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没什么事了吧,我那边事多,这便先回了。”将地契收好,赦大老爷冲那瞬间出戏的俩人冷笑一声,甩袖子走人。
上房外面,大丫鬟碧玺带着鸳鸯守着门,见贾赦出来,齐齐恭送。
鸳鸯面上满是担忧,目送着大老爷出了荣庆堂,她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能出声。待到她怅然地回头,便瞧见碧玺正眼神古怪地瞥着她,人家没心虚,她自己倒赶紧低下了头。
主子们在上房说话,她们在门口虽然听不真切,却也能听见只言片语的。稍稍拼凑拼凑,也能大概明白里面说些什么。
至少,鸳鸯就听到了金陵、金家两口子、私卖祭田什么的,心中不由惴惴起来。她家就是姓金的,父母又都留在金陵看守老宅,这说的不会是她老子娘吧?
碧玺到底年纪大一些,听墙角这种事更有经验,听得也比较全一些。她可是听见了,大老爷说金家两口子在金陵狐假虎威,还敢私卖祭田,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啊。
想想近来老太太越发器重鸳鸯,碧玺又是想表达关切,又是暗中幸灾乐祸,脸色能不古怪么。
她们这些大丫鬟,都是一茬换一茬的,下面的想往上爬也没什么。怪只怪,这鸳鸯有些太过冒尖了。碧玺也才十六岁,刚刚熬出头没一年,能甘心给个十一二的小丫头让位才怪。
鸳鸯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再带出来,只想着等会儿得了空,赶紧去找她哥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歹也给爹娘传个话儿啊。
“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他……他说的可是真的?”贾政眼睁睁地看着贾赦走掉,愣怔了半晌才猛地转回头来问他娘。
他虽不通庶务,可也知道私卖祭田可不是小事,那是动摇祖宗根基的啊。想必那两个奴才是没这个胆子的,也没那个本事的,背后定有人支使。而这个人……
贾母垂着头,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心中的恨怒已经无法言表。贾赦什么时候竟派了人回金陵去了,她的一些小动作也都漏了陷,这怎能让她不怒。
早在几年前,贾母就在悄悄命人变卖祖籍的一些祭田。因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的,是以并没人发觉,可零零总总下来,也有二三十顷的土地。相信若是继续下去的话,老家的祭田被她挖出一半来当不在话下。
变卖的银钱她倒也没留着,全都买了京城附近的田地,当年为买地还逼出过人命。这是她为贾政他们做的打算,若是日后不能把爵位转到二房头上,有了这些田地也不至于让他们太吃亏。
这多半年来,贾赦忽然兴风作浪起来,又是查库房又是分家的,贾母的动作渐渐就大起来。她不愿把那大片的祭田便宜了贾赦,命金财两口子加快动作,谁知又竟正撞到贾赦的枪尖上。
贾母也没心思跟贾政打缠,急忙扬声喊道:“鸳鸯,快去把你哥哥找来。”鸳鸯的哥哥是她房里的买办,平时也负责她跟金陵那边的联系。
“是。”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鸳鸯轻快地答应一声,飞快地奔去找她哥哥嫂嫂了。她能在老太太面前这么得脸,托的还不是家生子出身,老子娘受重用的福,不然哪那么容易被熬出头。自家可不敢撞到大老爷手上,想想被抄掉的那几家下场,鸳鸯就不寒而栗。
不说贾母怎么问话,怎么筹谋,单说贾赦刚回了自己书房,屁股都没坐热呢,宇文熙送的嬷嬷就到了荣国府。大老爷虽然抱怨帝老儿让自己不能低调,但心里还是还是不由地赞叹两句。
皇上果然是有眼色的,知道急老爷之所急,送礼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但,大老爷看着面前俩嬷嬷时,鼻子都要气歪了。俩嬷嬷,一位老态龙钟看上去年近八十,这是来伺候主子的,还是来当祖宗的啊;另一位满脸的国仇家恨愤世嫉俗,知道的她是个教养嬷嬷,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来报仇雪恨的。
很明显,皇帝老儿他在调.戏老子!
