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秋宴的小插曲,明白的人自然知道其中波涛汹涌,不明白的依旧不明白,只是将来回忆起来,对照太平王世子的下场,才恍然发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众人喝了个尽兴,主悦宾欢,等到宴席散去,夜幕深沉,便是众多江湖人关注的紫禁之巅决战了。
天子生活规律,散席后就回寝宫歇息,并未因为两大绝世高手的决斗破例。
出于安全考虑,他的臣子们也不希望天子去现场,亲眼看这场绝世之战中,两大高手是怎么踩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刀剑无眼剑光肆意的。
身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旁人替他想想都觉得心疼,好在五十万两一张的门票早就弥补了损失。而且完全可以让这场决战的存活者卖身偿还修理费。约战紫禁之巅,不是想约就能约,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汪厂公就曾在场地租用费上,与皇上进行探讨,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天子去休息,陆小凤却不能放松,汪厂公信不过对方,自然亲力亲为,监视所有人的动静,包括陆小凤和他的朋友们,宫九更是重中之重。
中秋宴后,太平王世子并没出宫,而是带着一身酒气,去了太和殿观战。
汪厂公暗中留意对方许久,不见有异动,难道对方还没开始行动?太和殿周围布下了上千名弓箭手,只等着他一声号令就可以将妄动者射成刺猬,就算对方侥幸不死,对上养精蓄锐,将精力调整到最佳状态的他,也将有一番恶战。
奇怪,真是奇怪!汪厂公察觉到宫九身上有什么不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无声无息接近对方,等到了对方面前,突然脸色大变。
是酒气!宫九身上的酒气,虽有桂花酒的香味,却不是御赐美酒。糟糕,此人是替身!
想明白这点,汪厂公丢下对方,直奔乾清宫而去——
天子寝室中,朱见深早已睡下。不过今日有人不想要他安生。宫九用替身在外面吸引注意,自己悄然潜入天子寝室,拨开龙床前的碧纱帐,透过月光仔细打量龙榻上年轻的天子。
当今天子正值青年,是个很英挺的年轻人,目若朗星,气宇不凡,虽说长相和南王世子别无二致,却有着对方所不及的尊贵之气。宫九从第一眼看到对方,就知道自己的情报似乎出错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南王世子演技精湛,在皇位上坐的时间长了,养出这身气度也不是不可能。
宫九并不关心皇位上坐的人谁,他关心的自己要在这皇位上坐一坐,就必须将皇位上的人赶下台,戮之,方可以绝后患。
这是他师父的教导,现在吴明死了,宫九将这当作人生目标继续做下去,因为对于一个可以轻易得到一切,什么挑战都难不倒的人,人生实在太无趣了,无趣到只有感到痛楚时,他才能体会到自己是活着的。
宫九天生体质特殊,恢复能力极快,这次顿悟后,更发现一般人已经伤不了他。这段日子,宫九脑海中时常浮现那人的身影。找到那个人,对天子下手。正好契合他一直以来的计划。
以前他总是自豪结识绝世高人吴明,现在却疯狂嫉妒当今天子身边有更好的,那日闯宫惊鸿一面,他发觉自己更加想要杀掉天子,取而代之。
宫九伸手去摇醒天子,只是他还没碰到对方,当今天子就睁开双眼,清澈明亮的眸子倒影着他的人影。
“太平王世子,为何在朕的寝宫里?”朱见深没有高呼刺客,而是用看透一切的了然目光,凝视对方道。
宫九缩回手,像是指尖被对方身上的气场烫了一下。他退到了碧纱帐外,明明武功已经超凡入圣,却不知道为何在对方清澈的目光注视下,产生了畏惧之心。
宫九定了定神道:“皇上与南王世子的长相,真是别无二致。臣弟很疑惑,如果他在这里,宫人们认得出来吗?”
朱见深淡笑道:“南王世子也有此想法,所以自作自受,被他的属下丢在了乱葬岗——害人终害己。太平王世子要引以为鉴,才能活得长久,不然纵使有通天的本领,要是老天不高兴,一个天降异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你——”宫九脸色瞬间煞白,那日海岛在他面前沉没的场景,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难道那不是他神功大成遭受的天谴警告,而是对方……
朱见深微笑起身,步步逼近道:“世子,朕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你为何要深夜闯入朕的寝宫?你到底想要对朕做什么?”
皇宫守卫森严,特别是今日的乾清宫,可不是能够随便溜达进来的。殿外没了动静,想必是对方动手了。他寝室的四面暗门里,还有四位高手护驾,不过朱见深嫌他们出来只能当炮灰,就让他们“睡”了一会儿。
宫九受不了朱见深的逼问,突然拔剑向对方刺了过去,电光石火之时,几道人影突然冲入乾清宫。
“住手!”一袭红衣斥道。无数牛毛细针直向宫九扎去。宫九一个转身,闪至朱见深身后,伸手一推,竟然要以天子之躯为自己挡针,将其推入针海中。
眼看真龙天子要被捅成马蜂窝,危急时刻一道剑光闪过,将群针卷入剑气中搅得粉碎。西门吹雪出手了。
宫九伸手推了个空,明明自己已在朱见深背后,却发现瞬间眼前只剩下铺面而来的剑气,天子不知所踪。
他心中骇然,见到剑光下意识一闪。等躲过这一剑,他才想起自己完全有能力硬接下这招。
“西门吹雪!”宫九恶狠狠道,他目光从来人身上一一扫过。本该在紫禁之巅决战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东厂汪直,新晋贴身侍卫陆小凤,还有在侍卫备选名单上本该观战的楚留香和花无缺,连魏子云都到场了。只有苏少英带着其他大内高手,还留在太和殿维持秩序未出现。
“太平王世子!行刺皇上是杀头的大罪!”汪厂公冷冰冰道,凤眼溢满杀气。
陆小凤吁了口气,刚才见到宫九刺杀皇上的那一幕,他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现在喉咙还在发涩。他瞪着对方道:“世子为何执迷不悟?”
