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是周惠林做主,到了山里,就是小老虎的侍卫带路了,他们都是本地苗人,熟知道路。
不对,这山中根本毫无“道路”可言。
小老虎全程被他的侍卫们轮流背着,周惠林则搀着王太医,叫周惠林吃惊的是,他平日看着云雁回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别人给做打手,但是在这种情况,竟然一个苦字也没说。
这样的山路,云雁回很久没走过了,但不是没走过。他穿越之前,不就是在山里出的事,到各种深山里拍素材,那是再经常不过的事了。
虽说久未吃苦,但云雁回绝不缺乏坚强意志,怎么可能在这种掉链子。
山上气温较低,谷间云雾缭绕,林间虫兽遍地,不过在场的人中,苗人都有秘药驱虫,比王太医制作的驱虫药还好上几分,于是也借给了其他人涂抹。
云雁回对这东西很有好感,他之前有后遗症恐虫,能辟蛊但对普通虫子没用,有了这个药,似乎就把防卫给补全了,想着要么求到药方,要么长期购买。
在山中跋涉了三日,带路的苗人才说:“快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能看出来了。
以云雁回的感受,这个地方比山下温度起码低了五度,有河水潺潺,最重要的是,能看到一层层已经收割完毕的梯田。
周惠林从未见过梯田,他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云雁回在一旁,淡定地道:“桂州的禾花鱼,就养在这些梯田里面。”
周惠林自然以为他是从苗人那里知道的,实际上,因为云雁回,周惠林还以为所有苗人都会养禾花鱼呢,周惠林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不是会更好吃?”
“这我可不能说。”云雁回微微一笑,随即收敛起来,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我们走快些吧,天黑前到寨子里。”
小老虎他们家的寨子,已经是距离外界最近的一个了,饶是如此也要三天路程,更不用其他寨子。
暮色四合的时候,眼前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界,至少有了一条条泥巴路。
一行人遇到了赶着羊群归家的苗人,这个牧羊的苗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他的头羊脖子上有个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羊叫声在山谷中回响。
带路的苗人精神一振,和这牧羊人打了招呼,用苗语急切地问他,小老虎的父亲怎么样了。
这牧羊人看到他们也很是兴奋,说小老虎他爹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但是还没事。
小老虎一听,又要号啕起来了。
云雁回焦头烂额,赶紧从苗人背上接过小老虎,开始哄他。
上山的时候,他们把马留在了山下,不过往前再走一会儿,又能看到赶着几匹马的本地人了,带路的苗人借了马,此处已经有路,大家索性骑马往寨子里赶。
……
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小老虎的家乡。
放眼望去,整个寨子的房屋大多是竹子搭的,因为地不平整,大多高低错落。而此处的百姓,也全都是苗人打扮,向几个外乡汉人投来好奇、警惕的目光。
小老虎一进了寨子,就挣脱云雁回的怀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他的侍卫也哇哇叫着跟了上去。有两个人,跑出去才想起来云雁回他们没人管,于是停下来往回跑,简直是一片混乱。
这两个人回来之后,也是手足无措的,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们突然想起来,土司有过命令,外人来寨子里,不能放任乱走,要带去一个专门的地方。
可是,这个云雁回又是小主人的恩人,土司说过要尊敬他,而且也是苗人,更别提还有一个大夫,那现在,是带去那地方等土司见他们,还是带去病人那里?
这时,寨子里的人也都不远不近地围观起来,打量着他们。
云雁回无奈地用苗话和那两人说:“寨子里有没有议事的地方?我这里有陛下的口谕要向土司宣布。”
两人松了口气,连忙点点头,抬头挺胸,一个带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走,另一个去找土司汇报了。
而明显汉人打扮的云雁回那一口流利的苗话,也引起了众多本地苗人的关注,仿佛看什么稀奇动物一样,不敢靠近,但却一路跟着围观。
周惠林被看得头皮发麻,他觉得那些人眼神怪诡异,还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小声议论着什么,紧紧跟在旁边,他们快这些人也快,他们慢这些人也慢,又总是隔了段距离,不与他们接触,让他特别不舒服。
“他们在说什么啊?”周惠林紧皱眉头,问云雁回,“他们难道没见过汉人吗?”
