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漠然地看着傻了眼的罗伯特——他的腿上鲜血如注,那红色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醒了这些沉醉在幻觉和暴力中的年轻人,他们尖叫着逃开,只剩下他们的头儿抱着自己的腿在原地像个女人似的尖叫哭泣。
莱斯特目光温和宁静地看着同样吓傻了的露丝:“现在,去叫救护车。我猜这位先生需要一些专业的治疗。然后他将会以袭击年轻企业家的罪名在监狱里度过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夏天——或者更久。”
“听上去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男孩儿。”维克特收起枪,懒洋洋地提醒道。
☆、Chapter 34矛盾
莱斯特坐在病床前专心致志地削着一只苹果,他的手指很长,并且皮肤青白,掌心里握着一把花纹精致的银色小刀,看上去尖锐嶙峋得近乎病态。
老特纳陷在床单里面,难说他是不是在思考着什么,总之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维克特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他罕有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带着一些心烦和厌恶——他说话的时候口气不耐烦得像是想把这病房的地板戳个洞:“好啊,我就知道NYPD从来都是一群蠢货。我不明白我每年要交巨额的税款——就为了养活这一群说话都是浪费空气的傻瓜们?”
莱斯特把苹果一片一片地码在小盘子里,然后转头微笑——一个生涩的年轻警察在门外探出半个头,他窘迫得脸颊发红,并且勉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失态:“轮到您了,罗、罗兰先生。”
莱斯特拍了拍维克特的肩膀:“别发火,你吓着他了。你知道的,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那年轻人一脸“得救了”的感激的看了莱斯特一眼,然后很快地缩回头去。
维克特神情阴郁地点了点头,浅色眼睛冷冰冰地在老特纳身上逡巡着,直到莱斯特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他才显得傲慢无礼地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没必要大晚上在这里应付一堆麻烦。”
老特纳满脸疲惫地将自己卷进了被单里:“先生,是你们先对罗伯特动手了——就在昨天,罗兰先生毫不留情地揍了他并且用枪恐吓了那些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如果他没有这么做——今晚仍然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美好夜晚。”
维克特厌恶地皱起眉,他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敲击着床头柜——那些象牙色的苹果片摆放地非常漂亮——莱斯特看起来有一点儿强迫症,但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却让它们开始无可抑制地氧化发黄,那些难看的锈红色就像透着什么古老又腐朽的味道——这让维克特反胃,就像床上这个随时保持着好像再也坚持不住一秒钟的老家伙一样。
“他们差点侵犯了他,每个美国公民都有捍卫自身权利的自由。”维克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抑扬顿挫地补充了一句,“就算莱斯特现在不是——当然我认为这不过是早晚问题,至少在这星条旗飘扬之处,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老特纳几乎快要放弃和他沟通了,或许半个小时前他还曾深深憎恨过莱斯特的不近人情——资本家总是这样不是,但现在看来,至少他比这位小施特劳斯先生强得多,甚至担得上人品高洁——上帝,这发现简直能让人发疯。
......
莱斯特很快送走了那名年轻的警员,说老实话谁都知道这只是白来一场——维克特的身份注定了NYPD就算有证据也没法给他们定罪,何况真要说起来,那群瘾君子显然劣迹斑斑到足够在档案里挂上号,他们找了个可怜虫来挨骂——那年轻人离开时脚步虚浮,表情就像得到了重生。
老实说,这还挺有意思的。
莱斯特忍不住轻笑出声,直到一个阴郁冰冷的声音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很高兴,是吗,莱斯特?”
卡尔抱着手臂站在他眼前——他应当是刚从宴会上来,穿着服帖合身的三件套,头发被发胶固定在脑后,额头上和嘴角上都有着深刻的纹路——他气得几乎有些难以自持,莱斯特抓了抓头发,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无力和冰冷——这会儿他倒能够对维克特感同身受了。
“不、当然不——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卡尔——”
“受够了你的那些解释,莱斯特。”卡尔硬邦邦地说道,并且露出了一个反感的表情。
莱斯特艰难维持着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料到会横生波折,卡尔——”
“你应该乖乖地待在庄园里——这些糟糕的事就不会发生,我绝不能继续放纵你。别总觉得我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另外,今天这事没完,现在,跟我回家。”卡尔生硬地从舌尖蹦出字来——他浅棕色的眼睛显得有一些细微的慌张,因为莱斯特的神色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愧疚和疲惫变成毫无表情,嘴唇抿得如同雪线般严寒坚硬,他觉得自己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狂嚣不止的思维却禁止他对此追根溯源。
“那么,这意味着我将被囚禁了是吗?”莱斯特转过身,手指按在门把手上,“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最好不是现在,我要得到我想要的——至少是今晚。没理由让我平白付出了这些,您说呢,霍克利先生?”
