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恩心中顿足,又恼自己权势握久了、反倒是对陛下的心思越发疏忽大意,又恨雨化田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当日“太后不厚”的故事传出时,他虽叹雨化田不该拿天家颜面不当回事,却也不以为这故事能对太后有甚影响,不料那小主角居然是陛下亲子……
雨化田居然那么早就谋划着让陛下与生母生隙,真真儿是……
王怀恩心中暗叹,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大喇喇地与皇帝直言揭穿雨化田的谋划,反要顺着皇帝的心意,协助万贵妃早日将东宫各处都打点妥当——尤其是那服侍的人手,王怀恩可万万不敢尽由万贵妃安排了,陛下实在经不起又一次悼恭太子之事……
王怀恩一想起悼恭太子,就心疼万分。他是真心忠于皇帝的,自也是期盼着皇帝后继有人、国有储君,然而悼恭太子之事扑朔迷离,万贵妃又在一侧虎视眈眈,现今好容易出现的又一个小殿下,偏偏是被雨化田攥在手里的。
十分无奈,皇帝允许、太子执意、万贵妃推波助澜,不过小半日功夫,雨化田在东宫的住处都收拾出来了,王怀恩深恐虎狼打架、殃及幼龙,只得打消原本那推出雨化田与万贵妃鹬蚌相争的主意,捏着鼻子挑了好些自己下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忠心之人放进东宫。
为了护着太子,王怀恩便是明知道以雨化田的豺狼心性,免不了拿这些人出来顶着万贵妃的屠刀,也只得忍痛由他。
雨化田眯着眼,看王怀恩手下第一人的陈准,这个据说是给怀恩公公当做下一任司礼监掌印栽培的家伙,慢悠悠点点头:“王大人盛情,日后这东宫行事,便是你陈准为主,韦兴为辅。”又转头示意韦兴:“这东宫我就交给你们两个了——陈大人是王大人带出来的,最是熟知公务,韦兴你可要多多向他请教,万事不可自专。”
韦兴响亮应下,对于雨化田任陈准为主、甚至与他说话时还特特尊称他为“陈大人”,没有丝毫不满,神色间反而愈发亲近恭谨:“王爷放心,兴必尽心竭力,服侍好太子殿下。”
唐悠竹滚在一边抓着一个九连环玩儿,听得这话抬头,眼中满含希冀问:“那我晚上能再吃两碗蛋羹不?”
韦兴脸上带着笑,却不敢答话;雨化田斩钉截铁:“不能!”
陈准嘴巴动了动,到底也没说话。
唐悠竹鼓着腮帮子,和雨化田讨价还价:“那一碗半?”
陈准十分可怜这长于豺狼爪下的小主子,竟是连一碗蛋羹都要看人脸色,但想着王怀恩嘱咐他的话,捏紧拳头,还是不说话。
而雨化田则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唐悠竹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水润润地带上两滴小泪花,要落不落的真是可怜到十二分:“一碗?”
韦兴偷偷斜飞起眼角扫了一眼,相当佩服雨化田的手段。
陈准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有开口。
雨化田却端的心如铁石,依旧果断摇头。
唐悠竹眼睫上的泪珠颤动了几下,十分艰难地忍住没有滚落,却衬得那溢出喉间的一声哽咽越发可怜,简直能揉碎铁人的金刚心:“那……半碗?”
韦兴暗自叹了口气,可惜他做不得主,不然冲着这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便不是太子小殿下,他也不会舍不得半碗蛋羹。
雨化田却心胜铁石:“不行!别说半碗,就是半勺子也不行!”
陈准终于忍不住劝谏:“小殿下再是年幼,也是小主子,他但凡开口,便是谕令,我等只有尽力满足的,怎么能够这般……”
雨化田斜斜飞起眼角瞭他一眼,一般儿的动作,韦兴低着头做出来是谨慎卑微,他扬着眉做出来却是睥睨轻蔑,又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艳丽,陈准看一眼就忍不住和韦兴一般低下头去,虽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气势已失,再听他说:
“小殿下的话,自然都是谕令。奈何便是陛下的圣旨,门下省也有封驳之权。小殿下年岁这般小,正是受不住诱惑的时候——这鸡蛋羹虽好,却不宜多吃,今儿小殿下在永宁宫已经用了一碗半,怎可再用?需知子女之事父母,尚且讲究‘父母之行若中道,则从;若不中道,则谏!从而不谏,非孝也’,你我臣下事君上,怎可一味纵容顺从?”
陈准听着那清清冷冷的嗓音淡淡与他分说,嘴唇动了几下,那因雨化田言辞不驯疑他不忠的心思,虽没消散,却到底淡了些。
唐悠竹却巴拉着雨化田的小腿,小嘴吧嗒着,将“从而不谏,非孝也;谏而不从,亦非孝也”一路背下去,直背到“此成人之善者也,未得为人子之道也”才停下,此后眨巴着眼睛拖着长长的音调撒娇:“那不要鸡蛋羹,要奶油鸡蛋卷儿~”
雨化田照旧不买账:“鸡蛋今儿都别想吃了!最多给你块奶油萝卜酥。”
唐悠竹瘪瘪嘴,算了,鸡蛋吃不到,有奶油也不错。可雨化田的规矩,一块只有唐悠竹两根指头宽厚,真真儿是塞牙缝都不够,因此唐悠竹便继续扒着小腿讨价还价:“要四块!”
雨化田嗤笑:“一块不要,那就一块都没有!”
——雨督主掌御马监,通兵部事,御下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何曾这般耐心与人讨价还价?
——然而便是唐悠竹,也是可一不可再,在蛋羹上纠缠一回也罢了,若还要继续讨价还价,绝对鸡飞蛋打啥也捞不着!
雨化田心志坚定,唐悠竹嘟嘟喃喃着磨牙。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