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猛地又把眼一瞪,对鸳鸯训斥道:“再说了,老太太最是慈祥和善不过的了,又岂是那种会随意处置奴才的人。你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呢,平时待你比姑娘们也不差多少,怎么竟然如此埋汰老太太?良心被狗吃了?”
“是奴婢说错话,请大太太息怒。”鸳鸯暗恨邢夫人拿她的话柄,连忙跪下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在府里也有几年了,以前只知道这位大太太小家子气,怎么不知道她也如此牙尖嘴利呢。
“行了,你是老太太的人,自有她调.教你,跟我是不相干的。”言下之意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瞥了这小丫鬟一眼,续又说道:“而且,老爷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我,不准去打扰老太太静养呢。你们也知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只知道听老爷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鸳鸯啊,你也行行好,别为难我了啊。”
说罢,也不管僵住的鸳鸯,直接叫人撵她出去。“就这样吧,快来个人送她出去。”
邢夫人这一番唱念做打,生生把个鸳鸯堵得哑口无言,一个没留神自己就已经站在院子外头了。恨恨地跺跺脚,她一个奴才也拿邢夫人没办法,只得无奈回了贾母的上房。
这要是在半年前,大太太哪敢这么对她,见了面也得笑呵呵的。哼,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儿,还不是仗了大老爷的势。可现在大老爷都不在了,得罪了老太太,有她后悔的时候。
“人呢?”贾母看见鸳鸯独自回来,不由得怒声问道。她高高在上多少年,现在竟然连个儿媳妇都叫不动了,这可真是……好,真好啊!
“大太太说正忙着跟宫里的嬷嬷学习,等得空了才能来给您请安。还说……”鸳鸯迟疑了一下,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清楚地让贾母知道后面还有更过分的话。
“还说什么了,说。”贾母登时就摔了手上的茶杯,一双老眼逼视着鸳鸯,似将她当成了邢夫人一样。要是邢夫人在她跟前,她能活撕了那贱.妇。
什么忙着学习,还抬出宫里的嬷嬷来,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她倒要听听,那个不孝的东西还能说出什么来。
“大太太还说,大老爷临走前吩咐了,不准她来打扰老太太静养。所以……她不敢来。”鸳鸯虽知道老太太不是冲她,但仍吓得一激灵,飞快地回道。
“好,真好啊!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和好儿媳呢。”贾母气得捂着胸口缓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心中怒火万丈的同时,有隐隐有着恐慌。
贾赦出乎她的掌控,那是一个意外,她早晚要收拾那逆子的,暂且不说。但她一直认为自己对邢夫人是手拿把攥的,可现在猛然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心中怎能不惊怒交加。
眨眼间,贾母心间就有许多念头闪过,想的全是怎样将邢夫人置于死地。可很快她就发现,除了一个“孝”字,她也没什么文章可做。
但若是细想下去,其实拿孝做文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是想叫人到处传邢氏的闲话,或者亲身去跟老姐妹们说道说道,但这两样似乎都行不通。
阖府上下,被贾赦清洗了一遍又一遍,荣国府现在规矩极严。但凡有下人敢私下议论主子的,一经发现立刻就送到庄子上劳动改造。而且,他们还不怎么讲证据,只要可疑就能直接拿下。如今就连她房里的下人们,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意传话儿了。
至于她的那些老姐妹们,提起来贾母又是一肚子气。那都是一群眼皮子浅的货,见她没了诰命身份,便浑没有了往日的情分。从来不接她的帖子不说,就是她找过去,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说,甚至还纵容小辈们议论她,简直岂有此理。哼,别等她翻身的!
“走,既然请不来大佛,那我这老婆子就亲自去拜拜。”邢氏太嚣张了,若是不将她打压下去,这府上可就就自己说话的份儿了。贾母斗志昂扬地站起来,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往荣禧堂而去。
不是简单粗暴么,那老娘也给你们简单粗暴一回。老娘这回就仗着婆婆的身份压你,看你有什么办法。
☆、第四十回没资格贾母吐老血看八卦夫人有彻悟
贾母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招摇过市,气势汹汹地要去以势压人。但这记重拳就打在了棉花上,荣禧堂的下人告诉她,大太太出门了。她都已经亲自上门,准备耍一耍婆婆的威风了,邢氏竟然敢给她玩不在!?
