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雅乐,外臣不懂,只觉得热闹非凡的。”蒙参忙拱手行礼,说得却是实话。
“哪里是什么雅乐?谁去钻研那些劳什子!国师如何不懂了,陛下这出戏,便是讲了个乐子。”卢有邻在一旁笑着圆场,给明皇递上清口润喉的梨汤,又搀扶着梁贵妃下来,道:“娘娘气色有些不畅,可是累着了?”
梁贵妃抿着花唇,道:“无妨。”然而明皇却已经转过头,“爱妃哪里不爽利了?去叫太医来瞧瞧。”
“陛下……”梁贵妃依偎着他坐下,道:“不过有些气息不顺。想是这几日练新曲,有些过了。”
“那也得着人来瞧瞧。”明皇怎能依,到底打发了个小宦官去请了太医。
蒙参打起精神陪着说话,不多时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进来。明皇这时候已经卸了丑角的妆容,对太医道:“爱妃有些气短,你且瞧瞧。”
那太医惯常给梁贵妃诊脉,见了礼后,便用丝巾覆着梁贵妃的腕子,仔细听起脉来。片刻功夫,他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对着明皇行了大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是喜脉,喜脉!”
明皇也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问:“爱妃怎么了?”
“回陛下,娘娘有喜了。”太医伏地磕头,再三道。
明皇一时间愣着,过了片刻,才大笑起来:“有邻,朕好快活!”
卢有邻喜笑连连,多久没见明皇这般兴高采烈,附和道:“这可得讨陛下的喜酒了!”
不日间,宣政殿再启大朝会。明皇冠履齐整,脸上遮不住的喜色,端坐在龙椅上。
王朝远朱红的官服,正举着奏折,道:“陛下,土蕃使团副使孙承运一案,业已办明。”
“既如此,好生说说。”明皇朗声吩咐。
“是,微臣遵旨。”王朝远合手行礼,清了清嗓,道:
“孙副使本是举子,屡试不中,因而经商。曾在敦煌城中,结交一个名为安佳木的胡人。安佳木是个丝路上的商旅,早已定居长安,家资颇丰。敦煌城中,孙承运丢了货物,是这个安佳木慷慨解囊,帮了孙承运。”
“只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安佳木却不走运,因为一次遇到马匪,彻底赔了本。回长安后,家财又被妻妾席卷一空,只得流落街头。”
“而孙副使不知何等机缘,入了土蕃赞普的眼,成了一国臣子,更出使我大唐,可谓官场得意。那日白天,孙副使和淮王殿下出游,恰好给安佳木看到且一眼认了出来。安佳木本已经准备自杀求死,起心求他帮忙。这个人之前行走江湖,倒是个练家子,尤其擅长轻功,称得上一等好手,便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四夷馆。”
“后面的事,孙副使饮酒归来,见到是他,倒认了出来。所以毫无防备,迎着他进了屋叙话。也不知安佳木提了什么数目,却被断然拒绝。因而起了杀心,将本打算自杀的毒药混进了孙副使的茶中,等孙副使喝下毒发后,又用锦被堵住他的口鼻,以防出声。”
王朝远娓娓道来,便如同亲历:“微臣同郎总吏追查三日,从孙承运的一个仆人处查到安佳木和孙副使的往事,又花了些功夫找到安佳木的息身之地。陛下,安佳木知道自己杀了土蕃的副使,断无活命之理,因而留了遗书,已然上吊自尽。微臣等人找到的时候,尸身已经发臭。经仵作验尸,和遗书的时间基本吻合的。微臣对了字迹,也无差错。”
事情一目了然,明皇看了那封动笔拙劣的遗书,倒是个胡人初学汉字的风格,不由长叹口气,道:“国师,不知你以为如何?”