“莱斯特——”有钱人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撒旦知道他绝无此意,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有一些无形的力量迫使他说出那些会让年轻人生厌的单词——他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这样更憎恨自己的语言匮乏。
卡尔跟着莱斯特进了病房,维克特靠在墙上——他盯着卡尔看了一会儿,直到逼得他跳脚想要杀人,他才拖着不招人喜欢的长腔懒洋洋地说道:“晚上好,霍克利先生。真可怜是不是,我猜你惹莱斯特生气了。”
“Fuck you,闭上你的嘴,施特劳斯。”卡尔踢了一脚墙壁,一只忙于织网的蜘蛛掉到了他的脖子里,有钱人大叫着把它捉了出来,这让维克特不留情面地嗤笑出声——尽管他的脸颊看上去更像是抽筋而绝非微笑。
莱斯特弯下腰去把那碟苹果片倒进了垃圾桶,老特纳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卡尔,他最后转过来问道:“他是你的——情人?”
莱斯特冷冰冰地扬了扬唇角:“您有兴趣吗?我以为您在短期内都拒绝同我说话,特纳先生。”
老特纳神情忧伤,他甚至是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散发着愁苦的味道:“......你走在一条单行道上,比我们还艰难的、充满了罪孽的道路。”
“如果他能坚持,那没道理我不行。”莱斯特坐了下来,他浅灰色的眼睛终于放柔了一些——那些冷硬的冰层不在,或许还因为想到了一些什么好事儿而泛着微光,“但我们仍有不足。我需要您的画,这是我成功的第一步。Anyway,我不想在老去之时因为人生未尝有过拼搏而后悔——”他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鼻子因为不快而微微皱起,“这说不好,我以为共同面对生死已经使我们的关系足够稳固了,但或许事事有例外也不一定。”
老特纳的神色越发显得疲倦和沉寂。
他觉得自己被打动了,那是比威逼利诱来得更有力更深刻的攻击,直中他的心房,使他避无可避。
那些树立在身周的戒备已然摇摇欲坠,只要一想到能够使一对处境艰难的爱人幸福,他就会觉得那些早已干涸死去的滚热血液在皮脂下再度欢快流动。《天使》并非片羽吉光,那活在他记忆里的女人才是,她是如此善良而温暖,如果她还活着,势必会为这对年轻人而流下眼泪......
老特纳最终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单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出,他却力持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冷漠:“再过两天吧,我会给您答案的,罗兰先生。”
......
维克特和来处理后续问题的克莱拉在医院门口同他们告别,莱斯特跟着卡尔上了车,相比起马车,这款新出的福特T型车显得通风而且宽敞,莱斯特把脑袋搁在窗户边上,沉默了一路。
回到白杜鹃时已将近晚上九点,玛丽站在大厅里,她看上去忧心忡忡:“Gosh,莱斯特,你总算回来了。小姐非常担心你,洛夫乔伊先生也是。”
“替我跟凯瑟琳说抱歉,我忘了她的帽子。”莱斯特疲惫地笑了笑,“给我准备一间客房好吗,玛丽?”
