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确实是从麻醉中骤然醒过来的,头很痛,打定主意要休息后感觉好了一些,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冷不丁房门被人很不温柔地推开了。
“砰”地一声响,厉晨感觉这一声是敲在自己脑仁上一样,他下意识一个哆嗦,听到纷乱的脚步声,禁不住皱了皱眉。
来了四个人,脚步很紧密,脚掌先于脚跟着地,是一路跑着过来的,体重比两个护士更轻,是四个小孩子。
又是一声更重的“砰”声,有人把病房的门给摔上了。现在的小屁孩儿真没有公德心,厉晨厌恶地动了动左胳膊。
一个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声音骤然响起:“转,合,我都说了让你们留在这里看着余一,谁让你们偷溜去看桃花的?这下子害得我们几个被那个护士告状,我们四个一起被骂!”
“好了,起哥,我们也没想到走的时候余一还睡着,一转身他就能醒过来啊!”陈家三儿子陈转无奈地一耸肩膀,“桃花是我们唯一的妹妹,我们也是关心桃花嘛!”
老四陈合不满地嘟哝着:“就是说啊,出了事儿就会骂我们,当时爸妈可是让我们四个一起留下看着余一的,起哥你自己还不是去看桃花了?”
“你说什么?”老大陈起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弟弟顶嘴,脸一沉就想发火。
老二陈承左右看了看,烦躁地挥了挥手:“好了啦,你们不要吵了,桃花吓得昏了过去,大家担心,心情都不好,你们都少说一句好不好?”
四个人比两千只鸭子都要吵,厉晨的睡意被这几嗓子喊得烟消云散,还在默默盘算着怎么提醒他们要吵滚球出去吵,就感觉到床头被人砸了一下:“余一,护士都说你醒了,别装睡了,别以为你眼球转动我看不到!”
人闭着眼却没有睡着时,跟真正睡着时的眼皮状态确实不一样,不过厉晨本来也没有装睡的心思,他是真想睡,本来再有半分钟不到就能真正睡着的,被四个突然闯进来的人硬生生给吵醒了。
他本身脾气不是很好,被这么一搅和已经有了火气,睁开眼看过去,从大到小四个男孩儿一溜站在他病床前,刚刚砸他床头的人排位第三。
厉晨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四兄弟貌似分别叫起承转合,还有一个妹妹叫“桃花”,就是3号病床住着的那个。
这家人姓陈,这四个莫名其妙跑别人病房来吵架的人叫他“余一”,前国际刑警高科技犯罪调查科头号嫌犯轻轻转了转眼珠。
……陈余一?
☆、起承转合大闹病房
迎上厉晨暗含打量的目光,陈转撇了撇嘴角:“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哥哥吗?我跟合一走,你就醒过来了,害得我们被骂,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什么,麻醉药效果还没消呢,也就喉咙能正常发声,舌尖还是麻酥酥的,厉晨张张嘴发现自己骂人都骂不出完整句子来。
“算了,我看余一也没这个胆子,转,你心情不好也不要乱发火。”陈起仔细看了看,发现他难受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因道,“消停些吧,让爸爸妈妈听到了声音,又是一顿骂。”
陈合不忿道:“起哥,你怎么帮着这个小子说话?今天是他没有看好桃花,害得桃花受惊昏倒了,医生都说桃花可能一辈子就要落下一个晕血的毛病,要我说,揍他一顿都是轻的!”
“合,不要这么说嘛,余一也受伤了,怎么还能揍他呢?”陈转在旁边帮着出主意,“等爸妈去上班之后,我们再把他关在地下室里面呗,关上一天,不给他饭吃,也算是消气了。”
光听这两句话,原主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了,厉晨眼梢瞄到这四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挤眉弄眼、互递眼色,看情形说不吃饭倒是在故意吓唬他,不过关地下室什么的,看样子倒像是常有的事儿了。
听他们的话音,似乎那个叫桃花的女孩儿受惊吓住院还跟原主有关系。“可能会有晕血的毛病”,说明受惊是跟血有关系的。可是同一天原主是割了盲肠住院,急性盲肠炎又不是血崩,也没有出血的症状……
厉晨盘算着这其中的逻辑怎么都讲不通,倒是陈起立刻接话道:“余一,不是哥哥们说你啊,我们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的责任就是保护我们陈家唯一的妹妹桃花,可是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陈起这个话一说出来,明显引来了广泛的认同,其他三个男孩儿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浓浓的愤怒。
陈承大踏步上前,伸出来的食指都快顶住厉晨的鼻尖了:“就是说啊,我们让你陪桃花重新读一次小学一年级,就是为了让你这个哥哥保护桃花——你明知道桃花心地善良,胆子小,怎么还能让她看生物老师解剖青蛙?你知不知道这在桃花心中造成了怎样的创伤?”
厉晨本来看他们四个又是唱红脸又是唱白脸、大张旗鼓的阵仗,还在揣摩原主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情,在一个小女孩儿的心中留下这样大的阴影,冷不防听了这话,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他上次这么发愣还是听说自己的助手顺利通过了美国联邦警察、西班牙卫队和瑞士皇家卫队的联手封锁,最后倒八辈子血霉乘坐的船只在亚丁湾被索马里海盗劫持消息的时候。
他把沙特亲王最看重的名画《阿尔卡迪的牧人》换成了赝品再连偷三次耍着玩都没让国际刑警抓住小尾巴,厉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需要负责为生物课解剖青蛙引出来的一桩血案承担责任。
不能动不能说的时候,偏偏还要听四个人在耳边磨嘴皮子,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他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
陈起注意到了这个弟弟神色十分冷淡,眉眼间还流露出淡淡的不耐烦来,心中一动,觉得他的反应十分不同寻常——换了以前的陈余一,遇上被他们四个联手责骂的情形,早就该哭哭啼啼连声道歉了才是。
想到这里,陈起眼神一冷,抬高了声音问道:“余一,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你没有保护好桃花,你不反省自己的错误,难道还怨恨上桃花了吗?”
