换点儿功劳,这才问陛下从工部借人修园子,哪想到陛下竟然将诚王殿下给派了去……”
问陛下从工部借人修园子……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冯紫英和卫若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本以为修园子是林楠献上三字经陛下赏的恩典,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林楠自己问皇上要的。
皇上对林家怎么样,还用想吗?
只听林楠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我们林家虽然不会直接效忠于哪位皇子,但是能借机和几位殿下结个善缘,也是好的。何况三皇子殿下对我向来亲厚,等借此报答一二,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现在为止,他的意思已经说的相当明确了:
我林家已经有了陛下这个大靠山,所以短时间不会再去上任何人的船。
三皇子的事,的确和我有关。
虽是赶巧了,可也是因为想和三皇子结个善缘。
不管是哪位皇子,我都是愿意结这个善缘的。
……
这个信息够他们消化一阵的,许久冯紫英才开口道:“说起善缘,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嗯?”
冯紫英叹道:“宫里的颖妃娘娘,眼下处境可不怎么样呢!”
林楠这些日子苦读诗书,加上皇后娘娘最近也没来招他,他差点都忘了他在宫里还有个“仇家”呢。
当初李熙“令不得出于后宫”的铁律出来之后,后宫蠢蠢欲动,林楠曾劝过二皇子和颖妃不要擅动,果然出头的张贵妃被禁足,颖妃却掌了凤印。
可是福兮祸所伏,还是林楠的话,让颖妃对皇后娘娘‘凡事按例而行’。看似谨慎,实则皇后娘娘在后宫一人独大十多年,何时按过什么例?颖妃按例而行,对皇后娘娘来说,那就是侮辱和虐待!如今皇后娘娘解禁,重得凤印,对颖妃自是百般刁难,颖妃日子过的是苦不堪言。
林楠笑笑,颖妃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所谓的“按例而行”,打的就是激怒皇后的主意,皇后报复她这么久,她手里不知握了多少把柄呢,就等着向李熙倒一次苦水,说明皇后在宫里如何一手遮天,如何因了陛下将凤印交给她暂管,就对她肆意报复云云……
这是在问他:眼下时机到了不曾?
果然卫若兰接道:“前些日子静安公主进宫见驾,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又将皇后娘娘申斥了一番……”皇后娘娘失宠,已成事实,只是能不能推的倒,还在两说。
林楠叹了口气,漫不经意道:“宫里的这些事儿,我们这些外臣如何插得上手?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顺其自然。
卫若兰将这四个字记在心里。
插不上手?谁信啊,若插不上手,之前的“时机未至”、“按例而为”又算什么?
林楠在他们面前说话向来直白,但是只要涉及后宫,便讳莫如深,说话跟猜谜似得。
又东扯西拉的闲聊了一阵,送走冯紫英两个,林楠也看不下去书,开始算日子。
乡试在八月,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他祖籍在苏州,再几天就得启程回苏州准备应试了。
怎么想怎么有点心虚,倒不是怕考不过,先后有林如海、时博文、时元洲尽心教导,且他天赋也不差,按他家先生和师兄的说法,只要他不临阵怯场,过个乡试,问题不大,可关键是扬州有人正等着他回去收拾呢!
越想越不安,索性将林成叫来问话。
林成笑道:“大爷放心,小的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该采买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只等着装船。另外小人还专门定制了一辆马车,既宽大又舒适,是工部营造司……”
林楠打断道:“谁说我要坐车了?”
林成愣愣道:“大爷不是晕船吗?”
林楠干咳一声,道:“晕船又能怎么着,总不能让玉儿一个人上路吧?若让她陪我坐车,一路颠簸玉儿一个女孩儿家怎受得了?”
林成哦了一声,正要回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瞪大了眼:“大爷,姑娘也要回去?”之前怎么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林楠嗯了一声,淡淡道:“玉儿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父亲了,这次自然要同我一起回去,这还用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