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黄天化,发觉对方也转头看向自己——“师弟,你有没有看到……”
“……大禹诛杀相柳、修筑众帝之台的过程?我看见了。”仓空在神识里接口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层次的高人对战,太厉害了。”黄天化脸上露出几分神往,“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能不能做到?”
你是怎么毫无芥蒂地把“老人家”三个字用来描述老爷的?仓空忍不住吐了个槽。
“对了,师弟,大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吧?”黄天化又问道,“‘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是这句话没错吧?我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嗯,对,他也跟我说了这句话……原来他跟每个人都说这句话啊。”我还以为大禹是专门对我说的呢,难得有点主角奇遇的感觉,被你无情打破了。仓空虽然对自己的童子命早就认了,但每当出现疑似奇遇的经历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激动的。
“当然啦,凡是看到这幅字的人,都会被大禹残留的意念卷入幻境中,不是吗?”黄天化理所当然地说,“不立文字,光凭意念讲述经历,其实他留一片玉简也行嘛。”说到这里,天化竟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这是不是就是师弟你常说的装那个啥啊?”
……我都在山上教给了你什么啊,铁牛,啊不,武成王我对不起你。仓空看到黄天化这副模样,有种捂额头的冲动。
“师弟,我问你话呢,长辈问话要赶紧回话,不要走神。”黄天化又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了。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仓空在脑海里反复品味着这句话,慢慢用神识分析道,“这里——众帝之台,是大禹用来封印相柳尸身的地方,对不对?”
“嗯,师弟所言极是。”黄天化点了点头。
“那么尸身应该指的就是相柳的尸体了。‘尸身未尽’当然就是说相柳的尸体没有被众帝之台的力量消磨干净。‘此地’,呃,自然就是众帝之台了。相柳的尸体没有被消磨干净,当然要好好保护众帝之台,避免被破坏啦。否则相柳的尸毒散逸出去,造成生灵涂炭就不好了。”
“所以说‘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就是让我们在相柳尸体没有被消磨完全前,不要随便破坏这里的禁制?”黄天化总结了一下。
“正解,那么后面半句也好懂了,‘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就是说相柳的尸身如果被消磨干净了,众帝之台也就没用了,可以拆除掉。”仓空把后面的意思在神识里讲解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黄天化理解了整个句意,反而神情显得有些失望起来,“我还以为大禹藏了什么秘宝在众帝之台呢,谜语就是指引我们找到秘宝的地图。”
我错了,每天晚上不该为了哄你睡觉给你乱讲故事的。这些东西你也信……仓空深刻地忏悔了半息,在神识里试图说些什么扭转一下黄天化失落的心情。
“哈哈哈,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蠢材,以为这里会藏着秘宝?”一个难听的嘲笑声在他们背后响起。黄天化无暇多想,急忙前进一步,转过身子戒备。白雾翻涌分开,灌木丛沙沙声响起,黄归闲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愧是阐教门下、玉虚正统,都是些睿智英明、远见卓识之辈啊!”黄归闲肆无忌惮地讥讽着他们,“你们身陷险地,还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不思考如何从这里逃命,反而幻想能得到大禹留下的秘宝!岂不可笑?不辞辛劳地来到众帝之台,是不是想找到出去的门径?可惜大禹那段记忆说得非常清楚了,这里就是用来封印的,怎么还会给你们机会逃走?”