厉晨听他的话音有些古怪,便抬眼看向他。
陈起看他的反应,越发觉得自己猜得不错,大声斥责道:“陈余一,桃花不过是被血吓得昏厥的时候不小心把解剖刀插到你肚子上罢了,你竟然就因为这个怨恨自己的妹妹?”
这句话一说出来,陈承陈转陈合三个人立刻也火了,陈合吼道:“你说什么,余一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原主会在陈桃花受惊吓住院的当天做盲肠手术,是因为盲肠上中了一刀?厉晨面如土色,这个神理由别说智商一百六了,他就算智商过二百,也妥妥不可能想到的。
原主的身体已经被他这个西贝货给顶替了,真正的陈余一怎么想的,厉晨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前这四个陈家人秉承的逻辑明显不太对劲。
他抬眼扫了一圈,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陈合已经直接捏起了拳头,越发感觉到头疼。说句难听的话,这种货色他以前一个眼神能死一排,偏偏是坠机之后遇上的,动也没发动,说也没法说,况且肚皮上刚开了一刀。
盲肠手术再小也是手术,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真要再挨一顿揍,这具身体年龄又小,估计不死也要留下后遗症。
幸好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刚刚帮他打针的护士皱着眉头推门进来,轻声道:“你们在搞什么啊,病房里面不能吵闹——”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看清楚病床周围的场景,脸色微微一变,不悦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在医院打人?”
护士刚刚去找陈家父母给病人陈余一办住院手续去了,想着陈家父母守着3号病床那个醒来后一直在哭泣的小女孩儿谁都不想去给儿子办手续的样子,她本来已经有点憋火了,再看起承转合四兄弟的神态,问道:“你们该不会想打病人吧?”
陈承在察言观色上一向很有天赋,一眼看出护士神色不对,连忙上前半步,用右手不着痕迹压下了陈合攥起的拳头,满面笑容道:“怎么会,没有的事情,余一是我们弟弟呢,我们怎么可能会打他?”
陈家四个儿子一个长得比一个俊俏,端着笑脸的模样看起来乖极了,护士心中总觉得不对,却也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想了想终究觉得不保险:“行了,病人刚动了手术需要休养,这个病床是我负责照看,你们出去守着吧。”
她总感觉这家人对最小的男孩儿的态度不好,还想多说几句,却见陈转应了一声“好”,已经干脆万分地转头一溜烟跑走了,看神情对于被赶出去没有丝毫不满,反而似乎省了一个大麻烦一样。
陈合先是朝着病床方向很不满地瞪了一眼,收到陈承示意他不要惹事的眼神暗示后,方才有些不甘愿地转身离开了。
陈起深深看了看厉晨,走之前不忘意味深长地多说了一句:“余一,想想你做的不对的地方,哥哥们跟你生气也是有理由的。”
护士扭头看向病床,见厉晨闭着眼睛养神压根也不在乎他四个哥哥去留的模样,心中揣度着没准是这家人相互之间关系确实不好。
这是陈家自己的事情,护士当然也不好多说,检查了一下厉晨的吊瓶,给他另换了一小袋生理盐水,轻声告诉他再有事儿就按响床头的警示铃,便去隔壁病房查房了。
这护士人倒是挺不错的,只不过着实没想到原主摊上这么拎不清的哥哥。厉晨颇感头疼,照这个趋势看下来,陈家的基因似乎相当不靠谱,这具身体的智商不知道有多少。
重生之前是完爆国际刑警连带各国警察,要是重生之后被如起承转合这样的四个人虐,厉晨觉得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忒悲催了一点。
通过刚刚的正面接触,他大致已经摸清楚了陈家古怪的人物关系,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还不知道原主的性格,难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刚刚跑进来大吵大闹的四个人也就算了,厉晨真正担心的是见到了正主的亲爸亲妈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看自己醒过来之后遇到的事儿,他的担心程度也有限,陈爸陈妈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明显是不关心的,不然他醒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人父母的却一次都没来看过,可见亲情淡薄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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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识过起承转合四兄弟之后,厉晨直到当天晚上九点多才见到传说中的陈父陈母,这两个人是来给他送书包的。
——厉晨看着护士帮他把书包从陈爸手中接过来,顺带着瞄了一眼陈妈护在怀中的一个粉红色小书包,心知肚明这两人是去学校给陈桃花拿书包,顺带着把他的书包给带来的。
陈爸看起来已经四十岁出头了,右手食指和中指有黄色的痕迹,牙齿上有淡淡的烟痕,是个老烟枪。
陈妈也是四十多的年纪,圆圆胖胖的,见了他笑得很和蔼:“余一,我给你买了便当当晚饭,肚子饿不饿?”
麻醉药的效果已经消下去了,这几个小时感觉到的只有疼痛,刚做完手术的人也没办法吃这种食物,厉晨拿捏不准陈余一应有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
陈妈也没管他究竟是什么反应,问完话就撇开了视线,在原地饶了一圈,把手中的便当盒子放在床头:“呐,我放在这里了,你肚子饿了记得吃,我和你爸爸先去看看桃花了,你妹妹吓得不轻,现在还在哭呢。”
她倒是如起承转合那般没有责备他啥“你没有照顾好桃花”之类的话,丢下一句话后,急匆匆和陈爸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