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并且冷漠,但当他得知自己已经不再是庞籍的那一刹那,他的确有了松口气的解脱感,反正儿女们都大了不需要他再去操心了,在那种境况下离开也不错。纵使没死,纵使他现在依旧是庞籍,他也知道的,当他离京一年后回去,他和元英、和赵德芳、和皇上的关系也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人的感情往往最能影响人的态度,那三人虽答应保持原样,但人的欲·望一旦被打开了闸口,哪是这么容易关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枯燥而充实的,但比起一开始要顺利许多。正如琴棋书画想的,男孩尽管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也并不愚笨,在那几个月里面学会了那些基础名词和周身穴位后学起来就简单许多,就如同学读音之前先要学会字母一样,没学会之前懵懂不知,待学会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
只是有一点很让男孩烦恼,正是他之前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的蛇窟之旅,如他对欧阳锋说的他并不怕蛇,但当他踏入蛇窟看见那盘绕堆叠着数不清的蛇虫后不可抑止的产生了心理上的寒颤,并非害怕,而是一种类似于密集恐惧症的反应。
但无论是什么恐惧症都必须克服,要知道白驼山尤其是欧阳锋就是以毒最闻名,驱使毒虫也是最基本的,他不能不学。所以,为了尽快治好自己心理上的症状,男孩瞒着所有人采取了以毒攻毒的最激烈的办法。——吃下了足量的白驼山独产解毒药丸后坐在蛇堆中央任由蛇虫爬满了身体,切身感受着那种蛇虫爬过肌肤时的黏腻、阴冷,还有被咬的剧痛。
真的很痛,尽管他很肯定这些蛇虫的毒对他不会起任何作用——既然是独产的解毒药丸那自然就是针对独产的蛇虫的,但这些都是剧毒之物,咬上来哪会太好受?再加上他那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把身子养的娇贵了起来,所以才愈发的难以承受。不过,他必须撑下去,而且他发现这些疼痛很好的缓解了他对于如今境况而生出的心理恐惧,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疼痛转移法。
“你很不错。”
陌生的嗓音在夜晚的蛇窟突兀的响起,这让男孩暂时性挣脱了疼痛带来的精神麻痹,睁开眼,在蛇窟的入口一个男人逆光而站,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能判断的是这个男人身材不错。
“谢谢夸奖。”男孩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他甚至不敢让嘴巴长的太开,因为蛇虫这种东西都喜欢见洞就钻。
“你不怕?”男人也没介意男孩那比换声期的鸭子更难听的嗓音继续开口,尽管这是个疑问句,但男人语气之中并未有太多好奇而是一种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之后的兴致盎然。这让男孩不喜,谁都不喜欢被当作大猩猩那般参观,但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有个人能够陪着自己说说话比起一个人独自呆着要好上许多。
“怕。”
“哦。”上扬的尾音让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多出了几分恶劣的笑意,就跟捉到了老鼠偏偏喜欢看老鼠瞎闯乱跑而故意不上前的猫一样令人气恼,“既然怕为何还要呆着?走出来不就好了。”
“正因为怕才要呆着。”他并不想当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也没这雄伟志向,只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做罢了。
“你很不错。”又是这一句话,但比起第一句的时候,这次男人语气之中有着更多的赞赏,也更真心。
男孩闻言并未和之前一样道谢,仅仅只是掀起了唇角笑了笑,虽然这笑容在这阴暗而布满了蛇虫的地方似乎并不能被人看见,但男人就是看见了,嘴角也勾了起来,满含兴味。
一整晚,这个陌生的来客都没有离开,只是之后也没有说话,仅仅就这样站在蛇窟门口望着男孩。男孩也没再说话,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了,他所有的力气都花费在坚持自己不会昏倒方面:身上的伤口太多,失血让他开始目眩头昏起来,并且体温开始下降。