“您老人家今年高寿啊?”赦大老爷发愁地看着点名赐给迎春的刘嬷嬷,这老太太走路都颤巍巍的,看着比贾母的年纪都大,真的还能胜任教养嬷嬷的重任么?!
“劳荣伯爷动问,老身今年已八十有三。”刘嬷嬷的面相很慈祥,脸上已经皱纹堆叠,不过一双眼睛却干净清澈,看人的时候宛如天真的孩童。
不过,贾赦绝不会这么认为。听说这位是在太.祖皇后跟前熬出头的老人,怎么可能是个天真无邪的?可是……这样的一位人精儿,放在自家单纯的小闺女身边真的好么?
况且,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刘嬷嬷明年可就八十四了啊,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好跟宫里交代不说,说不定还得吓着宝贝小闺女。
赦大老爷砸了咂嘴,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老嬷嬷,他都要愁死了。皇帝老儿这不是送了个教养嬷嬷,这是送了位祖宗来啊。
命人去给老嬷嬷安排好院子,又恭恭敬敬地送人去歇息。目送着刘嬷嬷颤巍巍地走远,大老爷长叹一声。得,好好供着吧!
转过身来又去见另一位,这一位也不简单啊。这位贡嬷嬷是太后的贴身嬷嬷,能在二百五一样的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几十年,赦大老爷还真拿不准这位是个什么人物。
这个嬷嬷是配给邢氏的,在大老爷看来,邢氏除了有些小家子气外,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可万一……这嬷嬷把太后那一套传给了邢氏,那老天爷啊……老子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前后两辈子,贾赦都没少听说那位太后娘娘的轶事。就因为这些,当年他还很同情皇帝老儿,觉得那位就算是九五之尊,其实也跟自己是同病相怜——都碰上个偏心眼儿的老娘啊。
当然,太后也不光是偏心,曾有传闻说她的脑子其实有些毛病,问题不大但很容易闹笑话。听说也不是天生的,唉,都是那万恶的后宫给逼出来的啊。
“贡嬷嬷是吧?伯夫人是个和善的,你也没旁的事,就是指点她些人际交往上的经验便是。你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我们也不敢过于劳烦嬷嬷,你年前辛苦一些,等过了年我们府上自会送个院子与你养老。”贾赦不愿意看她板着一张□□脸,直截了当地说。
他的意思很清楚,没打算让贡嬷嬷长久呆在家里。这嬷嬷一看就满脸不情愿,大老爷是很有成人之美的。而且,他也不太信任这嬷嬷,生怕她受太后影响太大,再转过来影响了邢氏。
“贾伯爷说笑了,老奴是奉了皇命,特来伺候伯夫人的,不敢玩忽职守。”贡嬷嬷脸上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躬了躬身道。
她从太后宫里被赶出来,正迷茫无措地时候被皇上的人带走。本以为,皇上是念旧情,给她一个归宿养老,她那当儿还很欣慰。她自认,她对小时候的皇帝是颇为照顾的。
可谁知道……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来了荣国府,去给什么伯夫人当嬷嬷。不但要出宫去伺候人,就连身上原有的女官职位也没了,真成了个签身契的奴才。她能高兴才怪了!
大老爷心里嘿了一声,靠着椅背挑挑眉,“行啊,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差事是伺候人,那就务必要办得尽善尽美。我们家的规矩向来是赏罚分明,等你下去了先学了规矩再说。林之孝,叫你媳妇好好教教她,莫坏了咱家的规矩。”
特么的,给脸不要脸。赦大老爷很不高兴,心中更加埋怨皇帝老儿,这送来的都什么人物啊!