“刚才还在,怎么扭脸就出门了,这是躲着我呢?你说,她去了哪里?”贾母气得呀,眼前都发黑。邢氏竟然敢这样对她,这是不能好了啊。
“瞧老太太说的,可是冤死我们太太了。太太多孝顺的人,怎么能躲着您呢。这不是今儿巧了么,方才忠顺王府的王妃娘娘命人来请,火急火燎地说是有急事,太太不好推脱王妃娘娘,可不就赶紧过去了。”说话的是林之孝家的,她现在是荣国府的后宅大管事。
“太太走前儿还说呢,千万跟老太太您分说清楚,不然她恐怕日后都没法见人了。而且,这万一传出个不孝顺的名声,她日后可没办法向老爷交代。老爷临出发之前,那是千个万个的叮嘱,一定不能让老太太操劳,敢劳您走出荣庆堂一步,就小心着。”
“要不说呢,老太太就是有福气的,要不怎么就碰上这样好的儿子儿媳妇呢。外面那些老头老太太不知道有多羡慕您呢。您虽然没了诰命,可老爷太太从来也把这个放在心上,该怎么待您还是怎么待您,瞧瞧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你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说话速度快得要命,让人连嘴都cha不进去,一口气嘟噜这么长的话,你们都不用换气儿的?怎么就没一口气上不来,憋死你们!
贾母已经气得,都不知道该气什么了。这可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什么时候一个小奴才都敢明目张胆地讽刺、警告乃至威胁她这老太太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贾母尽管已经碰壁多次,但仍然无法适应这种节奏。
“来人,给我掌这贱婢的嘴。”气到了极点,贾母反而冷静下来,她冷笑着吩咐手底下的婆子。那语气冷飕飕地,冷得贾母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哆嗦。这才让她猛然间醒悟到,这群该死的奴才,竟然都没把她往屋里请,竟然就让她这么一直在院子里冻着。
“打,狠狠地打,什么时候牙都掉光了,再让她来回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贾母的目光冷冷地在荣禧堂的下人们间逡巡了一圈,抬脚就要往正堂里走。
在她的身后,好几个婆子都是跃跃欲试的。她们在荣庆堂当差,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就是猫啊狗的也比旁的人尊贵。她们对着别处的下人,早已养成了高高在上的性子。
可最近这半年呢?地位那是直线下降,走到荣庆堂外面都快抬不起头了。如今大老爷不在家,府里那就是没了主心骨啊,眼看着老太太就要夺.权,她们还能不趁势出口恶气?
贾母的一声令下,十来个婆子就恶狠狠地冲着林之孝家的去了。这婆娘才半年,仗着自己是林之孝的媳妇,可没少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教训她,自然要让她好好长点记性。
林之孝家的一点惊慌的样子也无,根本不把贾母身后一拥而上的婆子们放在眼里,冷笑一声挡住了贾母的去路,“贾老太太,恐怕……你没那个资格教训我。”
都不用她发话,荣禧堂这边就冲出一二十个男仆,手里都抄着家伙跟那群婆子对上了。贾母因为要来找事,所以带的婆子都是身强力壮的,可她们再强也是女人,人数上不占优势,又都是空手而来,可不就吃亏了么。
“哎呦……”贾母都还没反应过来,婆子们已经全被掀倒在地,一个个都惨叫着爬不起来了。她这会儿是真懵了,颤抖着手指着面前的女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嗓子眼更是觉得一股子腥甜涌上来。
“你……你,放肆!”这真是反了天了,就连贾赦那个逆子都没敢明着这么对她,如今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如此羞辱于她,贾母觉得一定是她今天走出荣庆堂的方式不对。
“贾老太太,你可别觉得我对你不恭敬。人都是要讲理的,我既然说你没资格,那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看贾母气成这样,林之孝家的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
不过她这解释,比不解释还要让贾母吐血,“我在嫁给我当家的之前,是在宫里当差的。蒙主子们不嫌弃,听说我在外面有个未婚夫,不但放了我出宫成亲,更是连身上的司职也没去掉。现如今,我虽然在你们府上当差,却还是宫里从五品的赞善姑姑。”
她在宫里的时候,其实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不过是在主子面前稍有些体面,根本就没有品级。谁知道这都出了宫了,那日老爷回府竟给她带回来个从五品的司职,可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不过她也明白,老爷这是怕自己一旦出征,太太身为儿媳压不住老太太。给她安上一顶从五品的帽子,到时候她也能举着宫里的大旗唬唬人不是。这也亏得是老太太没了诰命的身份,不然她可不敢这么狐假虎威。
“老太太你是老爷的家人,我们两口子现如今在老爷手下当差,自然不能陷你于不义。所以,不让你动手可不是我不敬,我这样倒是在救你呢。”林之孝家的显得很宽宏,一副‘你不讲理,但我不跟你计较’的宽宏。
“噗……”贾母到底没能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眼前一黑就歪倒了。气晕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林之孝家的那张笑着的脸。这张脸她会记一辈子,一辈子!
