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皆是抄家抄出了经验的,也不看屋里明面上的摆设等物,直接就奔着库房而去。荣禧堂的下人们想拦,却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是庄子上来这些人的对手,统统被攘到两边去。
不多时,便有许多箱笼被抬到大厅中央,自有账房等人清点,登时让个荣禧堂变成了菜市场一样。
就是在这时候,贾政犹如看见救星一样,奔向大门口,口中还嚷道:“张兄,这简直、简直岂有此理……”。原来,他事先请的那位顺天府尹张大人,到了。
张大人是被贾赦领着进来的,面上本就带着几分无奈和尴尬。他从不知道,荣国府以纨绔无能出名的大老爷,竟是这么个嘴皮子利索之辈,这一路上将他挤兑得不轻。
可偏偏他还无甚以对,毕竟贾政所求之事乃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只是他曾受过贾政一点恩惠,这才不得不出头去还人情债。
当然,这也是这位张大人没能正确估计到赦大老爷的威力,不然他也没那么好说话。
现在猛不丁又被贾政一句“岂有此理”砸过来,心中不免不悦起来。虽然明白贾政本意不是说他,可这话确实刺耳了一些。
“东西查得怎么样了?”贾赦才不管政老二如何拽着张大人诉委屈,径自问林之孝道。
他可以不在意老太太密下多少公中的东西,毕竟那是他老娘,只要她把周氏的嫁妆还了,剩下的就当是他花钱买清静了。可老二家的不同,拿了他的不说十倍奉还,至少也要双倍吧。
“回老爷,二太太亏空的银两,按照您吩咐的去掉了零头,全在这里了。”林之孝递过去一只小匣子,里面是齐刷刷的银票,目测不少于十万两。
“另外,丢失的两间店铺和千亩良田的契纸,没想到是二太太收了起来,小的便都放在匣子里了。毕竟,您吩咐过,公中的财物还是放在公中的好,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林之孝故意迟疑了一下,偏头看了看正关注着这边的贾政和张大人,接着道:“还有一事要禀报老爷,原先查库房的时候,先大太太封存的嫁妆也丢了一些,巧了也是二太太收起来了。小的方才对了对清单,除了一些头面、字画之外,便能对得上了。”
“拿这些呢?”贾赦顺着林之孝的指点看了看,又点点那些林之孝没点到的问。
“说来也是稀罕,老爷,二太太可真是神得很。”林之孝作怪地冲贾政竖了竖大拇哥,“这些都是府上里面报了折损的贵重物件儿,没想到二太太竟然能让它们恢复如初,太厉害了。”
“嗤。”贾赦冷笑一声,手指点点惊愕中的贾政,“老二,看着这些东西,你是不是该给哥哥我个交代?要不你问问张大人,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啊?”
贾政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血气一bobo上涌直yu冲口而出。贾赦每指一件东西,他都像是被一巴掌扇在脸上,鼻青脸肿了也不放过。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去恨王氏了,他只恨贾赦不给他留脸面,将事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出来。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个外人在,即使这外人是他自己请来的。
哪怕是贩夫走卒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是他们兄弟不能商量解决的?贾赦却毫不顾忌地将丑事捅开,他这是想做什么?!政二老爷双眼血红,眼一翻就要倒下。
张大人也很震惊,他没想到来这一趟能听见如此惊天猛料。身为京城的父母官,他也没少判家长里短的案子,可事关勋贵世家的却很少,他们为了家族名声,少有将一切摊开来讲的,更不要说报官了。
不过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震惊于贾政夫人的贪婪。他方才也跟着扫了那些东西一眼,俱都是些贵重稀罕之物,算下来价值不菲啊。
而且,弟媳妇偷占亡嫂的嫁妆,这可真是……穷疯了吧!
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候,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进来,尖着嗓子喝叫,“你说是周氏的嫁妆,难道就是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大伯变着法儿地抢占弟媳嫁妆,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来人自然是王氏,她在房里听着势头不对,便赶忙甩脱了丫鬟跑出来。因路上跑得太快,连发髻也散开了,头发乱七八糟地垂下来,形象十分狼狈。这副丢脸的样子,直气得贾政连脑门疼,连要昏倒的事都忘了。
“张兄,今日府上实在慌乱,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小弟改日定亲自上门赔罪。”强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贾政的脸色乍红乍白,向张大人拱手道。也算他还清醒,知道先将不相干的人打发走了再说。
“既如此,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贾将军,下官告辞了,不必送了。”张大人觉得,他这一趟来的非常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干嘛来的,看了一场白戏不说,连杯茶都没混上。罢了,今儿来这一趟也算是换了贾政人情,日后可不敢再搀和贾家的事了,火烧屁股一样走了。
赦大老爷端坐在主位上品茶,冷眼扫视发疯的贾王氏,根本就不搭理她,转头和苦大仇深的贾政道:,“老二,这两天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三天之后分家。三天之后,老子不想再跟你一个门儿进出,你明白么?”