“外臣没有疑虑。”蒙参躬身,回答干脆。这般结局,距离李迁和他的预计,基本不差分毫,因而蒙参唇角抹过一丝诡笑,更无人看到。
“如此便好。”明皇心下松口气,道:“四夷馆已重新收拾妥当,国师可放心搬回。郎怀,务必保障四夷馆的安全。明日起,好生和谈,不得怠慢分毫。”
“微臣遵旨。”郎怀行了礼,对于这样的收场,也还算满意。她平日很少上朝,今日却是有些好奇,便在自己的位置站着,老实去听。
黄河春汛拨银,江南疏通河道,被各部的官员禀告。上官元只是个弄臣,这些事务明显不通。李迅秉持退让之心,几乎不吭声。这差事便给了李迁,让这位淮王高兴异常。
明皇有些倦怠,等事情禀告的差不多,才挥挥手,说起自己惦念的正事,一脸喜色道:“前日太医把脉,朕的爱妃有喜,已经两月了!朕想着又是春日,为了那未出世的小家伙,大赦天下。爱卿们以为如何?”
这消息是明皇亲自说出口,群臣拜贺,好不热闹。郎怀跪在一众臣子中,拿眼偷看,果然李迁眸中闪现而过一抹狠辣——当真被猪油蒙蔽了心。
四夷馆中和谈再开,郎怀也就不打算再打马虎眼。双方坐定,郎怀先笑道:“国师真是好算计,枉费我在此间和那位孙副使周旋那么久,其实您才是正主。”她拿话意思明显,是说蒙参早知道孙承运必死,以此为筹码,他再来谈,自然占着便宜。
蒙参顾左右而言他:“正是为难于我了,我是不善言辞的。”
唐飞彦冷笑道:“国师若不善言辞,在宫中却把陛下哄得……”话未说完,唐飞彦猛然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掩饰道:“国师真是太谦虚了。”
你来我往,说了些许无用的废话,郎怀轻咳一声,道:“到了现下,咱们就做无用功了。国师请看,”她从袖里取出卷起的纸卷,让陶钧递过去,淡笑道:“这是关于通商、税权,我大唐的底线。至于土蕃称臣纳贡,我大唐最低要求,也给列的清楚。”
“大唐给了十二分诚意,”郎怀眯着眼睛,一字一句:“本将也知道,孙副使一事,终究是在我四夷馆中发生,是我大唐护卫不周。相信国师看罢,会对我大唐诚意,看的明白。”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本将自认绝不亏心,如今就看国师的诚意了。”郎怀精通土蕃语,那卷纸打开先是汉字,再是土蕃文字,俱都出自郎怀手笔。他草草看罢,心里不免得意——大唐终究还是让出不少。
不过蒙参也明白见好就收,大唐是不允许土蕃在丝路上收税——这一项本就是蒙参信口开河。至于打开关隘,却也出乎蒙参预料。他本意觉得能在边境打开三四处就已经不错,郎怀却给他点了六处,遍布边境线,倒是出乎意料。
至于纳贡多少,蒙参却不是多在意了。只是其中丝毫未提及和亲一事,蒙参便道:“都尉真是爽快人,这些我谨代表土蕃赞普,答应了。只是赞普一心求娶大唐公主,不知都尉为何只字不提?”
郎怀早知道蒙参有此一问,便道:“陛下如今未定的女儿只得固城公主一人,做臣子的上体天心,自然知道是断断舍不得的。国师若真有此意,不妨亲自求娶。却别为难我这个办事的人了。”
蒙参一愣,着实没想到郎怀会打人情牌,但也拿她的话没办法,便道:“既如此,待大唐拟定好正式国书,我土蕃愿意签订。”
郎怀站起来,道:“近日初夏时节,曲江池芙蓉园花开无数。本将有意请国师前去观花赏水,不知国师可愿赏个面子?”
