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是韩非。
也不知韩国是做惯了这事,没什么好准备的,还是太急切,韩非在叶煜还在攻城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前往秦国的路。
他的神情宛如挂上一层寒霜,握着自己出行前刚刚完成的《五蠹》其中一份竹简,静静地端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车轱辘缓缓驶出燕国领土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回头。
最初的时候,秦国虽然知道韩国来了一个有些本事的公子,可并没有重视他,甚至嬴政都不曾接见他,就像当初对待燕丹一样。
但韩非却没有向燕丹当时那样气急败坏,他也没有去寻自己那已是客卿的同门师兄李斯的帮助,而是差人送上一卷竹简。
嬴政倒也不是真的不知道韩国来使了,无非是种态度罢了,至少韩非的上书他还是会看的。
一份竹简又能记载多少字?但是嬴政却从第一枚开始就仿佛被吸引一般,甚至忘了这是韩非的上书,像是在拜读什么大家之作一样,挺直背脊,双手捧卷。
直至一卷看完,嬴政下意识摸索着桌上想要看下一卷,却摸了个空后,方才回神。
“此人有大才!”他露出喜色,站起身来,着人准备出行,又沐浴更衣,急迫却又恭敬地、赴往韩非落脚的驿馆。
谁也不知道韩非与嬴政谈了什么,但是第二天嬴政要下令封韩非为客卿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郑国之例在前,秦国大臣对于同样是从韩国来的,又同样有着大才的韩非极为警惕,许多人都在朝堂上对韩非提出了质疑,却都被嬴政挡了回去。
“非先生才不下商君。”嬴政甚至给予了这样的高评价。
他这般说辞,让其他大臣惊讶的同时,也让一个人攥紧了袍下的双掌。
嬴政虽然只有十五岁,可也是一代君王,他坚持要做的事情还真没谁劝得住他。
这时候,担了个秦王仲父之称的吕不韦只好带着众臣的期望上前道:“王上,便是公子非真有大才,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吕不韦同样也信不过韩非,言下之意就是让嬴政再考察考察。
可嬴政却忽然点了李斯说道:“听闻卿与非先生同门,应是最了解非先生的。”
被点到的李斯走上前几步,他身形流畅,面无异样,不见半点不悦,甚至还浅笑道:“恭喜王上得一大才,老师曾经夸赞过,非公子的才志比我们更高,臣也听闻非公子以商君申子为志,欲变法图强,得其定是我秦国一大幸。”
他明明说的都是夸赞韩非的话,可是嬴政听后却收起了笑容。
李斯说完后就退了回去,也不知注意到这一点没。
以商君申子为志,变法图强……
嬴政抿了抿唇,竟然突然松口道:“是寡人急躁了,非公子入秦,也不拘于这么一日两日,只是那驿馆却是不宜常住,既为同门,那便由客卿来安排吧。”
李斯又站了出来躬身应下。
***
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韩非看着那袅袅生烟的雅致小火炉,嘴角含笑道:“没想到我还未去拜访师兄,却是师兄先来见我了。”
李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拿起炉上的陶罐倒出了两杯酒,回道:“我们既是同门,本就该如此。”
韩非轻笑道:“那日你说要事秦,我本以为我们此生是不会再见了。”
“怎么会?”李斯端起一杯温热的酒喝了一口说道。
韩非也端起酒杯回道:“秦国的野心,你莫不是当我不知吗?”
李斯轻轻摇头。
韩非看着杯中不是十分透彻的浊酒,随口问道:“倒不想秦国还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李斯又喝一口说道:“总是要拿出点好东西招待贵客的。”
韩非失笑一声,喝了手中的酒之后说道:“你我不都是客卿吗?”
李斯看了眼韩非身后摆满竹简的台子说道:“但我们不同。”
韩非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我们是不同,那么,不如再来比试一次?”
李斯收回目光看向他,问道:“比试什么?”
韩非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对上李斯的双眼道:“就像当初在老师门下的时候一样,看看如今秦王会采纳我们之中的谁。”
李斯嘴角上扬道:“昔日的确是你更得老师喜爱,可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韩非回他,“所以才更令人期待不是吗?”
李斯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与几接触时发出了一点声响,“斯愿奉陪。”
韩非给他满上酒,两人无声地对饮起来。
叶煜正在回程的路上,自然没有听闻韩非入秦的事情,因此,当他在看到迎接他的人之中站着一个熟悉的翠袡玄衣的身影时,惊讶得下马都慢了半拍。
韩非笑着看他一脸惊愕的神情,上前道:“叶将军,许久不见啊。”
第四十七章 诸事存疑嫪毐现
叶煜看了看韩非,又看了看韩非身后的李斯,存了满心的疑惑, 却也知现在不是问出来的时候, 只是回了一个颔首道:“非公子。”
他刚回朝, 接下来还需去觐见嬴政,韩非也没与他说什么别的, 只是退了回去与李斯并排立着,明明是气质出众的韩公子,此时却瞧着不怎么起眼。
叶煜匆匆整了整衣服入宫, 他还打算回头好好请李斯给他解解惑呢。
入了殿内, 除了嬴政之外蒙骜和吕不韦也都在内,他一一见了礼, 才道:“臣叶煜,幸不辱命。”
嬴政早已得了上书,具体情况都是知道的, 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叶将军此战, 取阏与、橑阳二城, 使那六国此刻不敢侵犯,当为大功臣。”
叶煜回道:“不过两小城尔,是赵军不比往日。”
嬴政也是知道阏与的事,但他并没有提及,而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帛书道:“叶将军自谦了。叶将军爵为大上造?”
叶煜应道:“是。”这次他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军爵是越往上要求越高,这种小仗还没办法让他升级,大上造还是他这两年做副将的时候攒的军功。
嬴政却说道:“寡人与仲父、蒙将军所认一致,叶将军堪为大庶长。”
叶煜早就从李斯那里得知回来会升爵的事情,但也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突然被嬴政一提,才猛然想起。
不过,大上造上一级不是驷车庶长吗?怎么一下子多跳了一级到了大庶长?
叶煜心中算了一遍自己的军功,仍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让他一下子升到大庶长的,他抬眼瞧了瞧嬴政,觉得不像是口误。
若他还是左庶长或者簪袅的时候,别说跳两级了,就是跳三五级也行,可是从十六级的大上造跳到十八级的大庶长,这就差距大了。
虽是无职虚爵,但别的不说,就说那大庶长再往上只剩下关内侯和彻侯就足以看出这个爵位的分量。
“臣功不及大庶长。”叶煜实诚地说了。
嬴政大抵也是没想到有人会嫌弃升爵升高了,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识破合纵,伐韩破赵十余城,擢升二级,如何不使得。”
叶煜仍想说什么,却被蒙骜按住了肩膀,示意他不要再拒绝了。
“既是帛书都已写好,你应下便是。”蒙骜对他和说道:“还是快些与老夫说说你是如何将那些民夫练成精兵的吧。”
叶煜恍然大悟,原来蒙骜会出现在这里是在等着他啊。
他摇摇头道:“非精兵也,不过是练个气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