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也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原本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的与敦贺莲的“交锋”被这通不在计划中的通话中途打断,整个的气氛已经不再,所以这个时候,和也也不好说,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该说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好了。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暗暗吸了口气,他正打算重新接续之前被打断的与敦贺莲的对话,却在毫无防备之间,蓦然被一只大手牢牢钳住下颚,被迫抬起了脸来……
“和也?”
骤然接近过来的那个男人脸上,带着一种令和也无端感觉一阵心悸的……面无表情。
他低头凝望着他的眼睛,眼神较之刚刚,深邃幽沉不止一点。
“你的名字,叫做‘和也’?”
——深深望进他的眼底,对方用前所未有的低沉语声,再度发问。
☆、第32章 前尘
……啊,被他听到了?
和也一边惊讶地张大眼睛,一边又在心里想着:“不对啊我音量有调那么大?明明没有开免提的吧现在的通讯工具真不靠谱。”(等下你的反应略奇特)
而他沉浸在对时下通讯工具竟做工如此不严谨的讶然情绪中(所以说你的反应哪里不对!),并未第一时间就对方的问题做出回复的反应,也让敦贺莲心中,认定他这是默认甚至是在沉默抵抗的想法,更加牢固了。
男人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如同回落的潮水,一瞬间竟然消褪得干干净净。
“回答呢?上杉君?你的名字,是叫做‘和也’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柔和得有点过头了。
和也的视线终于再度落回了对方脸上:
“如果我回答‘是’的话?”
他看似避重就轻。
然而敦贺莲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变了!
“那么,能冒昧请问一下,八年前的夏天,你是不是住在京都?”
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加轻柔了。
“如果我的回答还是‘是’呢?”
“……”
敦贺莲没有再说话。
他的目光深深沉沉,投射在和也脸上,专注得好像要看清楚他的每一寸面容……
和也在这样的目光攻势下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倒是先发起脾气来了呢,久远。”
抬手挡开对方捏在下巴上、力道大得已经有些掐痛自己的手掌,和也收敛起嘴角的笑意。
“明明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我来的人是你自己。”
“在摄影棚里的时候也就算了,隔得那么远,又有一大棚的人在忙来忙去,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你又是在工作状态,连有没有注意到空间里多出了我这么个人都不知道,当然也不能强求你在那样的状况下第一时间认出我来。”
“但是刚刚呢?”
“我们两个距离那么近,面对面地交流了好一会儿吧?你却还是完全没能认出我这又怎么说?”
“我这边可是尽管你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你就是‘久远’了哦?”
“明明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吧?可是分开以后你答应好的‘一定会跟你联络’呢?说好的信呢?电话呢?”
“通通都没有做到吧?”
“尽管这样我也还是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你了哦?”
“但是你呢?”
“久远·希斯利?你呢?!”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也不叫什么久远吧?敦贺莲先生?”
“连唯一留给我的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答应下的承诺又一个都没做到,还得要从别人那里听说我的名字以后才能‘恍然大悟’地想起我到底是谁……”
“敦贺先生,请问,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像个受害者一样,先对我发起了脾气?!”
——一连串不间断的、毫不留情的质问。
一点也不像那个温柔开朗的上杉和也。
和也自己也知道自己认出久远——不,还是叫他“敦贺莲”吧——以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对。
但他没有办法控制。
毕竟,这可是在他的童年里,遇到的第一个脾性相投相交甚笃,尽管相处的时光只有短短的一个暑假,但两人却已经约定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然而等到他充满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联络,却在一天天的失望中,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失约了以后,满腔的信任和友情,全部被冰冷的现实浇熄,从而决定再也不会想起对方的人啊!
就算是从遥远的未来重归现在的和也,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冷静。
而他这一连串的发问,也让原本的确一副受害者表现的敦贺莲瞬间哑火。
他在和也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怒涛翻滚汹涌的注视之中,有些无措,又有些愧疚地微微垂下了眼帘。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良久,就当和也以为自己等不到一个回复,准备转身离开,将这段过去的友情和回忆一起彻底埋葬,却猛然听见了敦贺莲仿佛有些委屈的低声喃语——
“……怎么可能认得出啊。”
对面的那个男人边说着,边抬起眼睛,用和也熟悉的、让他心中微微发颤的,明明是笑着,但感觉起来却好像是在哭泣一般的“笑脸”,说出了接下来这段,和也宁可他永远也不要说出的台词:
“我可是……一直都以为你是女孩子的啊,和酱(ka-chan)。”
***
和也与敦贺莲……或者说,在他遥远的童年记忆里的好友“久远”结识,是在七岁的那年夏天。
彼时他和达也还有小南一起,被信吾和晴子打包带上了新干线列车,一路驶向京都。
起初三个小家伙还是很兴奋的,以为这是暑假活动的一种,俗称回老家度假。
但是等到他们下了新干线坐上计程车,一路沿着京都古老而满富历史韵味的街道行驶而过,抵达最终目的地——一座看上去就很古典豪华的日式大宅,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尽管这里的确能算得上是晴子妈妈的“老家”。
在那座大得甚至有些空旷寂寥的宅子最深处的那间房间里,晴子妈妈带着他们见到了一位老人。
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那位面色苍白地躺在厚厚的被褥里,即使是在如此炎热的盛夏季节,身上也还是盖着好几层厚重棉被的老太太,被介绍说是晴子妈妈的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