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俯身靠近,两人的呼吸逐渐纠缠在了一起,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却最终在那道缝隙消失的最后一刻被堪堪止住,无声的叹息幽幽,庞统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沉寂了下去,一双眼暗沉沉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爹啊。
你一直都说我是个好孩子,可当你知道我并非那般美好时可会伤心?
重新拉开了距离,庞统的眼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庞籍半分,手微抬,指尖隔着空气缓缓描绘着那人的轮廓,每一寸都是分毫不差,就如同已经在纸上勾勒了无数遍一般的熟练。
他的爹本该有一个美满的家,尽管娘和小娘她们都去了,但以爹的相貌才识想要续弦并不困难,甚至在爹还未登上高位时就有很多媒婆来府上说亲,只是都被爹拒绝了,那个时候爹曾开玩笑的对着他们说怕后娘会欺负他们。
后来,他们都逐渐长大,连飞燕都懂事的劝说爹娶个妻子来照料生活,那时候他才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一开始他也赞同飞燕的话的,毕竟奴仆们没有女人心细,有个妻子照顾爹比较好。可是等长大了他却开始抗拒这个猜想,他竟然开始害怕,怕爹会被其他人抢走。
从何时起,这人对自己而言的意义已经重要到如此地步?那几年的朝夕相处、爹前后巨大的变化、为他而折损的骄傲……这些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这人,甚至……去拥抱。
闭上了眼,手指却依旧一丝不差的把那张容颜勾勒完整,庞统压下了心底翻腾而起的心思让自己安静下来,他曾质问过赵德芳:凭什么对爹生出如此龌蹉的心思之后还敢这般理所当然的靠近?那个时候赵德芳没有回答,而现在,他发现他渐渐明白了这个答案。
“爹……”
低低的呢喃近乎含在舌尖,并未将熟睡之人吵醒。庞统伸手勾起了那人的一丝黑发与自己的发丝纠缠,重新笑起的眼泛滥出浓浓的满足。——只要一直都能这样靠近就够了,哪怕他会一生都背负着甩不掉的罪孽。
庞籍自然是不会知晓自家儿子一整夜激烈的心理活动的,他甚至对赵德芳的心思都未曾太过于明白,只是本能的拒绝,然后在赵德芳愈发焦躁的蠢蠢欲动之时远远走开。——他不能给赵德芳机会去打破现有的平衡。
“元英。”睁眼就对上了那双带笑的眼,庞籍并未奇怪,他以为只是自家儿子习惯了军营生涯故而早醒罢了,就如同自己,哪怕现在不需要上朝也已经习惯在上朝的时辰就醒来。“早。”
“爹,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睡多了反而难受。”他习惯下午小憩一会儿补眠。
庞统也不勉强,率先下床接过了旁边衣架上的衣袍为坐起来的庞籍穿戴,“爹,随我去大营吧,我们好好聊聊。”
享受着自己儿子的服侍,庞籍闻言点了点头,“嗯,这次本就借着代天巡视的理由而来,军营自然也是需要巡视的地方。”换句话说,做做样子还是必须的,哪怕只是去走个过场也是好的。
“爹,这里兵荒马乱的,你就带着庞林几人来此,也太鲁莽了。”待帮着庞籍穿戴整齐,庞统就去取了梳子过来帮着庞籍束发。觉得有些奇怪的庞籍本想阻止,只是在看见自家孩子脸上的跃跃欲试之后最终笑着任由庞统作为了。
“怕什么?爹来这里也只有几人知道,不会出什么事的。”刘太后一直都有人严密监视着,其他人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能知晓他的具体行踪。“更何况排场大了指不定反而暴露了。”
知道自家爹有时候其实挺固执的,庞统也不打算继续劝说下去,只是,“爹,我派些人跟在你身边吧。”虽然爹的身边一直都有他的人,尽管爹不知道也没见过。
“不用,你的人你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用着,爹这边你别担心,现在打仗拼生死的可是你。”
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庞统满意的看着自己为爹束好的发,“爹不是说过吗?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才是最杀人于无形的,爹其实比我更危险。而且我这边还有人,爹就不必担心了。”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庞籍转身握住了还在他头上作乱的手,抬头看向自己儿子问的很认真:“元英,你是不是早就派人在暗处保护我了?”这孩子的话分明不是询问而是在说着早就发生的事实啊。
对于这个问题,庞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肯定了,对此,庞籍也唯有无奈一笑了。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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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没事,爹,我身边还有七十二云骑,人手够用了。”人人都知道他身边有七十二云骑,个个英勇善战以一当百,但谁都不知道其实并非七十二云骑而是八十一,共分九队每队九人,而他指派在爹身边的正是那无人知晓的第九对,也是隐形的一支小队。无人知晓,才是最安全的。
“随你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去多说什么,毕竟他只是他们的爹,没办法护着他们一生。尽管不舍,但孩子总要长大,而幸运的是,他的孩子在他还未开口就主动的选择了成长。“只要你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好,爹可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嗯,爹放心,我不会做让爹伤心的事情。”他怎敢先死?在知道爹身边有虎狼窥视的情况下他怎敢轻易死去?沙场之上意外多,生生死死几番他都挺了过来,不论多危险他都坚持了下来,而让他做到如此地步的唯一原因正是这人。
“对了,过些日子惜燕大婚,若是没有战事便回来吧,妹妹大婚兄长却未到场,这种事情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样,就只差飞燕和元英的终身大事让他愁了,至于阿煜……庞籍想到自家小儿子身边那群莺莺燕燕的数量就头疼,他已经开始严重怀疑阿煜会要求去当卧底并不是为了天下大义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而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搜罗美女。
越想越觉得头疼,你说吧,他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不太在意,门当户对也随他们去,三教九流只要自家孩子中意就好。可是为什么两个儿子会如此南辕北辙?一个是美人不断往自家后院塞,一个身边别说美女了,连雌性生物都看不见一只,若是这兄弟俩在这方面能够稍稍中和一下那该多好。
不过,纵使自己心里这么想庞籍嘴上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可不会忘记当初庞统离家出走之前自己正是谈了这事情,虽然他不确定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必然关系,但他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和自家儿子闹任何不愉快,毕竟婚姻是他们自己的,自己再怎么想也无用,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就别去干涉太多了。
“知道,书燕前些日的书信中提到过,刚好,到时候就和爹一起回吧。”三年多的时间不回并非不想不念,不过是因为怕回了就不愿再离开这人半步。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所有铺垫都已圆满,现在的他终于有了和那两人抗衡的力量。
算了算时间,庞籍点头赞同:“也行,阿煜那边也派人去传信了,至于飞燕,该是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五个又可以聚一聚。”事业要拼,但家人可不能放弃。
“嗯,一切随爹安排。”边说着,庞统已经利落的把自己打理干净,此时天边已经泛起微光。“爹,我们去用膳,待吃完我带你回营。”
“好。”
吱嘎一声,门才打开,旁边的房门也打开了。
“……大少爷?!”
