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临凝重地放下了羊腿。
维兰德按铃把鲍克叫了进来,让他把羊腿搬走,顺便递给张临一条毛巾。常青藤毕业的鲍克一脸悲戚地抱着羊腿出去了,现实社会真是太虐心了,早知道他还不如留在学校,好歹不用从助手堕落成助理。
维兰德有种强迫症,那就是他在阐述研究成果的时候,就算没有灯光和掌声,起码也要气氛严肃,至不济也不能在烤羊腿的飘香氛围里。
张临随便地擦了擦手,然后微笑地甩了甩尾巴,告诉维兰德可以开始了。
维兰德看了一眼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的骨尾,上面的尖刺正在灯光下反射着莹亮的光。
“是这样的,”维兰德目不斜视地走到一块白板前面,“你知道我在去年攻克了癌症吗?”
张临:“…………”这种病是不是叫谢耳朵病?
“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发现许多原癌基因都有着相同的DNA序列作为开头,这是为什么呢?”维兰德双手撑台,俯视着张临。
张临若无其事地跟他对视着。
最终维兰德只好继续:“后来我们发现,这是一段被称作‘注销代码’的DNA序列。拿C语言来举例,它的作用就类似于……”维兰德停下来,在白板上写了一个“/**/”,“——在我们的基因里添加了一段注释。”维兰德注视着张临,语速放慢,“而我在你的基因里发现了大量看似无意义的同种序列。另外还有一点,我现在完全相信你的说法了——你不是一个被安上尾巴的人,你根本就是另一个物种。不,这么说也不科学,你是人,你只是基因有些特殊。是这样的——在你的尾部与身体上取得的基因完全相同,换句话说,这完完全全就是你的尾巴,从基因上来看,你就应该长着这样一条尾巴。”
张临面无表情。
“我们重新回到那些序列上,我研究了你尾部的表达基因,发现只有这些基因上不存在那些序列。但是相反,这部分表达基因存在大量的另一种序列。我把前一种序列称作正注销序列,尾部基因存在的序列称为反注销序列——你知道我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吗?”
张临冷冷地回答:“说人话。”
“不,不……我认为你听懂了,你的表情看来听得懂,你得让我继续说下去。”维兰德简直胆大妄为到了极点,他毫无遮挡地站在张临面前,“因为正序列注销了类似于像你尾巴一样的那种基因,让它们变成大段无意义的空白——而我们都知道人类的DNA恰好有大量的无意义空白段。而在你的尾部基因上,这种正注销序列发生了变异,成为反序列,直接反过来注销了对于人类而言有意义的那一部分,转而对人类基因的空白处进行表达。”
维兰德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像是在释放压力,而是像在压抑着什么。
“那么告诉我,当你的人类基因全部被反序列注销的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35 和谐友爱
张临被维兰德注视着,张开双臂,慢慢地站了起来。两米多长的骨尾在地面缓缓拖动,灵巧的尾梢悬空轻颤,像是随时在寻找猎物。
虽然不相信张临会杀他,但维兰德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贴上了实验台的边缘。
“看见了吗?”张临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维兰德目光闪烁。
“但是你不得不。”张临又说。
维兰德没有说话,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骨尾上。
“维兰德先生,”张临在他耳边说,“既然你是个聪明人,不如我就对你说清楚——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如果我保持现在这副模样——我就没有能力为你提供安全保障。所以,不如我们一起努力点,少卖关子。”
张临把手伸进维兰德的西装口袋里,果然掏出了那块机械表。
“不,”维兰德说,“它不能被带走。没有它,就无法定位我的世界,就回不到实验室里来。”
张临挑起一根眉毛。
维兰德说:“我早晚会告诉你的——就像你早晚会告诉我真相一样。”
张临:“…………”有点企业家的气度好吗?
维兰德把机械表从张临手中拿了回来,张临并没有阻止他。
“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者说,预测。”维兰德说,“我走之后,鲍克会看好实验室,我们降落的地点还会是这里。”
张临打量了一下维兰德的这身行头,看上去他好像准备今晚就走。不过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穿成这副西装革履的骚包模样真的没问题吗?
