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定在了四月,比寻常的晚了两个月,不过这一次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受到了挟制,反而会赞扬他为了等候诸子而推迟冠礼的事情。
直至这个时候吕不韦才注意到,嬴政的名望已经大盛,不知何时起已经盖过了他去,再无任何人事物能阻止嬴政亲政了。
司空马为他着急:“君侯您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威慑到了秦王,若秦王真如我们原以为的那样平庸,那倒无事。只是我观秦王近日所为,他可不甘于像楚王曾经顺从春申君那样,或者像庄襄王那样顺从您,而是要除掉您呢。”
吕不韦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司空马回道:“他压制住您的风头,并以此来抬高自己,正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再不必收敛锋芒。您再看他亲近的人。”
“也唯有那叶长离和甘罗小儿地位足够,剩下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人,不可能一下子起来。”吕不韦的确察觉到了嬴政扶持亲信的事情,那些人虽然有才,但是还太年轻,他并未过多在意。
司空马摇摇头道:“可是如今三位辅政将军的兵权都已经回到了秦王手中。而且他的近臣叶长离与王龁、麃公关系尚可,又与蒙家、李家、乐家关系紧密,放眼武将高位者,竟无人与他不睦,各职继任者,也多半与他亲和。秦王有的已经不止是兵权了,还有诸多将领的忠心,不忠之人也可继者,如此,近半朝堂早已被他悄然收服。”
吕不韦从没打算像春申君那样造反,但他也不是一点兵权都没有。他虽然不喜那些莽夫,可昔日也曾领兵作战攻打周天子,交好的、扶持的将领也不是没有,亲卫仆从更是逾万人。
此时他仔细想想自己扶持的那些将领,职爵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每次去了战场战功寥寥,而升了职爵者,却是再没下战场过。至于他自己曾经率领过的军队,早已经散到了不知何处。
司空马接着说道:“还有那甘罗,他十二岁拜相之后没再做什么大事情,初看是上卿之名有虚,又因年岁小易被忽略。可是我去查了查,他与九卿关系甚佳,时常请教,少有主事,却常常参与,这是在学习历练呢!再有,他是甘相之孙,为世家子,也常与世家贵族往来,这些人向来不喜商贾出身的您,昔日不过是曲意逢迎,此时自然更加亲近秦王。九卿与世家,也是占了小半朝堂啊!过往您的门客为官,不正是在他们手下吗?”
他又面露悲色,“原本您有着数千门客与赫赫之名,还有对秦国显著的功绩,这些才是您真正的倚仗啊。然而……”
他叹了一声说道:“您的门客与名声哪里比得过百家诸子呢?秦王出了此计,现在来投奔您的人还有多少呢?众人赞颂着秦王美名,谁还在称赞您呢?至于您的功绩……您忘了武信君吗?”
武信君就是张仪,他曾为秦国化纵为横,却因招人诋毁,得新王不喜,最后害怕被杀害逃走了。
诋毁吕不韦的人少吗?不说别的,那得赵太后宠幸的嫪毐头一个,更别说嬴政本身就不喜他。
张仪是凭借着聪明才智蒙蔽了武王之后逃走了,但是嬴政那个早已谋划着收服朝堂、心机深沉之辈,真的会被吕不韦蒙蔽吗?而且吕不韦家大业大,更难以逃走了。
吕不韦面色灰败,哑声问道:“那我应当怎么办呢?”
司空马低声说道:“您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写张苍的时候用了“肥白如瓠”来形容,也没有个定论说他到底胖不胖,不过想想他于女色上的怪癖,我决定还是选他是个胖子。
②文中冠礼还是比历史上早了一年的。
第一百零五章 借刀杀人冠礼前
“现在?吕不韦重复一遍这个词,然后深深皱起眉头。
“是的,秦王的冠礼就是您的机会。”司空马说道。
吕不韦追问道:“我能有什么机会呢?我连他的大宾都险些做不了了。”
司空马伸手指了指西方, “有人会比您更坐不住。”
西方……雍城?
吕不韦疑惑道:“你是指嫪毐?可是他得太后宠爱, 风光无限, 为何会坐不住?”
司空马回道:“我如今是回过味来了,那嫪毐分明是秦王辖制您的棋子。若秦王真是如你我所想之辈, 哪里会看不出嫪毐身上的猫腻?就算他真没看出来,他身边可一个被嫪毐的罪过的叶长离。叶长离能将楚国耍得团团转、以二十多岁的弱龄封侯,怕是早已识破。”
嫪毐之事可是和吕不韦紧密相连, 他心惊不已, 那张老脸已经满是褶子。
司空马继续条条说来,“太后身体不适匆匆迁宫, 雍城一应听命于嫪毐。我观嫪毐膨胀不似以往,着实胆大,却又听闻前段时间嫪毐突然大怒, 牵连了不少宫仆。”
吕不韦也是人精, 一下子就明白了司空马话中的意思, 一时间也为这两人的大胆感到惊讶,“堂堂王太后,居然、居然……”
司空马说道:“太后如今不过是嫪毐手中一物,得之,可招风唤雨,享无上荣耀。嫪毐这等毫无功绩,却敢作辱王太后者,只怕秦王早已策划除去。说不定连太后腹中那……都是秦王……”
吕不韦听后更是茫然,“既如此,你为何说机会在嫪毐身上呢?”