直到洞口传来淡淡的微光,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让男孩松了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没有去管满地乱爬的蛇虫,只是艰难的一步步朝着洞口走去——他必须赶在天明前回去。
但到底男孩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极限,仅仅走了几步路,男孩就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最后残余在脑子里面的是身体上快要将他淹没的疼痛,和冰寒之中透过肌肤传递而来的温度,暖暖的让他很想拥抱。
挑了挑眉,站了一晚的青衣男子看着自己怀中的男孩眼中闪过几丝惊讶和真实的赞赏。男孩的身上完全看不见半点完好的肌肤,就连保护的最好的脸庞都被咬的血肉模糊,只是从头到尾男孩都没哼过一声,就连现在昏迷中也一样。
把男孩抱着走出了洞窟,男人喂了男孩一颗药丸后就把男孩平放在地面转身离去。只是片刻,细微的树叶磨蹭声响起,欧阳锋疾驰而来,远远的看见地上躺着的男孩后脸色大变,飞跃而至,在发现男孩气息尚存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目睹了男孩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后脸色沉冷了下去。
小心翼翼的抱起了男孩,用最快的速度回庄,让人找来了大夫得到“幸亏有人给少主服下药丸护住心脉,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的结论后,欧阳锋周身的气息降低零点,出口的声音更是落地成冰。
“所有照顾少主的人全拖出去喂蛇。”连克儿消失了都不知道,这些人还要来何用?
“叔父……”声音低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可以掩盖,却让欧阳锋第一时间捕捉于耳,欣喜转身,看见的是已然睁眼的男孩,“和她们无关。”
顿时,欣喜被泼上了一层冷水,欧阳锋死死的盯着男孩不语,却最终在男孩虚弱的坚持下无奈妥协。“先关着,稍后处置。”
“谢叔父。”男孩笑了笑,尽管此刻他浑身都缠着绷带根本看不出任何面部表情,但欧阳锋还是看见了这笑容,欣喜的让他觉得刺目。“叔父,以后我都不会再怕成群的蛇虫了。”
闻言,欧阳锋浑身一震,所有的不喜都在顷刻间消散不见,目光怔怔的看着男孩,他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克儿,你何必……”那些恐惧可以慢慢克服的,何必对自己如此残忍?可知当他看见男孩血肉模糊的躺在丛林草地上毫无声息时他几乎窒息,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他也害怕的东西存在,他害怕失去这个孩子。
男孩并未因为欧阳锋的话而有所松懈,也没邀功,仅仅只是陈诉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我是欧阳克。”既然是欧阳克,那么就必须完成身为欧阳克所必须承担的责任,这或许是他从始至终唯一没有改变的东西了。
有那么瞬间,欧阳锋除了沉默之外找不到任何表情,他低着头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浑身缠着绷带看不出半点完好的男孩,明明已经虚弱的连声音都有些断续了,可依旧有着这般坚持,这让他心底滋生出一股骄傲:这是他欧阳锋的儿子!
“克儿。”伸手在那纠结成一缕一缕的发丝上轻抚,洁癖并没有因为发丝上的肮脏而发作,甚至欧阳锋还觉得那发丝柔软的比任何东西都要来的让他喜爱,“你会成为最出色的。”
男孩睁着那双绷带之中唯一露在外面的眼轻眨了下,低低的应了声:“嗯。”出色不出色并不是他所坚持的,他坚持的是尽最大的努力,如此足矣。
“好好休息吧。”
“叔父也去忙吧,我没事的。”
“嗯。”尽管应了,但欧阳锋还是在房内呆了很久才离开,自然,离去自然不忘特意交代了伺候男孩的奴仆不得有丝毫怠慢:这种意外一次就够了,他绝不想来第二次。
直到欧阳锋离去,欧阳克才叫人去安抚了一下琴棋书画,这次是他连累了她们,不过他也不想现在来伪善的说一声抱歉什么的,他承认,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个结果,虽然对此并不是很喜欢,但这是他必须跨过去的坎儿,若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想到之前欧阳锋对四人强烈的杀意,他想纵使他再怎么求情也是不可能回到原来了。现在,也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