“小的们,抬上东西,咱们回了。”赦大老爷相当有山大王气魄,一声吆喝大摇大摆地走人,扔下荣禧堂里一群傻在那儿的人。
“你个贱.人……”贾政想都不想,正反两巴掌就甩到贾王氏脸上,一张脸狰狞丑恶,全无平日里的端正文人形象。虽然贾赦是罪魁祸首,但这个女人也不是个好东西,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贾王氏被这两巴掌打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嗷地一嗓子叫出来,伸出爪子就要跟贾政拼命,指甲不管不顾地乱挠。
“你个吃软饭的囊货,你还敢打我?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你那早喝西北风去了,你……”贾王氏从小养尊处优,即便挨打最多也就是手掌挨两下戒尺,承受过这个。于是,她疯了!
贾政没想到王氏还敢反抗,登时就吃了亏,脸上、手上都见了血,一道道的挺骇人。他本就怒发冲冠,这下更是失去了理智,一把揪住王氏的头发大打出手。
说起来,二老爷和二太太,往日在荣国府也算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男的温文儒雅、学究天人,女的贤惠温柔、善良厚道。可现在脱下面具的两人,就宛如市井男女一样,破口大骂扭打成一团。
“太太,老爷,你们这是做什么?”贾元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惊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叫道:“你们还不快拉开,怎么干看着,不要命了么!”
元春本是在老太太那边受训,可有些课程让她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老太太便让她回来散散心,顺便好好考虑一番。她其实也知道那些学了好处多多,可碍于平时大家闺秀的性子,还是要矜持一二的。原想回来跟母亲说说话,谁知父母竟是这样迎接她的。
好容易安抚了哭个不停的母亲,又给气得要死的父亲请了安,贾元春才有功夫去听下人说方才的事。听完之后,登时便柳眉倒竖,一双凤目阴测测地瞪向大房的院子。
她原没想跟大房撕破脸,毕竟她是想入宫的,父亲的官职太低,还有要依仗大房的地方。可现在看来,两房人是没什么情面可谈了,她那个好大伯不拖她后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她日后恐怕会在宫里过一段苦日子了。
贾元春忍不住又心中懊恼,早知道便该劝母亲将财物保管好,不能全放在一个地方,叫人一锅端了吧。她方才去瞧了母亲的私库,里面至少空了大半,也不知道母亲真是贪得无厌呢,还是大房那边趁火打劫。
咬牙想了一会儿,元春便哭着往老太太那里去。不管怎么样,先把状告了再说。
贾赦折腾了老二老口子一番,私库里又多了许多宝贝,烦躁的心情总算好些了。主要也是他想通了,自己在家里着急也没用,等琏儿回来就报病,日后少接近皇帝老儿就是了。再说,上辈子也没听说那位有什么花边新闻,想来是他关心则乱了。
“这些你们拿去分了,其他的全放进我的库里,把周氏的嫁妆单独列出来。”贾赦点出几张银票,交给林之孝。从荣禧堂搜出来的东西,贾赦没打算再归回公库里,没道理为他人作嫁。
林之孝喜笑颜开地接过来,粗粗地一看就满意得不得了。谁知大老爷又扔了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给他,“今儿的话回得好,老爷赏你的。”乐得林大管家合不拢嘴。
☆、第二十回为前程贾母教元春动辄惊脑补真是病
荣庆堂上房里,贾母揉着太阳穴听贾元春哭诉,脸色沉沉的,却没说什么找贾赦算账的话。她并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却明白贾赦不会因此多给她些面子。于是,对一直哭个不停的元春,心中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好了元春,哭多了伤身,可不敢再哭了。”贾母瞅一个元春换气的当儿,忙给她擦了擦眼泪,劝道:“这些大人的事不用你管,自有我有你老爷做主,不会让你们兄妹吃亏的。”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心思用在进宫上,那才是你该cao心的。元春,只要你能在宫里站住脚,能得了皇上的欢心,谁还能越过你们一家去?到那时候,那些曾经跟你耀武扬威的,都会跪在你面前祈求饶恕。”
贾母摩挲着孙女娇美的面庞,语重心长道:“元春你记住,一时的忍让后退并非是输,而是为了积蓄力量,为了更好、更狠的反击。如今你们一家势弱,便让那眼皮子浅的嚣张一二如何,日后等你们兄妹出息了,有的他们苦吃。”
“那,那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么?”贾元春是个听劝的,郑重地点头,但她还是不甘心。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且放心,我自有主张。”贾母闻言就是一阵烦躁,面上却不露出来,胸有成竹一样说道,却猛地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还不是跟老大翻脸的时候,你进宫兴许还能借借他的力。”