一声惊呼,庞山一个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次三番后才确定这并非自己眼花,自家大少爷的确是从老爷的房里走了出来。可分明昨晚上这房间只有老爷一人啊,大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他半点声响都没听见?
不过失态也只是一时的,庞山在庞籍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了,见过的世面自然不算少,所以尽管心底冒出了一大堆的问题但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给庞统问了个安,然后给随后出门的庞籍问了个安。
“老爷,小的去看看店家有没有起。若是没起,就小的们来准备早膳。”身为仆人,自然没有自家主子起了自己太睡大觉的,所以他们这一帮伺候老爷的一般都和老爷差不多时间起床。其实这已经是老爷的体恤了,其他府里的仆人哪个不是必须比主子睡的晚起的早的?他们家老爷可从来不会苛刻他们,甚至每次都比他们先起了,穿衣整理都是自己动手的。
“去吧。”顿了顿,庞籍在庞林还未转身之时又喊住了他,“多准备一些元英爱吃的。”
“诶,小的晓得。”笑眯眯的应下,庞山这就招呼着其他人一起朝着厨房走去。其实老爷自己都没发现吧,大少爷的口味和老爷几乎就一个模子出来的,所以只要是老爷爱吃的,大少爷保准会很有胃口。
等庞山等人都离开后,庞统才笑着望着庞籍,微妙的身高差加上此刻的微光,竟然庞籍有一种身份颠倒的错觉,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爹宠溺的凝视着的儿子。
哂笑一声,把这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甩去,庞籍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真的有些累了,竟会从自己儿子的眼中看见了溺爱的光芒。“元英啊,这三年多过的好吗?”尽管每过一段日子就会信件往来,但身为枢密使,掌管着的本就是军权这方面的,对于近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知道,元英把每次参与的战事都直接略过不谈了。
“爹看呢?”笑着伸展开手臂任由庞籍打量,庞统嘴角边的笑几乎就没隐没过,可见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好。“身为爹的儿子,怎能输给辽人?”
“爹的元英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他一直都很自豪他能够有这五个孩子,若说有什么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庞籍,那么这五个孩子必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毫不犹豫的赞美让庞统笑的更加开怀,他几乎都要忍不住给这人一个拥抱:“不能给爹丢脸啊。”这世上一个人究竟能够把另一个人看的多重?他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不过是不能失去。
时间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曾经他是如此憎恶着这个人,现在却近在眼前依旧能够让他思念到心口发疼。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回忆过往的人,也一直认为回忆过往是懦夫才做的事情,只是离别的时间他却用这种自己最不齿的方式去思念这个人,但翻遍了回忆却发现,那个让他厌恶、憎恨的曾经已然模糊不清,他能够记住的唯有眼前这个,温柔、认真,有着自己原则却愿意为他而妥协的男人。
几番心思被压在了心底一丝不显,等两人吃过早膳后就由庞统带路去了军营,而从那守门的士兵脸上的惊愕可以推测昨夜庞统出营究竟有多么“悄悄”了,对此,庞山等人心里终于有了安慰:不是他们太无能,着实是大少爷本领太高强了。
本想着回了营帐父子俩好好聚聚的,尽管想问的都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凡重视之人,纵使只是安静的相伴都让人觉得心暖到贪恋。只可惜上天好像看不过眼他们太舒坦,才在营帐坐下呢,就有急报传来。
辽国人打来了。
沉默在营帐之内流转,片刻,蓦然的畅笑响起,“就请爹好好看看儿子的成长吧。”
青年含笑而立,俊朗的面庞之上肆意的不羁晕染开来,眉梢眼角意气飞扬,那一瞬间,狂傲到如此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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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这一场战争依旧延续了庞统在战场之上的不败神话,只是依旧尸骨满地。一将成名万骨枯,没有哪一场战争会不存在死亡,没有哪一场战争会让人觉得幸福,自然,这一场也是。
只是,庞籍望着满是狼藉的战后场地无声叹息:他早过了把世界和平当作生日愿望来许的年纪,他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的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就阻止战争的爆发。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有权利纷争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是谁也无法避免和阻止的。
“爹。”在看见庞籍时,庞统惊讶上前,本想靠近,却在想起自己身上的狼狈之后停下了动作,略显担忧的望着自家爹:辽国人的战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小规模的更是在最高的时候一天有三四次,他也早已经习惯。只是,“你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