黄归闲的话说得仓空心下惭愧不已。他刚刚沉浸在幻境之中,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伤势。说实话,他看那段记忆时,也对大禹留下的九天元阳尺生起了几分觊觎之意。完全忽略了自己二人现在狼狈不堪的状况……等等,不对!大禹的话,好像哪里有问题。是哪里呢?该死,隐隐约约就在脑中,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不过,刚刚你们的猜测也不算完全错误。众帝之台下面的确有秘宝珍藏,至少对我而言的确有——那就是相柳的尸身。”黄归闲继续道,似乎并没有出手攻击的意思。
“你操控的瘟病六气得于天地之间,发乎自然,与相柳的毒素根本没有相通之处。”仓空勉强张开口,压抑着咳嗽的冲动,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敌强我弱,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以待转机。仓空模模糊糊有种预感,自己刚才思考的那个想法,对于他们安然脱离大有助益。
“哼,你懂些什么?天地之间,引发病症的不是六气,而是七气!风燥火寒暑湿之外,尚有一气,我称其为疫气。《黄帝内经》中没有记载,是我率先发现的!”黄归闲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明白。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嘿嘿嘿,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黄归闲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满面奸笑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更补之前说过的,犒劳霸王票。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52章 惊觉
“第一个选择,我这就出手将你们两个当场击杀。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干脆地死去。一点一点的折磨才够劲,嘿嘿嘿。”黄归闲脸上露出了变态杀手般的笑容。
“第二个选择,你为我做一件事。”他用手指着仓空,“办完之后去死,任我处置——但是他能活下来,我可以向天道发誓。”
“做梦去吧!我与师弟共同进退,死也要死在一块!要杀要剐随便你!”黄天化将仓空放下,手中已经拿起了大锤,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来。
“仓空,你可想好了。”黄归闲没有理会黄天化,反而是一直在看仓空,“我是真仙,你们是天仙,而且我曾在众帝之台有过奇遇,修为能加倍发挥出来,你们就算燃烧精血也毫无胜算。”
仓空坐在地上,抿紧嘴唇,看着黄天化那副拼命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平心而论,仓空知道自己不是个圣人,或许连算作普通人都勉强。他是个自私的人,先己后人向来是仓空潜移默化的人生准则。
但是转世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先后遇见两个关心自己、呵护自己的外人。一个是清虚道德真君,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对他关怀备至。每一个看似无厘头的举动,往往都大有深意。另一个就是黄天化,这个几乎是他亲手带大的少年,每每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仓空记得很清楚,之前他在僻静处疗伤,黄天化敛息凝神,持莫邪剑在旁边护法。恰逢大雪降临。待得仓空疗伤完毕时,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尊冰雪塑成的丰碑。当然,天仙境界早已不畏寒暑风雪。黄天化这幅样子只是因为他收摄心神,外在器官陷入半入定状态而已。但是看到这一幕时,说仓空不感动是假的。
还有此前他行动不便时,是黄天化一路背他跑到了这里,还不时给他渡入元气稳定伤势。当然,仓空印象最深的是天化自始至终如青竹般挺直的后背,几乎毫无颠簸地跑完了全程。
最关键的是,仓空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他很明了自己对黄天化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喜欢黄天化——爱情的那种喜欢。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容易,两世的没心没肺终于换来了一次春心懵懂。
仓空想为黄天化做点什么,想试试把“他人”放在心中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你先要告诉我,到底要我做什么事?”他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问。
“师弟!”黄天化急得叫出声来。
“天化,莫吵。”仓空在神识里如是安抚他,“我只是在诈他,没想真正照做。”黄天化这才愤愤地闭上了嘴。
