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自然在做爹,特别是做个不容易的爹这方面共同语言颇多,总能找到共鸣。而除了这方面,完颜洪烈也是有才之人,他的父亲,金国先帝章宗,在后世别称为金国历史上儒文化最精通的皇帝,完颜洪烈在这方面却也不弱于乃父。
他又是管着户部的人,钱粮这方面的东西,更是无比精通。
奇门遁甲之类的他不太了解,但若是与论起诗词歌赋,诗词歌赋,算数行商甚至玄学易经,他都能与黄药师谈得上来。
况且,如今完颜洪烈可不是当年按个出使宋国的少年王爷了,他在朝堂上打滚了十八年,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是一流而来。已经知道了黄药师的东邪身份,自然是着意拉拢。言谈之间,他从不谈宋金之事,只是说些两人感兴趣的事情,且阐述自己观点时,也是顺着黄药师的意思。
因此,一开始黄药师虽然只是胸中憋闷,找个说话的人,但到后来,却是觉得可惜了完颜洪烈是个金国人了。
两个老爹走了,三个年轻人却依旧是在院子里坐着喝茶闲聊。
黄蓉讲的是海上风情,尤其是沿海的各国商。后世国人总以为古时候中国人没见过头发眼睛五彩斑斓的欧洲人,实际上至少完颜康所见的南宋并非如此。临安街头,大胡子蓝眼睛穿着汉服招摇过市的藩商比比皆是,甚至他们中有的人就是汉人——或者至少他们自己这么以为的——是从唐代的时候,就已经迁中原了。
且南宋的水军彪悍,也有这些西方来的功劳,南宋失去半壁江山,却依旧繁华如斯,靠的正是海运。所以南宋的水军甚至还有打击海盗,护卫海商的职责。如今中亚的海贸,都在南宋水师的掌控之下。
完颜康十二岁时刚知道这情况,可是怔愣了好一会,因为这简直是就是东方的大航海时代啊。
如今黄蓉讲的就是她在桃花岛上看到的各国商船,甚至海盗船的情况。她还曾经远远的看到过,水军与外国海盗开战。
黄蓉讲完了便是欧阳克,他讲的西域之事,西域本就是诸国乱战之地,自从金国灭了辽国,耶律大石在西域建立西辽后,也就更乱了。且那地方不只有领土、民族之间的战争,还有因宗教而兴起,甚至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开打的战争。
在那个地方的战争,开战的时候两个国家还是盟友,打到一半就变成了敌人,但战争结束的时候,敌人就有变成生死兄弟了。
尤其那些国家的名字也都是乱七八糟的,听得完颜康和黄蓉都是头晕脑胀的。
“我可真是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三人都说了,按理该轮到完颜康了,谁知他却一摆手,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欧阳克和黄蓉自然不答应,黄蓉甚至站起来摇晃着完颜康胳膊,闹得完颜康没法,只好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然,你们问,能说的我都说。”
“什么叫能说的你都说?”欧阳克挑眉。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们俩,你们问我几岁不尿床,我都能告诉你们。”黄蓉和欧阳克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黄蓉还轻轻掐了完颜康一下,和女孩子说什么尿床,她这大哥也太……“但是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见完颜康前半句说得俏皮,后半句却一脸严肃。若是旁人这么说,欧阳克和黄蓉八成会觉得这人是故意做作。江湖中讲究的是自由爽利,是义气,是无不可对人言。即便他们敬畏一些如岳武穆的般的英雄人物,但却依旧是看不惯官场的做派,这做派指的可不只是贪腐这样的歪风邪气。也包括其他任何的规矩、纪律、约束。
不过这话是完颜康说的,两个人虽然多少有些别扭,但也只能理解。
“那我要问问广隶,打仗是什么样的?”将一时有些冷场,欧阳克一摆扇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问。
“冬天冷,夏天热。”完颜康这话回答的爽快,却收到了欧阳克和黄蓉一致的白眼。
“不许蒙混过关!”其实两人无非是想让完颜康讲讲他在陕西战场上的英雄事迹,这本也该是平常事,江湖人谁不想对别人说自己的英雄事?只不过是有人含蓄些,只对亲近的人讲,有人大嘴巴且脸皮厚,喜欢添油加醋到处说而已。
谁知完颜康却是一声长叹,面显愁容:“打仗很累,很脏,很苦,还很疼。”这次倒是比上次多了五个字。
黄蓉却有些不高兴了:“大哥莫不是看不起蓉儿吗?”欧阳克也差不多,他们都如此了,结果完颜康总共就说了十八个字,可实在是太敷衍他们了。
完颜康眉皱的更紧了:“蓉儿,是我的不是,我……”完颜康闭了闭眼,“放到今日,回想过去怎么打仗的,我能想起来的,都是死人,同袍的,敌人的,平民百姓的……”
前世今生,完颜康绝对算的上是老兵了。他亲手送上路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眼睁睁看着死掉的战友,那就更不知道有多久了。即使他是在利用金国士兵阻挡蒙古的马蹄,然而他们确实是他的兵,他的战友,甚至他的兄弟!
而且完颜康还有个从上辈子带来的坏毛病——他最不喜欢对人讲他打仗的事,即便确实是赢了,即便确实是杀了该杀之人,即便确实是保护了无数百姓,但是,他的兵、他的战友,他的兄弟死了!
