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做储君的事情泡汤了,娘家人被贬的贬、抄得抄,吓得跟鹌鹑一样,再不敢跟她多牵扯。她这做太后的,就没一件顺心的事,还不如当妃子那会儿呢。
“本宫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帕子遮在眼睛上,太后拖着长音哭诉,“人人都说本宫偏心,可皇上小小年纪就离开本宫身边,本宫哪里是不疼他,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啊。等他做了皇上之后,什么都不缺,本宫就更不知道怎么疼他了。”
“可焘儿不一样啊,他还没满月,先皇就丢下我们走了,我不多疼他一些,他又该怎么活啊。现在可倒好,就因为这个,给我的焘儿招祸了啊。就是因为本宫,皇上嫉恨他,别说储君了,连个铁帽子王都不想封啊。我的焘儿啊,都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啊……”
贡嬷嬷站在一旁,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主子,她既不能说太后不对,更不能说皇上不好,只能保持沉默。只是心中暗恨戴权,那狗东西挑起了事,自己到摘得干净,躲得远远儿的。
太后从来没想过,皇上那么多儿子都好好的,凭什么去立弟弟当储君?太后也从来没想过,大庆朝只在开国时封了六位铁帽子王,那都是开国元勋功高盖世的,凭什么给还一事无成的十七爷戴上顶铁帽子?太后娘娘这就是异想天开,能成才怪了呢。
可太后娘娘不管这些个,她觉得自己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成为皇太后,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看好了,是“人”,而不是“女人”。
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可她是皇上的娘,孝顺儿子不就得听娘的话么。怎么不过是给小儿子要个小小的铁帽子王当,就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呢?!
哼,皇帝那就是不孝,不孝!太后对此很愤怒,但很快又悲伤起来。
这天底下的大臣们也不是好的,那么一个不孝的皇帝,他们全都当做看不见,没有人劝谏,没有人讽谏,更没有人死谏。太后娘娘每天都在前程地祈求,让大庆朝也出一个魏征吧。
“你怎么回事,竟然就看着本宫哭,连劝一声也不会么?贡嬷嬷,你也跟了本宫几十年,怎么就是没有一点长进呢。算了,你也上年纪了,本宫给你个恩典,出宫回家去吧。”演了半天独角戏,太后娘娘很生气。
贡嬷嬷骇然地睁大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宫里宫外伺候太后几十年,娘娘能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呵呵,自己眼里几十年的主仆情,在太后的眼里似乎就是个笑话吧。
什么给个恩典让她回家,她从小被卖进太后娘家,宫外哪里还有家啊。已经适应了宫廷生活的她,在宫外还能生活下去么?!
“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既是心中再悲伤,也还要大礼跪拜,叩谢娘娘的恩典。罢了,这就是她的命。不过,这样也好,娘娘近年越发的不像了,她现在能全身而退,说不定是运气呢。
“恩,你的东西都带出去吧,本宫再赏你二百两银子。明儿出宫的时候,就不用来拜了。”
“太后把贡嬷嬷放出宫了?把她给贾恩侯送过去,就说这是赏给他夫人的管事嬷嬷。”宇文熙知道邢夫人有些不上台面,很需要贡嬷嬷这样的人调.教一番,“对了,他还有个姑娘,把刘嬷嬷给她送过去。”
刘嬷嬷是当年伺候过太.祖仁皇后的,很是得仁皇后的看重,如今年纪已经八十出头。有她做了贾迎春的教养嬷嬷,哪怕是名义上的,日后也再不会有谁敢嫌弃这姑娘庶出的身份。而且,老人家早几年就想出宫去,嫌宫里规矩多太寂寞,正好送她到荣国府养老去。
“老爷,宫里又来人了,这回送来两位嬷嬷。”
赦大老爷刚在荣庆堂里噎过人,出来就听见这话。皇帝老儿疯了?!
他一天派人往荣国府跑八趟,老爷还要不要低调了?!
