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风使舵这点上,龙小云也确实有点王怜花的影子,只是火候本事,却实在差得太多。
不过也难怪,王怜花的父母是什么人?龙小云的父母又是什么人?
无论是万家生佛柴玉关还是假死之后所谓的快活王,虽然冷血无情不是个东西,却也不是龙啸云这样一个又忍不住要受兄弟恩惠享用他让给他的表妹产业、又不肯面对自己亏欠兄弟的事实、恩重生恨之后又没有足够的手段拔除心中刺的家伙能比的。
而云梦仙子,云梦仙子虽然在柴玉关的事情上蠢透了,但除此之外,其容貌手段,也是林诗音那样一个明明和李寻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能给他简简单单一场戏就演得甘心悔婚嫁给龙啸云,偏偏嫁人之后还不甘心,又没胆子去寻李寻欢,又不能安心和龙啸云过日子的懦弱女子拍死一百头草泥马都赶不上的。
这样的龙小云,这样说是“像”,却连画虎不成反类犬都够不上的龙小云,王怜花能忍住不一掌拍死他就算是对得起他表哥了,哪里稀罕多看一眼?
要知道王怜花是个能为了属下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就骤然翻脸的家伙,对这样的龙小云,他没立刻砸一句“凭你也配像我”再加上起码重伤之的辣手,已经是看在唐悠竹或有深意的份儿上了。
可惜龙小云不明白。
在唐悠竹慢悠悠点头:“虽然血缘隔得远了点,但既然是表舅公,教训教训一下侄孙儿也不算什么事吧?李公子心慈手软的,小莲花儿你不如教教他,话该怎么说的?”
而王怜花也果然毫不留情地拿云梦仙子对付他的手段——毒蛊摄心一起上,让人的身体剧烈疼痛的同时,精神也经历一场比什么噩梦都更恐怖的磨砺——虽然因着看出唐悠竹不想要这小子的性命,王怜花只让他享受了不到小半刻钟,也够龙小云狼狈得要攀着凳子才能勉强直起上身来了。
但他的眼睛居然很亮。
林诗音在两年前,刚和李寻欢重逢那时候,也没想起要把怜花宝鉴的事情告诉他,但在龙小云因为被李寻欢废掉武功而难过不已的时候,在龙啸云忽然之间就抛妻弃子远走他方之后,林诗音还是想起来了。
虽然短短两年,不足以让龙小云学到其中的高深毒蛊摄魂杂学,可好歹能让他有点儿印象。
何况还有唐悠竹那句“小莲花儿”。
龙小云觉得刚才那句“表舅公”喊得太值了。
就连那仿佛能把浑身血肉撕裂的疼痛、那让他看到最渴望的事情又凶残撕毁的噩梦,都仿佛不那么难受了。
只要想到有一日,能让李寻欢也尝到那样的滋味,龙小云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他十分乖巧地对王怜花磕了三个响头,又对着唐悠竹雨化田磕下头去,一个、两个、三个……
一声声,一下下,仿佛只要没人喊停,他就会这么一直磕下去。
这认错态度,简直不能更虔诚!
☆、115·碰撞的糖九
可惜他遇上的是糖酥,万民叩拜也理所当然的糖酥。
哪怕是曾经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唐悠竹,在当了那么多年皇帝之后,如何还会动容?何况龙小云这个混小子,还确实冒犯了他家酥酥。
冒犯唐悠竹不一定会如何,冒犯雨化田也不一定会如何,但当着雨化田的面冒犯唐悠竹、和当着唐悠竹的面冒犯雨化田,都妥妥的是找死的节奏。
很不巧的是,龙小云两件都做了。
若非雨化田看出唐悠竹没想要这小子的命,若非唐悠竹还惦记着曾经少年时对李探花的那点儿崇拜和对倒霉孩子龙小云的那点儿怜悯,他只怕连死都别想死得舒服。
现在只让龙小云磕几个头,无论雨化田还是唐悠竹,都觉得自己真心仁慈得不得了。
哪怕是花满楼都可以很淡然。
他不喜欢杀人,不过是因为死亡并不是改正错误的最好方式。花满楼从来都不是那种认为犯了错只要诚心认错就可以无条件原谅的人。
如果被冒犯的是他自己,花满楼很可能会原谅,可如果因为那个错误被伤害的是别人,哪怕施害者已经诚心悔过,又凭什么就让受害人轻飘飘揭过?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何况龙小云那一个个头虽磕得响、也确实磕得重,可那实际轻重和响声之间,还是有点儿差距的。
一个在磕头的时候还玩花样的孩子,哪怕花满楼看不到那孩子淬毒的眼神、也能够努力忽视他的恶意,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值得原谅。
虽然龙小云只是说了几句话。
但有时候一个眼神都会很伤人。
糖酥不会被他伤到,可李寻欢呢?