自打蒙参来到长安,这位少年骑都尉何时给过多好的脸色?他忙站起身,应道:“都尉客气,只管定个时间便好。”
“那便后日,本将在四夷馆外等候国师大驾。”郎怀一笑,道:“到时候只谈风月,不论春秋。请国师不要嫌弃郎怀武人一个,不通文墨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8点加更一章。
下回开虐,高能预警。
这个篇幅既然名为荒唐缘,是对感情线的补充。不管是郎怀明达,还是明皇梁妃,还是七王琴书,都会涉及。三对如果从传统礼教上说,一对女女,一对黄昏,一对身份不符,都蛮荒唐的。可情之一字,哪里真想门当户对,就能办得到?动心了,还顾得上什么?如果顾得上,又哪里是真情?
码字君虽然算得上相信第一眼缘分,却并非认为一见钟情很靠谱。细水长流,思想至上,是码字君的原则。
与诸位共勉,感谢你们愿意花时间,看这么正经的故事。修改了一下午大明篇的大纲,主要是感情线,这次非常满意,是水到渠成的走向。但目前实在无法确认,郎怀明达的结局会是什么,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到结尾。
接下来会进入疯狂存稿模式,因为五月中想要出去玩几天,同时不愿意就此中断更新。而且也打算同时开坑一个新故事。(作死的节奏)
三七的番外大约还会有五六篇,就会彻底结束。第一篇故事,码字君还是很爱她们的。本来打算番外虐虐,最后都存起来不打算放了。
第48章 荒唐缘(三)
出了四夷馆,唐飞彦追上来问:“你当真要做东请他?芙蓉园陛下肯开?”
“陛下本就要去芙蓉园赏花,”郎怀笑道:“我不过借着东风,请他吃杯酒,以全今日一桌相谈之谊。”她早知道明皇今日会起驾前往芙蓉园,今年不过是比往年早了些。
“怪到这么客气,原来是这般。我就说嘛,你要能随意进出那园子,也带我去瞧瞧世面。”唐飞彦叹口气,道:“我这个闲职,只怕此生无望了。”
等魏灵芝出来,三人又说了两句,才纷纷告辞。自打那日三人在房蔚府上共听教诲,心下不由都近了层。
郎怀看了看时日,笑道:“走吧。”
“爷,走哪里?”陶钧打趣了句,“我趁着功夫已经买了暗香楼新出的芙渠糕,您给姑娘送去?”
郎怀摇着头,自跨上踏云,先走了。
一夜沉思,郎怀对自己当初打的算盘,不由得觉着可笑至极。何时二人情深至此?郎怀也不知道。情不知所其起,亦不知其所终。她既然想明白了这层,自然不会再畏首畏尾。可每每想起明达不知自己身份,总是隔着一层,便不由怅惘起来。
按理,她应该告诉明达的。但万事果决勇毅的郎都尉,在这件事上,当真是踌躇不前了。
郎怀未走正门,而是去了北侧门。门外的侍卫远远看见她,早跑上前道:“都尉,您可来了!”
“怎么了?”郎怀心下一紧,跳下马背,问:“出什么事了?”
“回都尉,昨夜里姑娘突然高烧,江大监和璃儿姑娘都说要报,姑娘怎么都不肯。到了早上已经有些糊涂,大监赶着去请了太医。”这侍卫跟着郎怀往永安殿边走边道:“只是太医来后,开了药给姑娘喂下,喝了就吐,再没醒来!”
“璃儿姑娘嘱托四门的侍卫,见着了让您赶紧进去瞧瞧。”
“知道了,陶钧快跟我进去。”说话间已经到了永安殿外,进进出出的使女让郎怀更是着急。待拐进明达的居室,只见一屋子太医,跪了一地,低声说些什么。明皇已经坐在明达的床边,正皱着眉头,对太医训话。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明达要有三长两短,便都去给她陪葬!”华发已生的皇帝红着脸怒道,太医们哆哆嗦嗦磕着头,口中直道臣等已经尽力的废话。
郎怀直觉上不好,正要上前,被陶钧拉住衣角。“爷,宫中惯例,太医们是不敢乱用药的,您跟陛下去说,小的愿意一试!”郎怀盯着陶钧眼睛,低声道:“你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