☆、第三十四回人不同喜讯是噩耗语暧昧二房想换房
今天,对贾母来说,是很平凡的一天。早上起来用一顿清汤寡水的早饭,然后坐着发呆,再然后用一顿继续清汤寡水的午饭,就准备去午睡。没有各府上的邀约帖子,没有上门来奉承的夫人,没有陪她解闷儿的族中妯娌,甚至没有前来回事的管家婆子。
这样的日子,平凡的就跟那些市井老太婆一样,这本不该是她过的日子。她本该是堂堂的国公夫人,掌控着荣宁二府的大事小情,一举一动牵引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时常到各王公府邸赴宴,偶尔进宫陪太后说话……
可这一切都被那两个字给打破了,她成了一个被训斥为“不贤”的老婆子。连往日来往密切四王八公都不再邀她上门,更别说那些平常不熟悉的人家了。就算是她豁出脸面去,主动到老亲家里联络感情,也落得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几十岁的人了,被些年轻媳妇子指桑骂槐地数落,这让她情何以堪!只是那一回就叫她知道,没有了诰命的身份,光是荣国府老太太这个名头,并不能让她在勋贵间吃得开。
于是,在有生之年定要恢复一品诰命的身份,成了贾母的执念。她已经顾不得旁的了,走火入魔一样地督促着贾元春,定要争气,定要争气……希望已经全放在这个孙女身上,只指望着她进宫获宠,然后荫及祖母。
好在贾元春是个有心的,学什么都很快。虽然贾赦让人赶走了那红牌,可她到底已经学会了该学的。贾母对她很满意,这个孙女就是她雕琢出来的最好作品,比当年的敏儿还要完美。
她相信,只要元春能见到皇上,就一定能够得到皇上的宠爱。毕竟,贾敏的“前车之鉴”犹在,将林如海拿捏得死死的。他年已三十,膝下只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不也还是毫无怨言嘛。
今日,她都已经闭着眼躺下了,却被一阵鞭炮声惊动。本想忍一忍过去的,谁知这动静还不绝于耳了,不由怒而坐起,“碧玺,外面怎么回事?叫人把他们都赶走,别惊扰了我午睡。”
“老太太,方才大老爷那边有人来传话,说是大老爷进了一等荣显伯,正命人庆祝呢。外面的鞭炮声,想来是小子们正拉着鞭炮绕着墙跑呢。”碧玺先给贾母披了件外衫,才缓缓说道。
这是对荣国府来说,是件大好事,主家越是荣耀富贵,下人们就越是体面。但对老太太而言,恐怕不止不会高兴,说不定还要大发雷霆呢。
“你说什么?一等伯?”贾母被打扰了午睡,本来有些恹恹地,听了此言却猛然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碧玺。这个消息太让她震惊了,不得不再确定一遍,不然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方才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亲自来宣旨的。旨意上还说,准许大老爷入住敕造荣国府正堂,准其维持国公府邸规制。”整个圣旨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碧玺虽不在现场,却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贾母在荣国府虽已失大权,整日龟.缩在荣庆堂里不问事,但却也并非耳目全无。她一直都在暗中盯着贾赦,等着看贾赦是个什么下场。她认为,这样不孝的儿子,早晚得遭雷劈。
可相继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贾赦没有被天打雷劈,也没受众人唾弃,反而平地高升,直接就成了从二品的散秩大臣。
从二品的武职啊,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就连现在金陵四家里职位最高的王子腾,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京营节度使,而且现在还被禁足在家,也不知道出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呢。
一个从二品,王子腾爬了多少年?他十八岁参军,可今年都四十出头了啊。当然,王子腾从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混的是资历,这样是比混军功的慢一些。
但,贾赦呢?!贾赦有什么?那个孽障,一没从过军,二没上过战场,甚至连个实职都没有,凭什么直接就升了从二品?难道是今上想起了老臣们,给功臣后代的优待?
若是这样,贾母就更气不过了,她的政儿才区区的六品官,皇上怎么就不想给他升一升呢?她的政儿才学非凡,却只能窝在工部发霉,今上的眼睛那啥了不成。
这会儿更是“噩耗”传来,贾赦不光是有了从二品的实职,竟然还升了一等伯,超品爵位。
要知道,这年月不是开国那时候了,爵位不要钱一样往外封。最近十来年间,今上已经在控制勋贵们的爵位了,往往子孙袭爵都要降上不止三等。比如宁国府,第一代是国公,第二代就是一等将军,到了贾珍这里就成了三品将军。
也不光是荣宁二府,但凡不是有大功绩的,勋贵家的爵位只有降没有升的。就连昔日四家异姓郡王,如今也只有北静郡王一家仍是王爵了。为防世家勋贵尾大不掉,这也是为君的应有之意。
只是,大家的爵位都在降,贾赦凭什么升?他当着这一等伯,就不觉得脸红?