“当然——哦,可你不是——”年轻姑娘在看到卡尔阴沉的脸色时敏锐地截住了话头,“我想你还需要一些热水和食物,十五分钟,很快就好。”
“那么,晚安,霍克利先生。”莱斯特面无表情地朝卡尔点了点头,然后越过他走上楼去。
卡尔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并且用了些力气把他拉到怀里,他的声音听上去痛苦而懊悔:“......别这么对我,求你了,莱斯特。我没明白我错在哪儿——但我向你道歉,无论如何,别离开我,求你。”
莱斯特伸出手抚弄着他的头发——它们被发胶压得坚硬而平滑,就像卡尔那些宣之于外的伪装——他曾经以为他坚不可摧,强大无比,但实际上卡尔或许长久地停留在了那个爱哭的年纪。
怯懦、柔弱、害怕失去。
他的心里或许永远存在着一些无法抹去的阴影——但这又有什么要紧,每个人都会有那些,无论是光鲜的上流贵族或是睡桥洞的乞丐酒鬼,他愿意容忍那些,但并不认同它们可以成为生活的主流。
“卡尔,我会爱你——直到你不爱我。”莱斯特直起腰,在他眨动不安的眼睛上落下亲吻,“但我觉得非常累——如果你确实像我说的从没一刻放心过我,那么你就该明白我如今正在做些什么。我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站在这里,而非成为一个见不得光或者别的什么——你知道的那些。”
莱斯特的笑容温柔明亮,卡尔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试图解释,却沮丧地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我并不是有意——找人看着你......我不希望你和施特劳斯长时间地待在一起,那让我不快,我想你回到这里来,或者在我的公司里,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职位......”
“那不是我想要的。”莱斯特安静地看着他,“上帝都知道,一个霍克利给予的,哪怕转手几次,它仍然姓着霍克利——而非罗兰。”
莱斯特最终也没能去客房,卡尔铁了心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哪怕一步,即便再不好看,他仍然将年轻人拖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且时时表现得殷切勤快。
莱斯特在走出浴室时甚至看到他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看上去就像讨肉吃的巧克力那样哀怨可爱——这让他忍不住微笑,卡尔给他擦了头发,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很安静地睡了过去。
......
“早上好,莱斯特。”凯瑟琳坐在餐桌边上懒洋洋地和莱斯特打了个招呼,她看上去有点儿恹恹的,像是没睡好。
莱斯特温和地建议道:“你需要一杯咖啡,亲爱的,它能让你看起来精神些。”
“哦,是的。别提了,我真不该把奶油和甜饼放在房间里,它们闹腾了一夜。”凯瑟琳有气无力地让梅给她上一杯加奶加糖的咖啡,然后小声地问道,“你和哥哥吵架了?我听女仆们说的,你知道她们,一向喜欢这些八卦。”
莱斯特喝了一口茶,轻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可没有不吵架的情侣。另外我得郑重地向你道歉,我忘了你的帽子,好姑娘。”
凯瑟琳摆了摆手,神情显得有些奇异:“你不知道?施特劳斯先生一大早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大堆,我敢保证那足够我换一个星期不带重样的——哥哥很快就出去了,我看他像是想去梅西宰了那位绅士。”
莱斯特怔了一怔:“......我有点累,睡过头了——”
这时候女仆抱来了小阿拉斯加,它长胖了一点儿,看上去仍然圆头圆脑,挥舞着四肢向莱斯特嗷嗷大叫,罗莎莉几乎有点抓不住它。
“别惹事。”
莱斯特接过幼犬,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了一下,那力度非常小,但阿拉斯加却立刻乖顺地伏下了身体,四只脚摊开,显得既文静又乖巧,凯瑟琳伸长脖子满眼羡慕:“它可真听话,你怎么教它的?”
“无师自通,大概。”莱斯特捏了捏小狗的爪子,巧克力的狗眼睛湿漉漉的,它亲热地舔着莱斯特的手指,就好像那是一根美味的肉骨头,“嘿,巧克力,不准舔我的脸,好吗?上帝,凯瑟琳你得明白,阿拉斯加长大了都是魔鬼,你的可卡犬才是贴心小棉袄。”
“说的是。”凯瑟琳被逗乐了,高高兴兴地用起早餐,并且决定在之后去探望一下昨晚折腾得她恨不能掐死自己的小家伙们,顺带真心实意地替自己的哥哥刷了一下好感度,“我刚刚骗你的,哥哥去市中心拿东西——他老早为你订好的,看上去是想给你个惊喜。”
莱斯特有点儿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个惊喜,但当卡尔献宝似的拿着那身大红骑装走到他跟前时,至少年轻人真诚地发笑了——卡尔这样子怪可爱的不是,就像加大号的巧克力,瞧瞧那尾巴,都快摇到天花板上去了:“你的意思是,邀请我一道去骑马吗,霍克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