周惠林不知道,按频率来说,与没见过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有事,寨子里的人可能一年才下一次山换取盐巴等物,而且一般有固定的人群担任这个与外人打交道的任务。所以,寨子的确有些人并未见过汉人,更别提,是周惠林这样的了。他和桂州本地汉人比起来,也是有些区别。
云雁回看了周惠林一眼,认真地道:“你小心一点,在这里的几天不要独自走动,不然可能会被苗女下蛊。”
周惠林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不屑的神情。
云雁回补充道:“老光棍也是有可能的,捉了你回去……”
周惠林紧盯着云雁回,看他要说什么下流言语。
云雁回:“……犁地。”
周惠林翻了个白眼。
第272章 雁字回时
云雁回一行人被带到了一处竹楼,苗民们不敢跟进来, 便在外继续围观。
虽说各地苗语有些许差别, 但总体还是能听懂的, 云雁回比之其他人要来得镇定得多。他打量着房屋内的陈设,颇觉新鲜。
大概是近些年来, 与汉民贸易增加了,所以也能在这里看到一些明显汉族风格的生活物件。
等了不多时,史上第一位女土司就现身了。
这位女土司穿着苗族服饰, 画风竟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彪悍, 眉毛弯弯细长, 眼波如水,反而类似郑苹那样的温婉。
她的汉名叫石美兰, 约莫三十三、四的年纪, 外表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这位女土司行起汉家礼仪, 已经是有模有样, 汉语也过得去,只是对朝廷那复杂的官称还是分不太清楚, 对着为首的云雁回、周惠林、王太医三人, 一并称作“相公”。
周惠林十分黑线, 连忙道:“不敢当,在下官职微末,当不起土司的‘相公’二字。”
石美兰露出了迷糊的神情,当初官家派了汉学老师陪小老虎回来,给他上课,石美兰为了更好地与官府交流,也学习了一些汉家文化。她知道相公是称呼大官的,也知道对人要尊称,怎么这几个人反而很尴尬的样子呢?
石美兰仔细一想,可能是在谦虚,还说自己很微末,汉人的习惯不就是这样,于是说道:“怎么当不起,你当得起的,了不起。”
周惠林:“……”
周惠林被这半吊子水平的土司捧得难受死了,这哪里像是在捧他,分明是在扎他的心啊。虽说“相公”这个称呼的范围,已经比以前要广了,不仅限于宰相,但是,也不会广到把他们几个囊括进来啊,不混到二府三司的头头脑脑,称其相公来不是惹人耻笑么。
但是周惠林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倍感尴尬,求助地看向了云雁回。
云雁回觉得好笑,还跟石美兰绕什么弯子,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啊,于是直接绕过,说道:“您称呼他的官职,周指挥使即可,这位是王太医,至于我……您叫我的字逐风就行了。”
石美兰方才就注意到了他的相貌,她早知道儿子与哪位恩人的相貌相似,侧面也了解了很多,虽未见过,但是一照面就认出来了,也很愿意亲热一些,于是开心地点头。
云雁回又宣了仁宗的口谕,主要是说一下赐了些药材,还命太医随行了,让石美兰宽心,安慰了一下。石美兰便面向皇都方向行礼谢恩。
待到礼仪性的程序完了之后,石美兰又拉着云雁回的手仔细端详,“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小老虎未来的样子。从前说你们有多像,我有些怀疑,到现在我才真正信了,世上竟有这样奇妙的事情。”
云雁回早就惊讶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和小老虎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在小时候看来尤甚。现在云雁回看到石美兰竟和郑苹有几分神韵相似,除却心中多了些亲近之外,对小老虎的父亲也好奇起来。
“是啊,这就是缘分,我同小老虎现在都是兄弟相称。”云雁回说道,“他方才急切地跑去探望父亲了,不知道伯父现在病情如何,是否能让我们的太医为他诊治一下?”
提起小老虎的父亲,石美兰脸上却有些淡淡的,带着一点忧郁说道:“其实,诊不诊治都是一样了。”
在场几个不知内情的人,都惊讶于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