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过数月功夫,便抽条儿似的长出两三寸来,虽横向也没怎么减,脸颊依旧带着婴儿肥,小肚子上的肉肉也没收成腹肌,他又多爱吃些儿海带芝麻何首乌的,头发也长出来好些儿,看着便已然大不一样。
唐悠竹看着镜中玄衣纁裳、九毓冠冕的俊俏小哥,颇为自得地又摸了摸鬓角、抚了抚绶带,踱着小四方步往外头寻雨化田去了。
今夜又是一年终,宫中守岁大宴都不消细说,总不过那么着,只可怜唐悠竹志得意满又寻雨化田表白一回,却依然不得回应,虽不像之前那次被赤剌剌说了“毛都没长出来”的没脸,意思也还在那里。
唐悠竹正好没意思,垂头蔫脑过了几日,那边纪淑妃再三再四让人请他去说话,唐悠竹初一那日便托辞还需往其他各处拜年,也不肯坐下陪她细说,年前诸事忙碌也不过请安便走,现看她一请再请,心里对这个便宜娘虽很不以为然,但想着她好歹怀胎八月的辛苦,恰雨化田近日也忙,身边儿马进良素慧容谭鲁子等都给派出去做事儿了,贾瑚又不敢往前凑,唐悠竹也算放心,便让韦兴从东宫新得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样有趣儿物事,带上了往咸福宫去。
纪淑妃正独个儿摆弄着一盆虞美人,听得太子居然真的给请来了,大喜过望,连宫人殷勤送上来的披风都无暇拢上,只穿了一件银鼠毛大襟短袄就迎了出来。唐悠竹看她眼圈都有些儿红,心下也有些软——这便宜娘虽然早年爱竭斯底里,这几年看着勉强倒也还行。到底是生身之人,要不日后也勉强多陪她坐一坐?
唐悠竹和纪淑妃是真心无话可说,又十分不耐烦纪淑妃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抹眼泪、又话里话外绵里藏针地给人下眼药——也不想想她是不是真惹得起那些人?别说万贵妃雨化田,就是那个仿佛无子又无宠的王皇后、又或者那个不只无子无宠连位分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柏贤妃……哪个真是省油儿的灯?
但今儿纪淑妃虽也是红着眼睛,却难得没提万贵妃等人什么事儿,只殷勤问些儿他的饮食功课之类的话,唐悠竹也一一答了,又将那作坊里头新做出来的音乐盒小座钟与她瞧了,纪淑妃爱得不行,又是赞他聪慧灵敏、又是夸他孝顺有心。
如此话了半天家常,纪淑妃才仿佛不经意提及:“据说郡王爷年初出京,竟是带回来一个模样儿和他极相似的青年人?”
唐悠竹低头抿了一口茶,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看纪淑妃:“母妃在这宫里也有人和您说这样儿笑话,显见平日也不至于无聊,孤也就放心了。”
纪淑妃局促一笑。
那西厂的秘闻她自然打听不到,唯可巧儿的是,那风里刀身边却有她心腹认得出的人。那些人早在太子册立时就想来和她联系,只是先前风里刀压着不让,那些人虽各有点儿小心思,到底不敢违逆了小主子的意思,方暂时罢了。现在风里刀自己陷在雨化田手里,那些人少了约束又多了个好理由,哪能不寻着机会来与纪淑妃这个眼看着日后必也有清宁宫风光的人攀扯攀扯?
那些人确认风里刀的消息很花了些时候。搭上纪淑妃心腹的线儿又花了些时候,倒是纪淑妃这边从宫内外传递个消息极其方便,只因着她是太子生母,宫中自有人趋奉,而早年埋下的那些许暗线,也越发尽心。
纪淑妃往日还为此颇为自得,此时听了唐悠竹半点儿火气没有的这么一句,心里却是一个咯噔。但转念一想,太子虽是尊贵、郡王虽说势大,她却是太子生母,便是知道点儿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又如何?况风里刀于她,真心不同别个,因又放松了脸色笑道:
“太子孝顺,每常照顾着我,宫里头自然也没几个真敢因为皇帝不踏足咸福宫,就真小觑了我去的。”
说着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唐悠竹的手:“要不怎么说千好万好、夫好父好,总不及儿子好?你孝顺了,做娘的自然体面,咸福宫也不至于真和雪洞似的煎熬。”
纪淑妃慨叹两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听说,那人叫风里刀?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叫顾少棠?”