“看看,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老太太病成这样还要出门,你们就不知道拦着些?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老太太抬回去,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请太医……”林之孝家的眨眨眼,想着这老太太也太不经气了,怎么这就吐血了啊。
还能不能更恶人先告状了啊?!荣庆堂的下人都有些傻眼,见过颠倒是非的,却没见过这么颠倒是非还倒打一耙的。这回她们也算是长见识了,不愧是大老爷身边得力的人啊。
邢夫人是真没在家,她也真的是躲着贾母的。虽然,老太太没了诰命身份,但她总还是婆婆,又是一位压制自己多年的婆婆,邢夫人对上她就有种生理xing胆怯。
抱着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她虽然也有点看不上自己的没出息,但仍旧是躲了出去。即便是此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邢夫人心中仍是有些忐忑的,想的全是一会儿贾母发难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她便又后悔躲出去了,早晚都得走上那一遭的,躲有什么用啊。她都能想象出来,老太太得被她气成什么样儿,然后又会怎么反过来对付她。这可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老太太晕过去了,还吐血了?”邢夫人进了屋,就叫来留下盯梢的小丫鬟,听完汇报后一脸惊喜地轻声问道:“难不成是病了,是不是病得特别重?见不了人那种。”
太太,您这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啊。王善保家的跟在她身后,闻言嘴角直抽。她家太太就是沉不住气,没有一点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度,还是得练啊。
不过这林之孝家的也真是能耐啊,老太太那样的人物,愣是被她气得吐血昏迷。像她那个岁数,受了这么一会刺激,中风啊,偏瘫啊什么的,都是极有可能的啊。
“没有,太医还没到的时候,老太太就醒了,除了脸色差一些,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闹得厉害,听说已经要人挂白绫了。”小丫鬟说话时神情有些兴奋,显然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
“那,那挂了没有啊?”邢夫人也表情兴奋地问了一声,然后又猛然醒悟似的道:“肯定有人拦着吧,一屋子那么多丫鬟婆子,哪能真让她挂白绫。哼,她也就会吓吓人罢了。”
“林之孝家的呢?老太太就没说她什么?那现、现在呢,老太太那里闹完没有啊?”邢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有心去看看贾母的狼狈样儿,但又怕自己是羊入虎口。
“不知道呢,林姐姐还在老太太那里主持大局,已经惊动了二老爷,把林管家他们都叫去了。奴婢急着来回话,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小丫鬟语气颇为遗憾,好戏没看完啊。
“林之孝也去了?”邢夫人听了沉吟半晌,一咬牙站了起来,“那咱们也去。既然老爷不在家,那我就得把这个给他看好才行,走。那个……你去多叫几个人跟着,拣那有力气的叫啊。”
小丫鬟欢快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去叫人了。
荣庆堂里,贾母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贾元春偎在贾母的怀里陪她一块掉泪,贾政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而林之孝夫妇则束手站着,两个人俱是低着头,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邢夫人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浑身就是一激灵。她这不是怕的,她这是兴奋!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见贾母如此狼狈的样子,全无了以往我出身高贵的嘴脸,就跟乡下撒泼的老婆子没什么区别。就在这一看之下,邢夫人忽然就觉得面前这个老太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去掉了身份的光环,她也就是个无助的老太婆罢了。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二弟你也是的,怎么就干站着看老太太哭,也不知道劝劝,就不怕她老人家悲伤过度伤了身子?”邢夫人转转眼珠子,忽然就笑了,她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邢夫人顶着贾母和二房父女瞪过来的眼神,上前两步硬是把贾元春从贾母怀里拽出来。她稍微用力地强握住贾母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在贾母怒得要开骂时,方劝道:
“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这样,不然老爷知道心里也不安啊。我知道,老爷这是第一次上沙场,您心里放不下,舍不得他,也担心他的安危。可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些啊,不然等老爷回来,我可没法给他交代。看看这哭得,气都喘不匀了,快歇歇吧您。”
老娘一点都不担心他,谁管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