所以哪怕有最是温和的花满楼在,龙小云还是硬生生把自己给磕晕过去的。
然后李寻欢才算能够动弹了。
毫不意外的,李寻欢能动作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把龙小云扶起来,确认他除了脑门儿上肿起来一个大包之外,并没什么要紧伤势之后,才一边为他推血化瘀一边向唐悠竹几人赔罪:“这孩子有些娇宠坏了,但其实,不是个……呃,起码是个孝顺孩子。”
李寻欢虽是维护龙小云,却也说不出他“不是个坏孩子”的话来。
这孩子坏起来的时候,早就不像个孩子了。
孙驼子悄无声息地把碗碟撤走,王怜花十分万能地去厨房走了一圈,就变出七八样茶点来,唐悠竹少不得又多吃一块奶油点心——美味!
吃到美味的时候唐悠竹心情一般不错,和李寻欢说话的时候也就没那么毒舌,但因中心思想摆在那里,李寻欢听得肯定还是不好受的。
唐悠竹对他和林诗音的事情并没有再怎么多说,只不过淡淡加几句:“小莲花儿方才那话虽糙了点,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李公子考至探花,总该明白的。又或者断不了时,便果断出手也罢了——既然那男人抛妻弃子已两年,女子另嫁又如何?可别和我纠缠贞节牌坊兄弟义气那一套,从来世事无两全,又想自己过得快活,又要畏惧人言,世上哪儿来那么好的事儿?我看李公子也不像是个会拘泥人言的才是,又或者至不济——沈浪和朱七七岂不已经做了极好的范例?海外何处无仙山?”
李寻欢沉默许久,苦笑摇头:“我对表妹并无亵渎之意,而她……她虽没说过,我也是知道的,她是想和龙大、龙大哥好好过日子的,只是龙大哥太在乎她,也就太在和他们之间那桩婚姻的由来……又把她看得太高、也太低……”
说到最后李寻欢的声音已然有些哑了,眼角的每一丝皱纹也仿佛都填满了苦涩和无奈。
唐悠竹没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
“即便如此,这蠢孩子和你也还是两重亲吧?我听你还喊那人龙大哥,那这蠢孩子就又是你侄儿、又是你外甥了,怎么倒不好好管教一二?听说你对小朋友都挺用心的,这孩子难道不比你那小朋友年幼?难道其爹娘不比你那小朋友靠谱?怎么你在这儿住了两年,也不想着好好管教他一二?若是彻底丢开手去也罢了,这般不要管教,又偏要等他闯了祸才来收拾道歉的……”
说到这里,唐悠竹顿了顿,慢悠悠呷了一口茶之后才道:“想必你方才也有所体会了,小李飞刀虽然威名赫赫,但世间之大,却也不是兵器谱之外就无人能敌的。总有那么一些人,能让你哪怕是当面,也连道歉、救助的时机都没有的——或者你觉得给他收尸也不错?”
李寻欢悚然而惊。
他已经很对不起表妹了,当年为了全自己兄弟义气便设计蒙哄了她、让她对自己失望悔婚,偏又低估了龙大哥的自尊自卑之心,闹得如今这般——若是小云真还出了事,那表妹这一辈子可该如何是好?
李寻欢脸上的表情太明显,甚至于连看不到的花满楼,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但除了王怜花望天翻了个白眼、说上一句“蠢材蠢材!女人若是不想变心,别说你只是多往青楼楚馆装几回,即便是打她踹她杀了她,她不舍得走的时候也是宁死都不走的——既然走了的,不过是因为她心里你也没有那么重要罢了”之外,没有人对李寻欢的想法发表意见。
这件事情上,即使错不全在他,他起码也算不上是对的。
唐悠竹放下茶盏继续开口,却只道:“你或许怕把这蠢孩子管教狠了,你表妹夫妻怨恨你——可李公子难道是个因在乎他人怨恨便明知当为而不为之的?长辈管教晚辈从来天经地义,特别是当那孩子父母不靠谱的时候,这做舅舅、酥酥的管着侄儿外甥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边说,一边不管李寻欢的反应如何,他一双眼睛已经黏在雨化田身上了。
雨化田于他,可不也恰好是他生母那边的表舅、是他父亲那边的结义弟弟?
再巧也没有了。
想起“小时候”自己各种犯蠢卖熊,和雨化田嘴上凶狠实则周到的诸般看护照顾,唐悠竹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手也握住雨化田的手,微微倾身、缓缓靠近,靠近……
“嘭”的一声,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一马当先冲进来的是宫九,和依旧一身孔雀蓝色的蓝蝎子。
宫九一进门,谁也不放在眼里,冲着唐悠竹就是一句:“死牛皮糖!这做舅舅、酥酥的管着侄儿外甥理所当然?理所当然成你和雨化田这样吗?”
唐悠竹握住雨化田的手,看到依旧张扬活力地变态着的宫九很是松了口气,面上却斜睨鄙夷:“你想和你家酥酥、我家老爹这样还没门儿呢!”
宫九才从蓝蝎子那里肯定了大庆的历史和大明的迥然相异、才刚开始当心这世界上如果少了一个牛皮糖之后该是何等样的寂寞,转眼就遇上糖酥连同花小七都好好儿的,心里其实也是松了口气,可不想打招呼的时候随口吐了句实话,这死牛皮糖就给他栽赃上了,不禁大怒——泥煤的爷找个称心女人容易嘛?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爷说不定就要和你一样变态了啊?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你还当着她的面栽我这么要命的赃!
当下怒喝一声:“我和深叔才不像你和姓雨的之间那么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