“很简单,我要相柳的尸身残骸,还要把整座密林中的瘴气全部吸走祭炼五色彩云瘴。”黄归闲说着,身旁忽地显出五彩斑斓的护体瘴气,正好就是当初陈塘关前,用来挡住仓空紫郢剑的那团瘴气。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仓空问。
“你也看到大禹的记忆了,相柳尸身的正上方是第九座众帝之台,里面封存着整个众帝之台的中枢:九天元阳尺。”黄归闲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剩下的内容仓空肯定明白。
九天元阳尺……
仓空回忆着紫阳洞天里典籍的记载:昔年轩辕剑未成,广成子便将此宝赐予黄帝轩辕氏,助他克敌伏魔,积攒下不少功德。受功德之气滋养,九天元阳尺妙用更进一层,专克一切邪魔外道法术,攻防一体,玄奇无穷。后此宝被轩辕氏封存在崆峒山丹鼎洞中,数百年后,又被大禹寻得,辅助治水。后不知所踪。当然,仓空根据大禹的那段记忆得知,是被大禹用来镇压相柳尸身了。
“原来如此,你要我去破解九天元阳尺上的玉清禁制。”仓空悠悠道。
大禹若论功绩,自然是五帝之首。治理洪水极为艰难,他倘使是凡夫俗子,自然无法完成如此伟业。所以在大禹姒文命背后,各教几乎都出手相助。既是为了那份功德,也是为了人间基业不致被毁。姒文命本人曾得了玉清道书,若论传承,是正统的阐教嫡传。不得不说,元始天尊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而姒文命的妻子涂山氏女娇,则是地道的青丘山九尾白狐,隶属女娲娘娘座下。太清老子就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定海神针就是他为姒文命炼制的。
而姒文命能从崆峒山取走封存的九天元阳尺,背后自然也有阐教的授意。毕竟这法宝是广成子亲手炼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既然大禹本人是玉虚宫跟脚,那么借助九天元阳尺布置的禁法自然也是玉清禁制。黄归闲想要取得息壤深处的相柳尸身残骸,就必须要经过玉清禁制。但他本人是截教门下,若要突破玉清禁制,只能依靠强力。可大禹是何许人也?他黄归闲那点真仙修为,又岂能撼动禹王留下的禁制?所以想要获得相柳残骸,黄归闲就只有找阐教弟子用对应法门来解除禁制。
至于为什么黄归闲自己不会贪图九天元阳尺……太简单了,因为九天元阳尺是纯阳伏魔至宝,对他的瘟病六气而言正好是克星。
“不错,若你能答应的话,我也会履行承诺。”黄归闲点着头,忽地竖起左手,指天发誓,“我黄归闲向天道发誓,只要仓空能助我取得相柳残骸,我便保证放黄天化离开众帝之台,一年之内,绝不追杀加害于他。若违背此誓言,叫我心魔发作而死。”
修行人都清楚天道无处不在,所以这种向天道发的誓言最具有约束力。假如有哪个不要命的修士真敢违背天道誓言,那么天道肯定会让他好看。
既然黄归闲敢发出天道誓言,看来是的确想要借助我的力量啊。仓空想着,心里已经有了结论,抱歉了天化,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我们逃生的机会在哪里,只得如此了。
“天化,你过来,我有应敌之策。”仓空忽然传音给黄天化。黄天化老老实实地凑到仓空跟前,不疑有他。
“啪!”一声钝响,仓空将真元汇聚到手指上,效仿当年在南伯侯府的事迹,一指点到黄天化的风府穴上。黄天化应声昏迷,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仓空收入水火花篮里面。
“我答应你。”仓空嘶哑地回应黄归闲,“你那一掌让我五脏皆伤、气血不调,好生厉害。我就不用喉咙说话了。”
随后他切换成了神识与黄归闲谈话,有种手机开免提的即视感。
“我仓空对天道发誓,此次会帮助黄归闲取得相柳残骸。前提是他要放黄天化离开众帝之台,并且一年之内不许对他出手。若有违背,便让我被天雷当场击死!”
“好了,我们走吧。”黄归闲冷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不一般,你果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别废话,我师兄现在就在这水火花篮之中。待得我死后,花篮灵引便会消散,我师兄自然就可以出来了。”仓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如此淡定地把“我死后”这句话轻轻松松讲出来。
“我已经向天道发誓了,你还不放心吗?”黄归闲微微有些不耐烦,“快走吧!”
仓空勉力站起身来:“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动身?我可不要你背!”他嫌弃地看着黄归闲的橘子皮脸和五短身材。
“哼,除了我家兄弟,我岂会再去背别人?”黄归闲鼻中哼出不屑的声音,手中擎起六气幡,“我来跟你解释一下,在这座密林里,我是如何行动迅速的。嘿嘿嘿,这可是我教圣人著录《黄庭经》里的说法。正所谓‘祷上清以化……太上大道玉晨君……散化五形变万神……其聚则有,其散则零……’,我结合碧游秘法苦心钻研,才想出来你所见到的门道。”
说着,他挥动六气幡,整个矮胖的身体先是渐渐虚化,随后变为星光雾气,消散在丛林无处不在的瘴气雾岚中,彼此之间融为一体,或者说整片雾岚就是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