前世时牺牲的人还少,可是这辈子……
“兄弟三个,都入了行伍,老大已经死了,老#二临死的时候让我照顾他的弟弟,给他们家留根独苗,结果那场仗打完,回到城里,才知道三弟也在守城时战死了,算起来还比他二哥早上一天。”
“蒙古人会将他们的箭头兵刃在人、马的屎尿里浸泡,这样的兵刃都是有毒的,就算是受了小伤也得把周围的腐肉全部割掉,但有时候打起来,根本来不及割,而等到打完了,那要割的就不只是一块肉了……”
“一开始我带队伍,最担心的是新丁们下不去手杀人。但后来我要担心的就是他们太拼命了,因为入伍的大都是汉人,有家仇的汉人。即便没家仇,听说蒙古人又袭击了哪个村镇,把队伍拉过去——去的时候还是憨厚的农夫,回来的时候就是红眼睛的屠夫了。”
“我最不喜欢打的就是夜战和偷袭,夜里士卒都看不见,拉出去两千人,能到地方的可能也就只有一千八。剩下的就是迷路的、崴脚的、掉沟里的,有些人甚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偷袭则不确定太大,如果成了,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偷袭的队伍至少也要折进去五成。”
“我最狼狈的一次,被蒙古人打散了队伍,只带着几个人躲在草甸子里。就在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蒙古人把几个抓到的兄弟,一刀一刀的刮了。”
完颜康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他就是很平直,甚至呆板的说着。结果没说一会,黄蓉哭着跑了。因为她明白了,完颜康那十七个字不是敷衍她。
冬天冷,冷得全身都是冻疮,冷得刀刃黏在了手上,但为了打仗就得硬生生的把刀刃连着皮肉朝下撕。
夏天热,热得汗水沤烂了皮肉,热得铠甲上都能烤熟米,但看见了敌人还是得冲,一打几个时辰下来,到底是死于敌人兵刃下的,还是死于中暑脱水的谁也说不清。
打仗很累,很脏,很苦,还很疼。
打起来就不眠不休,吃喝拉撒就都得在马背上,洗澡是做梦,完颜康这样指挥的还好,方便的时候,还能找个地方,但也不能太远,以防敌情突变,或者遇上小股敌人。能不累、能不脏、能不苦?
至于疼,那更是再真是不过的了。打仗就要受伤流血,这世上倒是有亲临前线但不受伤的将军,但那都是天纵奇才,绝对的名将。可完颜康绝对不是那种名将,他要让自己在每一次的战斗中都活下来,那就只有拼命。
“广隶。”
“嗯?”
“你……你做个都统怎么也这么危险?”
“我做个都统,如果上战场,也随时都有没命的可能。欧阳……若我真的战死了,请你照顾我爹,把他绑到宋国这边来。”
“别告诉我你早就这么想了。”欧阳克顿时脸色一变。
“十四岁到陕西的时候。我就想着会没命了。不过让你救我爹,这可真的是刚刚想到的。”
“所以,你才一直没娶妻,前段时间也一直……”欧阳克神色复杂,男人多少都有英雄情结,他原本也多少知道些完颜康的心思想法,但如今才是真正的明白了,“广隶……”
“嗯?”
“你别想我放开你。”他一把抓住完颜康的手,但完颜康却只是轻笑,并没回答他。
又过了两天,队伍终于回到了临安。南宋朝廷那边却透出消息,要送给使团一份额外的大礼——蒙古使团①!
作者有话要说:①历史上的这一年,即公元1213年,蒙军确实曾向南宋派出使者请求南宋出兵,但使者到达濠州时被南宋边防军驱赶,后被金人所获。也就是说使团根本没进南宋,就被赶跑了orz。。。
045过渡
“这些宋人还真是打得好算盘。”完颜洪烈与宋国的官员密会回来之后,对完颜康道。
“怎么?”
“不过是几个蒙古人而已,却说什么是大礼,还说要让我们自己去取。”原来南宋虽然无意与蒙古结盟,但若是直接擒下使节送到金人手里,却又与蒙古结的仇怨太大,所以他们只是把蒙古使者的消息透露出来,让这队金国使节自己去对付。
而完颜康听他爹语气,显然丝毫也未将蒙古人放在心上。完颜康暗中长叹,这大概也是他阻挡蒙古于关外的最大的坏处了——金国的上层阶级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蒙古的威胁,只是盯着南宋,想着统一中原,成为真正的中央之国。
“爹,这队蒙古使节我能应付,不过,我们可是要尽快回国了。”
“怎么?”
“蒙古人跑来联系宋人,这是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我估计,最迟今年冬天,他们就又要南侵了。”无论对小说,还是真实历史,完颜康都不是十分的熟悉,但根据这些情报进行战场预测还是能做到的。
完颜洪烈眉头一蹙,站起来就要离开:“这消息我要立刻送回中都。”
“爹。”完颜康拉了完颜洪烈一下,“我们难道还要在这继续呆着?”事情不是都处理完了吗,只等着他灭了蒙古人的使团,他们就能回国,即便加上回国的路程,最多也只有一个半月。
“康儿,宋国储位有变。”完颜洪烈也是无奈一叹,“所以,看来我们还得在这呆上两三个月了。”
此时宋宁宗在位,宋宁宗与金章宗一般,生一个儿子死一个。随着年岁渐长,宁宗不得不选宗室之子为皇子。之前选的惠王之子贵和,如今已改名赵竑,并封为太子。不过这位殿下太沉不住气,竟然当着一个史弥远送来的侍女的面,说等他即位,就把史弥远发配①。结果这事不但传到史弥远的耳朵里,甚至就连完颜洪烈这个金国使臣都知道了。
其实金国很满意南宋现在的朝局,史弥远虽然不是个投降派,但他是个求稳派。蒙古第一次南侵时,南宋朝堂里停岁币的呼声,就是被他压下去的。而这个太子赵竑呢,虽然完颜洪烈只见了他两次,但也知道这少年的性格火爆冲动。而且不只是对史弥远仇视,对金国也是满含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