唐悠竹见她连这些都打听到了,深以为纳罕。但想着这人总是生了这个身体的,自己虽无法真心孝顺她,可说一两句实话也不值什么,总她深宫幽居之人,便是有些个消息耳目,自己多留心一二,幼年惹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虽想不明白纪淑妃为何那般关心一个江湖混混,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眼中显见急切,也不卖关子,爽快点头:“确实有这么个人。”
纪淑妃见状,眼睛就是一亮:“那,那人可还好?”
唐悠竹眯着眼睛笑:“酥酥看重他的才能,许了锦衣玉食好生相待、特特大老远带回来的,怎么会不好?”
他这话自然和纪淑妃得到的消息不符,可看着他那笑得和大阿福十足相似的小模样,纪淑妃也不敢十分肯定他话里头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故意作假。正沉吟间,看唐悠竹狐疑看过来:“母妃便是好听笑话,怎么倒这般在意一介外男?”
纪淑妃就梗了一下,似乎有心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道:“这不是无聊嘛!”又说:“我听说人家青梅竹马的小男女也可怜,不想他们被迫分离罢了。”
唐悠竹继续笑眯眯:“这个母妃就不需忧心了。那位顾姑娘也是酥酥得用的,虽公务在身不好常回京,真得空来述职也不至于不让人见面的——分离是分离了,可没有被迫,顾姑娘和那位都是乐意极了。”
这话却是真的,雨化田那时说了对风里刀的安排,顾少棠虽最开始呆立了半晌,但后来风里刀先笑着“督主大人不嫌弃我江湖混子一个,倒要锦衣玉食来养着,啊哈哈那可真是好极了”,顾少棠便也挤出了笑来。唐悠竹这么说虽然少了许多心理揣测,但也不能说不对,那脸上的神情也越发诚恳自然。
纪淑妃看他那样,也不好再问,只让宫人拿了一双大红掐金鹿皮小靴,上头绣纹十分精致,显是下了大功夫的:“你且试试,我做时故意做大了些许,也不知合脚不?”
唐悠竹原还在琢磨着纪淑妃这忽如其来的一番事,此时见了她这般,心里头又有点儿软了,笑着起身双手接过那靴子,也不让人来帮忙,自个儿弯腰除掉原先穿着的青缎粉底小朝靴,几下子十分利落地将新靴子换上。
纪淑妃说的那做大些许的尺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也或许这靴子费工夫,也或许是他近日长大得飞快,那靴子实在有些儿紧了。唐悠竹看着纪淑妃殷殷期待的眼神,悄悄儿往自个儿脚上扔了几个治疗,笑点头:“极合脚,多谢母妃。”
纪淑妃果然喜不自胜,唐悠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虽然也爱大红衣裳金发冠地扮招财童子,但那却是以前的事情了。七岁生日一过,便是大人,因此着装上头已经不再要求自己学小娃娃,不过是私底下穿个大红肚兜和他家酥酥装傻吃豆腐罢了。
这么大红大金的靴子,却不是他新近的审美。但纪淑妃说是亲手做了好些日子,又这般儿看着他,唐悠竹也无所谓哄她一哄,此后来请安,多穿了这一双靴子,直到天气转暖、不宜再穿皮毛靴子方罢。
一应物事也是流水介往后宫里头送,虽不独咸福宫,也没几个如那音乐盒小座钟的精巧稀罕,送达咸福宫的时间却与送达永宁、坤宁二宫几无二致,仅比往清宁宫的略晚点儿。
如此作为,原是唐悠竹实在无法打心底里头孝顺、又很难曲意逢迎与她接着话题后的无奈,满宫却只当纪淑妃真是要起来了。那些暗笑永宁宫再如何贵母妃、坤宁宫再怎么母后也不过如此的,更甚因此很是生了一番壮志的……都且不必说,周太后都格外看重了咸福宫几分。
这些原也是唐悠竹乐见的,奈何后宫中人固然眼明,纪淑妃也自觉是个心亮的。即便唐悠竹总要三五回请安里头才有一回肯留下坐坐,纪淑妃比着先前,却越发觉得是这儿子终于知道亲娘好处了。之前那暂时歇下的心思又再次作兴起来:
万贵妃算个什么东西?现今太子不过是看陛下情分,方格外敬重几分,日后……哼!先帝万宸妃那还是生了四子一女且只一子不曾养活的呢!而今下场如何?当年圣眷尊荣皆不如她的先帝周贵妃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