其他人迅速将宫九围了起来。
“你们误我大事!”宫九气恼道。那人还没被逼得现身出手,管闲事的人倒出来不少。他左右四顾,见当今天子站在离他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只觉得烦躁,更想要杀之后快!
即使差点命悬一线,当今天子依旧从容淡漠,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中。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出闹剧,而他宫九是演出这一场闹剧的丑角,正在卖力表演。
朱见深来到汪厂宫身边,看着宫九失望道:“世子,朕有何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竟要杀朕?”
宫九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一下,他瞄了眼拈着绣花针的汪厂公,眼中生出热切奇异的神采。哪怕见多识广的提督东厂,也被这热切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不过宫九只短短瞥过他手中的绣花针,就再次手中宝剑一抖,飞速将当今天子袭去。
这次不用旁人出手,风驰电掣间,一道响亮的破空声震伤了所有人的耳膜。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出手的,宫九已经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
他的衣衫尽碎,点点血迹洒满地面。整个人萎靡蜷缩在地。即便是这样,他倔强抬起的脸居然在笑。他直勾勾的盯着天子,眉开眼笑,唇边喜悦的笑容,竟不像是在看前一刻欲杀之后快的人,而是最亲的人。
“是你!”宫九大笑起来,笑容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颤抖不已,却依然笑容畅快无比。
“是我。”朱见深道。他自然垂下的手指,握着一根鞭子。黄金色的鞭身铺了一层均匀的鳞片,有异光流动,鞭子底端更是镶嵌有棱有角的金锥子,使得整根鞭子有龙蛇之势,不似凡物,一看就知道抽人很疼。
这是朱见深为对方炼制的法宝,对修真者来说,普通鞭子抽在身上,已经不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宫九倒在地上,痴迷地看着当今圣上手中的鞭子,眼神立马变的柔软。他目光从鞭子,渐渐转到了天子身上。牵动了伤口却兴奋地哆嗦道:“抽我!”
朱见深抬手轻轻一甩,鞭子划破空气势头强劲,众人竟隐隐听到了龙吟,宫九再次惨叫,血肉飞溅倒了回去,他颤抖道:“是你!果真是你!难怪我找不到你,原来我找的大内供奉就是你,朱见深!”
事到如今,宫九终于认出鞭打他,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正是对方。本以为那人与天子有关,他胁迫天子性命,那人必定会现身,没想到他要找的人,正是当今天子。
“不错。”朱见深一口承认道,“朱供奉是我易容行走江湖的身份之一。”
在他身旁不远处,楚留香听了这话身子一震,连叶孤城也投来瞩目的视线,只是这目光比想要刺杀皇上的宫九还要杀气腾腾。
“抽我,快抽我!”宫九催促道。自从武功大进,有多久没体验到这种感觉了?他激动的已经顾不上其他。
朱见深再次挥鞭,不过和前两次不同。黄金鞭身没有落在宫九的身上,而是像一条有意识的灵蛇,灵巧缠绕住宫九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甩到了墙上。
宫九被鞭子一卷,撞击到墙面上,就在巨大的冲击下晕了过去,倒在墙角不动了。
“太平王世子已伏法。你们各自回去吧。”朱见深环顾四周淡淡道,“朕会将他拘禁在京城,让他用下半生,为今天的冒失赎罪。”
叶孤城冷冷道,“打败我,毁我剑的人是你?”
“是我!”朱见深承认道。
“天子之剑……”叶孤城迟疑道,“果然厉害。”
朱见深早已忘记自己在对方面前的自夸,叶孤城却记得清清楚楚。天子手中无剑,却能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只是天子本身,不光有天子之剑,更是只凭两根手指就夹断他利器的人。
叶孤城动容道:“可你还记得,你曾说过,会为我寻一把更好的剑?”
“记得。”朱见深微笑。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把剑,此剑的剑柄和剑鞘都覆着一层血红,就如同红领巾的颜色,还没出鞘已感到血染的风采和锋芒。
“好剑!”叶孤城的眼神变了,此剑还未出鞘就能感到巨大的煞气。
朱见深虽要赠剑,却不忘告诫道:“此剑名焚寂,非心智坚定者不可控,用来与西门吹雪比武,胜之不武,所以我本不想现在给你。”
叶孤城双手接剑,气场瞬变道:“若用此剑与你比武呢?”
“大胆!”汪厂公训斥道,“叶孤城,想要对皇上动手,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朱见深安抚道:“无妨,朕的确曾说过,若想与朕再战,可到紫禁城找朕。不过要添点彩头,不然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与朕比试了?”
叶孤城冷冷道:“叶某但请一战!”
朱见深笑道:“不问我彩头是什么?”
叶孤城沉声道:“无非是我的命。对天子动剑,赢了也是杀头重罪,输了同样没命。我既然来了,这条命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