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给老鬼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云里雾里,道:“老鬼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正经?”
老鬼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小眼睛眯起来藏起了眼里的隐忧,立马恢复了原先老顽童的模样,道:“我甚么时候不正经了,饿死了饿死了,你这个徒孙怎么当的,要把师祖饿死不成?”
“我这不是来叫你用早膳么?”
莫青璃真心觉得自己想太多,倒是一旁的钟离珞看着老鬼神情复杂。
正月里,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整座非城都给封在了冰天雪地中一样,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日里街道上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商铺的旌旗在寒风里独自招摇,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抑郁起来,特别是老鬼这种孤家寡人而又爱热闹的,就更加抑郁了。
月末,大雪终于停歇,天空青碧如洗。
老鬼在京都呆了一个月,若不是这个月连绵大雪,他早就离开京都了,哪里呆得住这许久。
正月二十七日夜,观星阁,高处星辰璀璨,远处有暗影群山。
“老鬼,我来了,你找我有事?”
离开京都的前一天夜里,老鬼忽然让莫青璃亥时到观星阁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莫青璃看他的样子不像说笑。
老鬼不似往常一般与莫青璃东扯西扯的,单刀直入道:“除夕之夜,我曾经在这里看见天有异象,原本没打算告诉你,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星象愈发诡异,我离京在即,想想还是必须告诉你,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你且随我过来。”
京都的观星阁建在皇城东北角,高二十五丈,共十层,檐牙高啄,钩心斗角,是宫里钦天监用来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地方。
老鬼领着莫青璃走到观星阁的观测台,手指着正北的星空道:“大约半年前,也就是你来京都之时,紫薇正宫里出现了两颗帝星,也就是你和皇帝,你现在再看看。”
莫青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有一颗星星明显黯淡了许多,而且正在脱离北斗星盘,往西方移动,她微微笑道:“那颗星运黯淡的星星就是我么?原来不是帝星就暗淡成这个样子。”
话音未落,就见那颗已经无甚光芒的星星周遭忽然红芒大涨,夜空本就是墨黑色的,而且其余星辰基本集中在了东南北三个方向,整个西方只看得见她这一颗星辰,于是这道红光显得格外的亮,也格外的阴森。
那光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莫青璃嘴角的淡笑慢慢隐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就是异象?这代表甚么?”
老鬼道:“偏离紫薇正宫,说明你如今无意帝位。而照常理,你这颗星辰应该湮没在北斗星盘周边,融合到更大的星盘之中,可现在却偏离到代表沉寂与死亡的西方,甚至时有红芒,这颗星,已经演变成妖贯孤星,也或者说,它原本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而你却承载这颗星的星运。”
“所以呢?”
老鬼定定望着那颗孤星,捋了一把自己生得茂密的大白胡子,叹了口气,道:“大劫将至,江湖之祸。”
莫青璃哂道:“意思是我会祸害江湖?我这么大本事的么?”
她不觉得自己有危害江湖的可能性,其一,她武功高,可是比她武功高的江湖人士也不是没有,就比如她师父君曦和师祖老鬼,连诀没有比试过但毕竟也多了二十年的功力在,还有神秘的弑楼楼主弑天,既然能那么快灭了原先的“一月杀”取而代之,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其二,她虽不是良善之人,但也绝不会滥杀无辜,危害江湖,不至于。
老鬼抓了抓头,道:“唉,事情没到那一步,我也与你说不清楚。你只要记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江湖事小,你事大。”
莫青璃明显从老鬼这句话里听出了些别的甚么。
“甚么是……保护好自己?我会怎么样么?”
“我没跟你说么?”老鬼惊讶道。
“你跟我说甚么啊,这半天了你就说了我会祸害江湖,让我好好保护自己,中间的转折在哪里?”
这老人家还是忘东忘西的。
“是这样,与其说是江湖的劫数,不如说是你的劫数。两年之内,你必遭大劫,天定的生死劫。”
莫青璃宽袖下的手指颤了一下,面上却一脸狐疑道:“真的假的?”