林之孝家的带走了一脸铁青的贡嬷嬷,这位嬷嬷在宫里时,那是能让她仰望的存在,没想到现在落到这步田地,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你爹呢?”贾赦揉了揉眉心,半眯缝着眼睛道:“老管家走这一趟辛苦了,不过还要劳烦他尽快将金陵的事情整理出来,我这边等着要。你这两日多帮着他一些,等弄好了给你们爷俩好好放个假。”
贾赦方才只是从老管家那里听了个大概,却也觉得金陵的事有些触目惊心。只觉得那一条条的小辫子支棱着,简直就是在召唤人家来揪啊。
贾家宗族能追溯到前朝的前朝,再加上本朝发迹以来,京城、金陵一共二十房,族人不计其数。这人数一多了就容易良莠不齐,难免就会有些仗势欺人的事发生。
赦大老爷心知肚明,若是没人追究便罢了,可若是追究起来,荣宁二府就脱不了干系,他跟贾珍更是首当其冲。谁让他俩一个是名义上的族长,一个是爵位最高的人。
上辈子到了最后便是如此,荣宁二府被抄,可落了个发配充军下场的就只有他跟贾珍了。说起来他俩也是罪有应得,可其他的人就真的无辜么?
这些丑事……自家人掀出来请罪,总比被别人揪出来强。
赦大老爷盘算着,到时候跟皇帝老儿哭一哭鼻子,不知道管不管用啊。
☆、第三十七回风雨欲来大战将启贾赦出征众人忙碌
“老爷,这是今儿递到门上的帖子,请您过目。”林之孝最近才有权贵家大管家的感觉,手捧着一摞拜帖递过去。
大老爷升了伯爵,又是皇帝近臣散秩大臣,这样的突然崛起,怎会不引起各方的关注和刺探。于是,便有了这许多的邀约和拜见。这还是林之孝筛选过的,不然还得多一倍。
“没兴趣,老爷最近要修身养性,没见我连肉都不吃了么。”赦大老爷歪在暖阁里,神情有些恹恹地。他没生病,就是打不起精神来,总想起那几年在边城过的冬天,真冷啊!
他随手翻了翻那些拜帖,一群大老爷们,没事赏什么雪花啊梅花的,没一个有正经事的。明知道老爷不会作诗,还请老爷去丢人么,其心可诛。
将近新年,最近朝上很平静,贾赦与同僚们相处得也不错,至少见面了会热情地打招呼。但他总是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轻易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皇帝老儿还是那个样子,板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每回见着他贾赦有种背心发凉的感觉。后来他渐渐发现了,皇帝老儿的用心极其险恶,行径更是令人发指。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恩侯是朕心腹的亲切样;可一等没人了,皇帝老儿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恨不得把嫌弃写在脸上。
于是,旁人都认为贾赦简在帝心,不知怎么讨好了那位爷,鄙视者有之,巴结者也不少。可其中的甘苦,却只有赦大老爷一个人知道,皇帝老儿这是拿他做靶子用呢啊。
得,靶子就靶子吧,有本事你把老子竖一辈子。
“老爷,宫里来人了,皇上宣您进宫。”昆仑走进来禀报,顺便拎了件裘衣给贾赦披上。大老爷似乎很怕冷,明明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就整天冻得打哆嗦。
贾赦皱起眉来,今日他休沐,皇帝老儿又出什么幺蛾子。现在他整日呆在皇宫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当值的时候就不说了,就是休沐时也总会被叫进宫去。
老子又不是什么国朝宰辅、封疆大吏,不过是个侍卫处的小副手,有没有这么重要啊?!真是神烦!
皇帝召见,是不能耽误的。即便心里不情愿得很,大老爷仍然换了身厚重的行头,抱着手炉出了门。轿子里也备了炭盆,熏得暖烘烘的,大老爷这才没那么不痛快。
在路上小睡一觉,贾赦进宫时的精神颇好,但被引进御书房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皇帝老儿不是只宣了他一个,空间不小的御书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皆是朝中重臣,文武都有。
一看这个情形,贾赦便知道,这回不是皇帝老儿要逗他玩儿,恐怕是真有事发生。不过……寒冬腊月的,能出什么事呢?难道是哪里出了雪灾?
他不由得地用心细想,乾元十四年的冬天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上辈子的这时候,他根本就不关心也没资格关心这种国家大事,是以想了半晌……什么也没想起来。
“荣伯也来了,可知道皇上召见,是因何事啊?”见贾赦进来,便有人凑过来打招呼,顺便探听一下。皇上的这次召见很突然,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