“戴维,准备一下,我们要走了。”
果然,维兰德的下一句话验证了张临的猜想。但是等到他转过头去之后,整个人都突然不好了。
“等等,维兰德先生……”张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湿态了,“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这么……理想化。”这有整整一车的物资了吧?
“但我认为你能。”维兰德突然间脱了西装外套,然后在张临惊异的目光中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说,“实际上,是计算结果认为你能——戴维,过来一下。”
人工智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能就带着那副乖顺的表情跟他正在脱衬衫的制造者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隔间里,片刻后里面出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和拉动拉链的声音。
张临又觉得自己把握不好节奏了,到处都是啪啪啪的即视感这不科学。
“哦对了,”维兰德突然从里面探出头来说,“我认为你现在应该与人类一样需要生活在氧气环境里,你最好也换上探测服——还是研发中的产品,但总比没有强。”
原来维兰德穿得这么骚包,头发也抹得油光水滑仅仅是为了在张临一个人面前发表演讲吗……这比谢尔顿的旗帜讲座还让人觉得糟心,秀智商好玩吗?吃掉你们还觉得好玩吗?
在试穿了探测服之后,张临的结论是研发中的产品果然不靠谱——尼玛维兰德根本就没有替他考虑过好吗,尾巴放在哪·里?
最终张临恼怒地拒绝了维兰德的其他建议,比如他公司的另外几件研发中产品什么的,而是仍然选择了裸身外罩白大褂这种品味非凡的时尚组合。另外就是像谢尔顿他们一样准备了个能够提供氧气的罩子,唯一的区别在于,维兰德所提供的是塑料包装的固体材质氧气生成系统,也就是背着两个大罐子的宅男们泪流满面地觊觎了很久的那个。
这一回,张临终于亲眼看到了穿越是怎么办到的。
维兰德把指针调整到了据说是能够定位到他们目的地的位置,然后深吸了口气,对张临说:“接下来看你的了。”
张临摊开手。
维兰德看着他。
“我应该怎么做?”张临问。
“你之前都是怎么做到的?”维兰德说,“你说过只要是你,就可以。”
张临咳嗽了一下,试着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表盘,虽然他觉得这么做其实很蠢。
紧接着他却发现一股强烈的吸力似乎拉住了他的手指,并且好像有丝线般的东西缠绕了上来,他条件反射地想要缩手,却根本收不回来。
问题是这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感觉而已,从外表上看什么也没有。
维兰德看出他的表情不对,“怎么了?”
“我不知道……”张临有点迷惑地回答,“也许已经……开始了。”
下一秒钟,黑暗中夹杂着彩色光点的熟悉漩涡在身边若隐若现,仿佛不太清晰的全息光影。维兰德和戴维抓着张临的上臂,让他觉得那股撕扯的力量更加令人不舒服。
周遭的场景在渐渐扭曲旋转,等到实验室马上就要消失在视野中之际,张临抬起左肘挡住维兰德可能的攻击,右手迅速捞起桌面上的机械表。
然而维兰德竟然象征性地推他一下都没有,他捏紧机械表转头,发现维兰德稍微露出了一点像是笑容的表情。
右手腕处骤然袭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毫无防备,手指张开,沾染了血渍的手表翻转着落在实验室的地面上。紧接着是天旋地转,实验室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落地之时,张临被那块该死的绿石头狠狠地撞在腰际,感觉脊椎好像要断了。这糟心的工程师飞船货舱,来一次倒霉一次。
不过张临现在没工夫在意这个,而是迅速扣住旁边维兰德的脖颈,收紧手指。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但血液顺着流他的手流满了维兰德被迫仰起的下颌。
“你需要……我。”维兰德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张临慢慢地松了手。
维兰德立刻开始激烈地咳嗽,他的身上还带着张临的血,把脸色趁得极为苍白。另一边的戴维像被激活了什么程序一般,走过去机械地捶着维兰德的后背。
“头盔,戴维。”维兰德终于咳得差不多了,虚弱地吩咐戴维。
据说这件半成品探测服常出故障,维兰德也是听了张临的话,知道这里有氧气才没有直接戴上头盔……大概他现在觉得这件事太令人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