“老太太是说……”元春若有所思,她并未听说过大伯跟宫里的谁有关系。
“琏儿那个资质你也是知道的,比珠儿差了不止一筹,皇上怎么会知道他,竟然还命他入宫伴读皇子,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贾母言辞中,俨然智珠在握,“我断定,必是贾赦在宫中有些关系,有人在皇上耳边提过些什么才是。”
贾元春心中不禁一喜,但旋即又想到两房关系如此恶劣,大房怎么可能帮她的忙呢,不由又忧虑起来。这个时候,她算是初识忍字头上一把刀的滋味了,却不知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
贾母明白她担心什么,拍拍她的手,“即便贾赦那里没什么助力也无妨,贾琏不是还要进宫伴读么,他可是日日都跟在皇子们身边的。元春,你与琏儿的关系向来亲近,只要笼络住了他,少不得会跟皇子们提起你,这也是好机会。”抓不住皇上,抓个皇子也不亏!
“老太太!”元春娇羞地嗔了一声,心中已打起了小算盘。老太太说的没错,而且相比起不太亲近后宫的皇帝,她自己更倾向于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子们。
总算是安抚住元春,贾母暗中松了口气。她现在就指望着这丫头翻身了,绝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分心他顾,好好地学些伺候男人的本事,不比什么都强。
至于贾赦,现在对着他总让贾母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心里憋气不说还让她不自信起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巾帼中的英雌,将偌大一个国公府牢牢握于掌中,左右着其中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可贾赦最近的表现,让她现在产生了怀疑,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因为贾赦在逗她玩儿?
不!贾母不愿意这样想,觉得这是对她能力的侮辱,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越是逃避这种想法,越让她觉得自己无能,贾母都快被自己弄疯了。不过,不管是不是在自我怀疑,她始终都将贾赦当成大敌。哼,就算是逗她玩,怎么就不坚持到底呢!!!
但她能暗中给贾赦使些绊子,却不敢再在明面上作对了。一切皆因没了诰命,她底气不足啊。以往,她是堂堂的荣国公夫人一品诰命,面对一等将军的儿子自然底气十足;可现在,她只是一个被圣旨亲斥为不贤的平民老太婆。差距太大,一时间竟让她不知如何在贾赦面前如何摆谱儿了。
上书房的课业,大概半下午就该结束了,可贾赦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也没见着儿子从宫门里出来。他一趟趟地在宫门口转圈圈,已经引得侍卫们频频注视。可赦大老爷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个了,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荒唐的猜测。
好在,就在他按耐不住要闯宫门的时候,儿子那单薄的小身影出现了。赦大老爷拉住儿子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完好无损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贾大人,有皇上看着,不会让琏少爷吃亏的。”李清有点看不过去了,这什么人啊,你儿子能进宫当伴读,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可看看这货的表情,唯恐儿子被谁欺负了去似的,简直就是小人之心。
“皇上看着他?”他不说这话倒好,一听见这个贾赦彻底毛了。他本就担心皇帝老儿对琏儿心怀不轨,现在看来他似乎也不是杞人忧天啊。若没什么特殊的理由,皇帝老儿怎可能对一个小伴读如此上心?!他又不是太闲!
李清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为陛下表功道:“今儿皇上亲自送琏少爷去的上书房,又怕皇子们不知道骄纵,下课时亲自去接的他,可没让琏少爷受一点委屈。方才皇上看时辰不早了,怕琏少爷饿着,还特地赐了膳,才命咱家亲自送他出来的。”
哦,不!为什么会这样?贾赦忍不住抱头,迹象越发明显,难道他真的猜中了?!
贾琏和李清两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老爷又抽什么疯。不过两人都是习惯了的,虽然一个是从密报上看来的,不约而同地无视掉他的异样,一起动手将他塞进马车里。然后二人挥手道别,场面异常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