还是说,皇上打算把他,把荣国府放到所有勋贵的对立面去?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把她的政儿一起放上去呢?!
其实宇文熙没那么吝惜爵位,他提拔上来的新贵也不在少数,甚至贾母的侄子史鼎就是其一。不过是贾母平时接触的都是跟她一挂的,正在走下坡路的老牌勋贵,自然就觉得大家的爵位都在降了。
听了圣旨的内容,贾母便沉默起来,微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贾赦这些突然而来的荣光,让她的心情复杂起来,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说不清到底想怎样。但她已经在犹豫,是否应该将跟贾赦的关系缓和一二。
从圣旨上看,皇上似乎对贾赦十分优待。也许,明年元春入宫的时候,能把他当成个梯子用呢?至于踩过的梯子是不是要踢翻,到时候就看他的表现了。
“有没有说是为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给他升了伯爵吧?”贾母想了想,今上虽然十分随性而为,却不是会无功厚赏的,贾赦不知是做了什么。
“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圣旨上只说是大老爷献药有功。”碧玺其实也挺好奇的,大老爷往日不声不响的,也就是前阵子在府里闹了些动静出来,没想到转眼竟升了伯爵了。
献药?献什么药?
贾母不由诧异,贾家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好药啊。便是有株三两百年的人参,都算得上是宝贝了。但那些早就被自己存在私库里了,贾赦是摸不着的。当然,就算是他能摸得着,可皇宫里还缺那些个么?
难道是那老东西留了好东西给他?也不该啊,当年老东西的私房虽然没到她手里,可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她却是大致清楚的,并没有什么珍贵的药材。
因圣旨上语焉不详,贾母并没想到药方子上,犹自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不是药材?
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被她想到了隔壁的贾敬。这个侄子好好的进士不去做官,偏偏想得道成仙,整日里在道观修炼,烧丹炼汞地想要白日飞升。
以往总听人,越是那身居高位的,就越怕死。想当年便是秦皇汉武,也摆不脱长生不老的诱惑,说不得当今圣上也是如此个人?莫非……贾赦不知何时窥得了圣心,弄了劳什子的仙丹献了上去?
越想,贾母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心中不由暗暗有了计较。
正在此时,门口的帘子一掀,贾政急急忙忙地进来了。到了贾母跟前,来不及问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太太,大哥那边传话说,他晋了一等荣显伯,这是怎么回事啊?”
贾政心中是很忿忿的,自两房分家之后,大房越来越好,贾琏当了伴读,贾赦有了差事,现在更升了伯爵,就越发衬得二房萧条了。
他有心前去恭喜一二吧,又担心贾赦不给他面子,毕竟分家时两房已经撕破脸了。而且,贾赦的嘴毒得很,他也怕自己送上门去,再被贾赦讽刺一顿,干脆就先来贾母这里。
“我也是刚听说,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我已经叫了他过来,等会儿问问便是了。”贾母让小儿子坐下,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政儿,我总觉得让你们跟我挤在一个院子里委屈了。正好,皇上让他去住荣禧堂,那你们便搬去他那个院子吧,到底能宽敞些。说起来,那边也是才翻修没几年,也称得上精巧别致,将就着也能住。”
这是贾母临时想起来的,她原打算叫贾赦来问话,看见贾政反想起这事来。她这边只有一个角门出入,并不合贾政的身份,走了这些天是极委屈的。反倒是贾赦那边,乃是正经儿的黑油大门,将就能配得上贾政的官身。
“老太太说的是,大哥那边也很好了。只是……不知道大哥是不是同意。”贾政也不想跟贾母挤在一处,他住惯了轩峻壮丽的荣禧堂,再把自己憋在两进的小院子里,实在烦闷得紧。
“都是一家子兄弟,他还能看着你没地方住。这事你不用管,自有我来安排。”贾母自觉拿住了贾赦的短处,信心满满地大包大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