“因为嫪毐手里有太后玺。”司空马缓缓说道。
吕不韦脸色大变,起身惊怒道,“你竟想……”
司空马坦然道:“秦王容不下您,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只要您把秦王得知嫪毐身份并且打算除掉他的事情透露给那个小人,他大慌之下必然会以太后玺作乱。太后有数千亲卫,加之雍城现在一应人事皆可由太玺调动,秦王位处雍城就如身陷刀山火海。”
吕不韦却是目光如炬地看着他问道:“这岂不是也要我担一个同春申君那样窃国叛国的名头,然后为千人所指,为后人斥骂吗?”
他是非常重视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的,不然也不会自比四君子,更不会弄出《吕氏春秋》来。
司空马面不改色道:“作乱的是嫪毐,与您何干呢?您大可等到秦王被……”他在脖子处虚划一横,“然后待平定叛乱后依旧做您的相邦,想来新王还需多多依仗您才是。”
司空马知道吕不韦没有篡位的打算,故而并没有这么提议。
这一回吕不韦果然动容了,他想起秦庄襄王和嬴政刚继位时自己的地位,又想起身后庞大的族人和门客,目光闪烁不已。
距离冠礼的日子更近了,雍城也热闹了起来,嫪毐这会儿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只能悻悻地回了太后所在的宫里,还好在这里他还能随心所欲。
这时,有个门客请见了他,嫪毐原本不耐烦地应付着,却在听了他的话后神情一变,最后,惊惧地去寻了太后。
这天,叶煜照常去向嬴政汇报城内情况,却见到徐福正好从里面出来。
徐福似乎还有事,只像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但是叶煜却觉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
难不成现在就在折腾不死药了?叶煜想了想,没看出嬴政现在有什么长生不死的念头啊。
等到叶煜走了进去,行过礼后,嬴政却问道:“你认识徐卿?”内侍唱名之后叶煜好一会儿都没进来,故而有此一问。
“有过几面之缘。”叶煜简述一番两人相识的经过,随后说道:“臣只是听闻他在雍城忙碌王上冠礼之事,没想到还在咸阳。”
“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嬴政也露出说了说正事的神情。
叶煜一见他这反应,就知道果然是出事了,心中嘀咕道:难不成这个时候嫪毐还想叛乱?
现在嬴政是正常时间举行冠礼,嫪毐在雍城扎根不深,势力还不足为惧,而且没有什么“假父”之事,按说嫪毐是没有必要狗急跳墙的。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该不会徐福就是那个来告发“假父”的人吧?
实则,他也算是猜中了一半,只听嬴政微带些怒意说道:“徐卿发觉那嫪毐有些不安分,与奉常核实后就来报告寡人了。”
叶煜神色一凛,说道:“他在此时有所动作,似乎有些奇怪。”
嬴政顺着问道:“奇怪在何处?”
叶煜回道:“一是太晚,这时候奉常寺正在雍城里布置,他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二是动机,王上您的冠礼和亲政与他而言应当没有太大的坏处,为何他要躁动?”
嬴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他仓促行事,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难不成是太后流产之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啊。
叶煜和嬴政一起思索,脑中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突然,两人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吕相!”
嫪毐应当不会轻易发现嬴政的打算,从他的角度,自然是赵太后的儿子从吕不韦手里夺过大权对他更有利,除非他认为嬴政亲政后会对他不利,而且一定是危及到了他的生命,否则他不会狗急跳墙,他毕竟还有赵太后这个免死金牌呢。
他会这么认为,总不可能是他闲着无聊脑补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而这个人,唯有他成功后最大的受益者——吕不韦最具嫌疑。
“你通知李斯注意吕相的情况,再令姚贾去查明嫪毐近来的动向,另外准备三千精兵,埋伏雍城。”嬴政快速吩咐道。他虽然语气平淡,但却眼神却锐利无比。
既然称精兵,那就是实打实的,数量和质量都绝不掺水。
叶煜依言吩咐下去,他和嬴政都觉得有李斯在,吕不韦的动静应该瞒不住他们,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吕相近来无异常,其门客仆从亦是。”李斯知道自己的回答不会让人满意,可他所说的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