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在寝室中待得久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叩叩叩——怀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尚膳监已备好晚膳,您打算在哪用?”
朱见深看了一眼与他对视而笑的美人,笑道:“进来!”
怀恩道:“皇上,奴才进来了。”他在外面候了几息时间,推门而入,然后他就见到了房中多出来的人。
“来人,有刺……”
朱见深打断对方的话道:“这是朕的客人,不得无礼。”
疑似刺客的那人转身,含笑斜睨一眼怀恩,从他身边走过,一下子消失在门口。此人轻功太快,外面的侍卫,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就失去了此人的踪迹。怀恩目光呆滞,等他回过神追出去,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朱见深行至门口,挥了挥手,让守在外面的侍卫不必惊慌,继续当差。他转过身问道:“怀恩,此人如何?”
怀恩口中呢喃,竟吟起了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句话的意思是形容对方体态轻盈,翩翩如鸿鹄惊飞;身姿优美,柔婉似游龙乘云。容光焕发,有如秋菊;神采奕奕,有如春松、反正都是夸对方的话。
身为一个太监,怀恩没被剥夺对美丽的鉴赏能力。皇上问“此人如何?”,并不泛指容貌,也有可能是武功,他第一反应还是说出自己对那人容貌的感想。
怀恩感叹道:“此人初见,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阳,霞光万道,当她走近我时,细看又鲜丽得像渌波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皇上得美如此,难怪庸脂俗粉入不了眼。”
朱见深微笑,他只捏了一张脸,并没有变幻身形,怀恩平时这么观察细致入微的人,竟没发现对方是个平胸。这个看脸的世界!
有了神秘女侠出入皇宫,收到消息的大臣们终于消停了。转眼到了这个月十六,无花大婚的好日子,朱见深身外化身脱离本体,龙腾而出,人已站在神水宫外。被久候的白衣女子,恭敬的迎了进去。
传说神水宫是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其实这里百花如锦,是个像天堂一样的锦绣山谷。
这趟他约了曲无容同来,给无花当高堂,撑门面。楚留香来得比他们晚一些,一前一后进了谷,不过脚程不慢,倒是远远叫住他们。
“前辈——”楚留香笑容满面,上前同他打招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日前辈匆匆一别,让楚某想念的紧,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
朱见深摇摇头道:“楚贤侄,你说想念我,眼睛却一直往我身边瞄,你心不诚!”转头对曲无容道:“此人是盗帅楚留香,专盗人心爱之物,你离他远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朝曲无容行了个礼,道:“夫人好,在下楚留香……”
他还没说完,曲无容就抿嘴轻笑起来,却不否认身份,柔声道:“楚贤侄声名显赫,妾身已久仰大名,果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闻名不如见面。”
她依旧戴着面纱,遮去容貌,风姿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她曾是石观音的替身,假扮起对方来,从未让人看出过破绽。
楚留香眼中闪过一道惊艳,收敛不该有的思绪,笑道:“前辈曾多次提到夫人,虽语焉不详,在下却总在想,能生出无花和南宫灵的人,该是如何惊采绝艳。夫人之美,在下见了竟口拙,无法用言语形容。如今见到夫人,在下总算是一偿夙愿。”
虽是赞美对方容貌,语气略显轻佻,楚留香却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朱见深知道,对方早已开始怀疑,无花的生母是石观音。但石观音已死,曲无容的出现,又让他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毕竟像曲无容这样的绝世美人,世上难求,出现在这里已是不易。而且这样的美人,也不会委屈自己冒充两个大小伙子的娘。
楚留香哪里知道,曲无容的人生经历有多么复杂?
其实朱见深本想自己来,水母阴姬知道石观音死了,瞒着无花,将喜帖发给了曲无容。道了一句话:“无花若知道母亲过世,定会以守孝三年推托婚事。”所以才有了曲无容这一趟远行,她怀着一颗慈悲心肠,为石观音那恶毒女人,完成最后一样善事——将无花成功嫁进神水宫。
有神水宫看管,无花再难作恶。
虽邀请的客人不多,神水宫几十年才添了这么一桩喜事,自然办得热热闹闹,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新郎新娘被两名傧相,引入花堂前,跪拜献香。朱见深笑看门前进来一对新人,那新郎官面目皎好如少女,竟像是新娘子穿错了花衣。
妙僧无花已长出一头青丝,乌黑的头发被束在驸马帽中,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他步伐飘忽,显然被禁了武功,在场所有人只有他不露出半点喜色。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被傧相半牵半押着,拜了天地、高堂,又夫妻对拜,无花全程的表情,让楚留香侧过脸去不敢目睹,也有意避开无花求助的眼神。
等无花听见高喊“礼成!”时,简直一副死了娘的模样,实际上他的确死了娘,只不过没有人告诉他。
明明女婿表现不佳,简直是当场拆台,水母阴姬却始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配上她那副伟男子,雄壮英俊的相貌,简直让人惊悚。
她粗声道:“无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神水宫的人了。”
无花面如土色。
朱见深在一旁笑道:“拜堂有拜堂的礼,我们身为江湖人,何不按照江湖规矩,让这对新人发个誓言?”