语气轻快。
老鬼只是定定的瞧着她,小眼睛里竟然起了一层朦胧雾气,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莫青璃心下了然,他说的是真的,老鬼虽然常常不着调的东拉西扯,可是从来不会拿生死来说笑的。
他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闷酒,不是女儿红,是新打的烈酒,酒灌下肚去,如今早已冰冷。
老鬼转过头,不忍再看莫青璃年轻至极的脸,声音有些涩然:“小璃,你会死的。”
寒风从高阁上呼啸而过,将老鬼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裹挟在里面,无比清晰的灌入了莫青璃耳中。
“是么?”
她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莫青璃垂下眼,视线落到了自己长靴的黑色缎面上,边缘用银线挑出一朵雪色木槿花,星光流淌之下静然盛放,是钟离珞一针一线亲自加上去的。
“我不能死。”
☆、第58章 在我身边
“小璃,命由天定,你逃不开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看老鬼这么斩钉截铁的模样,莫青璃这句话说得心里其实没有甚么底气,她害怕了,不知道未知的未来会是甚么样子,命运的大手会把她推向哪个方向,世事无常,一夕之间可以家破人亡,自己一条命而已,又算得了甚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子王孙,平民百姓,是善是恶,是对是错,之于老天,不过是蝼蚁,微不足道。
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的本能;可对命运的无力,真的是人的懦弱么?
无论如何,莫青璃想,自己必须争一争。
老鬼沉默了半晌,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道:“你媳妇来找过我。”
莫青璃面色一变,猛地抬起头。
“你别紧张,我甚么也没说。那孩子心思太细了,初一那日她见我面色不对当天晚上便来找我了,问我是不是有些事是关于你的,但却不好说出来的,简直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当然这种事没经过你同意我不可能告诉她。”
莫青璃往高阁的栏杆处走,手臂张开背靠在雕花栏杆上,轻声道:“今夜这番话,你还是一直烂在肚子里罢。我怕她替我担心,她已经为我操了太多心了。”
老鬼抬了雪白的眉,道:“你放心,别看我平日里有些不正经,甚么话可以说甚么话不能说还是有分寸的,况且你二人之间的事,我更不好插手了。我只不过给你提个醒,你这媳妇,心思细腻,心机颇深,我老鬼活到这把年纪了,也看不透她在想甚么。”
莫青璃漂亮的唇线微微上扬起来,浅色瞳仁含了月光缱绻,道:“我喜欢她有心机。”
老鬼看她神色温柔,实在是难以理解,他孤家寡人逍遥了一辈子,从未沾过情爱,记不得是六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前,那时倒有个小师妹喜欢他,可惜自己不解风情,小师妹后来嫁给别人了,自己就更懒得去理这些事情了。
他拍了拍腰间悬着的酒葫芦,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一人一壶酒,逍遥天地间,也没甚么不好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有机心也好,在江湖上也就多一份保障,将来也能好好护着你。”老鬼似是有些感慨之意:“我走了,记着我今夜说的话,有事的话让蓝鹫给我带个信,我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
莫青璃白了他一眼,你的马不停蹄要延迟三个月。
老鬼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干笑了两声,便从观星阁飞身而下,几个纵跃,不见了影踪。
莫青璃柳眉微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为甚么老鬼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脆弱易碎的花瓶,一定要所有的人妥善护着才好,她难道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么?
是夜子时末,莫府书房。
莫青璃站在青衣和橙夏身前,手里捏了本折子,看折子外表微微泛着黄,似乎有了些年头了。
翻开折子第一页,列举了靖王当年各类罪状,说得靖王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第一条赫然是“意图谋反”,甚至还说到有一封通敌卖国的书信,只不过这书信莫青璃暂时还没找到;后面则是一些从未听闻的子虚乌有的罪名,莫青璃即使这几日私下看过无数遍了,却仍是怒从心起,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呸,昏君、馋臣,狼狈为奸。
折子的最后一页则是数十位大臣的联合署名:竺南青、李昌改、常德建、孔建安、少群青……正是当年联名上书弹劾靖王的大臣们。
要说这折子莫青璃是怎么拿到的,还要从那次除夕灯会说起,子书仁与莫青璃撞了个正着,一张与靖王妃七成相似的脸,再加上子书幽一提醒,子书仁稍加思考就知道了子书汐与莫青璃是同一个人,再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比如已经安分下来的靖王旧部忽然联名上书,比如前几日皇宫里的刺客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