江湖人拜堂哪里有这种规矩?水母阴姬却连连点头:“亲家公,你看用什么誓词好?”
朱见深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水母阴姬赞许道:“甚好,若不遵守……”
双双高堂看着这对新人,不约而同冷笑道:“我们都可见证。”
楚留香扭过去的脸,再也没扭回来看无花,这婚结得太惨烈了。
第89章 无花番外
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作得令人销魂?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当然是妙僧无花。
无花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总觉得一切都从收到一张短笺开始变得不一样。
那短笺用了最普通的纸张,未染色、烫金,也没有熏香,字迹也是最普通的台阁体,端正漂亮,却无法窥觊执笔者真正的笔锋习惯,无法通过字迹追查到是谁。
这张短笺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署名:红领巾。
红领巾此人,是江湖上近半年崛起的神秘高手。他似乎无所不知,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连大智大通都说不出他到底是谁。
无花面色不显,将这张纸条揉碎,投入身前紫泥小火炉中,将烧开的热水倾倒进精致小巧的茶具,顿时一阵茶香弥漫,令人心神皆醉,他却在这沁人心扉的茶香中失神了。
这个能无声无息潜入莆田少林寺,劝他向善的红领巾,是怎么知道他内心藏着一只野兽,正要噬人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得容易,可是他内心已被仇恨和野心吞噬,回不了头。他的计划已经进行了数年,岂有功亏一篑的道理?无花从不做无用功的事,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停手,没有人能阻止他!
无花当年从东瀛来到中原,已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能记得起事。他身为武士的父亲,带着他和刚出生的幼弟,远赴中原寻找他们的母亲李琦。
中原之大,茫茫人海,哪里能找到一个特意躲着他们的人?父亲整整找了一年,他们一家用尽了盘缠,也没有结果,生活日渐艰难。
幼弟终日的啼哭声,让人心烦。但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只知道饿了要哭,渴了要哭,尿了还要哭。他不知道他们在异乡流浪的艰难,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已经抛弃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无花很羡慕他。他也羡慕幼弟的长相,更像父亲,生得英气,自己却更像是母亲,秀丽的像个小姑娘。这幅模样让思念母亲的父亲看到,只怕会更加难受吧?
整整一年,他的父亲天枫十四郎从开始的乐观,到最后心灰意冷。他苦闷时会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流泪了,说起母亲在时,他们曾说过要称霸江湖,君临天下,可是他是个没有用的男人,一心想要做一番大事,却一事无成,连妻子都不告而别,离开了他。
无花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然后拿出父亲给他的武功秘籍,开始练习迎风一刀斩,还有其他东瀛忍术。父亲酒也不喝了,在旁边看着他,手把手指点他,然后叹着气说他天赋过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跟着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只会蹉跎下去,一事无成。
无花当时微妙的感觉,父亲下了什么决定。之后有一天,父亲突然红着眼,抱着襁褓中的幼弟对他说:“天枫花太郎,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父亲给你找了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不久后会有一个和尚来找你,他是天下第一大派少林寺的高僧。你什么都不用问跟他走,好好表现,长大以后才有接掌这个门派的可能。”
无花问道:“接掌以后呢?父亲要带次郎去哪里?”
天枫十四郎抱着那小小的孩子,对他道:“我要将你弟弟,送到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去。等你长大要和次郎联手,将这个中原控制在手上,完成我未完成的心愿,称霸江湖,君临天下。”
无花点点头道:“父亲,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哪怕天枫十四郎的想法,听起来异想天开,要完成定然十分艰难。
如无花所料,他被抛弃了,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倒是有个叫天峰的和尚寻来了,拍着他的肩说,要带他回少林。
青灯古刹,焚香剃度。他跪在佛祖面前,低头见自己的青丝,纷纷如雨下。父亲真狠心,将他送到少林,又将幼弟送到丐帮。一个当和尚,一个做乞丐。若他们不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岂不是沦为连寻常人都不如的境地?所以他不能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实现父亲未完成的心愿,称霸江湖,君临天下。
他诚恳地跪在佛像前,收起心有不甘,收起浑身的菱角和算计,淡淡地说道:“弟子谨遵师命,愿以身侍奉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