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使劲地抓了抓脑袋,“啊,算了,来就来吧!我们也速战速决!”
棋盘下,三谷的左手慢慢握紧成拳,这种被轻视的感觉……阿光为什么要这样做……
……
时间已接近黄昏,位于棋院六楼的练习教室里被透过窗户斜打进来的夕阳照得一片昏黄,往常这个时间段在这里练习的院生们都已经回家了,然而今天,还有着十多人留下,被他们围着的是正在对弈的进藤与和谷。
教室另一边的角落里,三谷坐在阴影中,“……这里不该急着提子,如果用小飞……”他独自喃喃自语着,与旁边众人簇拥的那一桌相比仿佛被遗忘一般。
佐为长身而立,在对弈空隙间看到此景,轻叹一声。
进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佐为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做法?]
[……嗯。]
眼神黯了黯,进藤笑道,[佐为果然很温柔呢。]
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佐为连忙解释着,[我并不是说阿光做得不对,只是觉得就算那孩子有所松懈,只要好好劝说就行,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别急,没关系的,]进藤宽慰着他,随即也解释道,[我明白佐为的意思。只是我觉得,现在的佑辉因顺利考上了院生,却不明白真正残酷的竞争现在才开始,与其担忧着他的未来,不如现在就下猛药让他尽早觉悟。]还有一段话,他埋在心底没有说——前世的佐为,正是因为太过温柔善良,对着那时年幼无知的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让……而自己在经历了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佐为的消失,内心才最终真正成长起来。
仅仅温柔是不够的,人必须要经过荆棘和磨练才能懂得更多。进藤通过自己的经历坚信着这一点。
[好了,我有分寸的,佐为还是将心思放回这局棋上面吧,]进藤笑道,[和谷可不是一般院生,他对秀策棋谱知之甚详,而且也在网络围棋上与你对弈过,小心一时马虎被发现哦。]
[才不会!]佐为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服气地道,[只要阿光不放错位置,我就不会在棋盘上有所疏忽!]
[哈哈哈,抱歉抱歉,是我说错话了。]进藤大笑起来。
与和谷的对弈最后也以半目取胜。
一个今天刚来的新人,竟然连赢一组两人,观战的院生们一时都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感,看向进藤的眼光也都变了,当下又有几人跃跃欲试。
“天色已经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进藤适时地起身,“佑辉,走了。”
三谷一声不吭地跟上。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叹息道,“今年的职业考试看来竞争更强了,上次来了个越智,这次又来个进藤,再加上院生以外还有那么多人窥视着,三个名额怎么够分啊。”
“……喂,你把一组的老大漏了吗?”另一人捅了捅他。
“呃,这不再加上伊角就正好三个吗?”先前说的话人连忙补充道,讨好地向伊角笑了笑。
伊角有些窘迫地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维持这个院生第一名已经几年了,却一直没能通过职业考试,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
另一边,进藤和三谷沉默了一路,直到快要走出棋院大厅时,三谷才轻轻问出一句,“刚才的事,阿光是故意的吗?”
进藤一怔,坦然道,“没错。”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光明明知道我很讨厌那个和谷,也知道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却还是那样要求,让我一再地输在他手里……”越说声音越大,三谷已经忍了许久,却一直没能等到解释,此时心里不甘、委屈一齐涌了上来,他看着进藤,语气已经接近质问,“阿光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以阿光的实力,刚才应该不止能赢半目,为什么对那家伙要手下留情?!”
进藤猛地站住了脚步,沉声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三谷微微一缩,却仍坚持倔强地看着他。
眼底严厉之色一闪而过,进藤道,“那么我也有话要说——厉害的那个人,是我。佑辉如果有不服气的人,请用自己的实力去说话!”
话音落下,进藤再不顾三谷,径自便走。
他身后,三谷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又一点一点地渐渐苍白。
……
“啊,绪方,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麻烦!”
一楼棋院大厅的另一边,被半堵墙挡住的安全楼梯间,芦原弘幸匆匆跑来,满是歉意地道,“上次比赛后就把这本书忘在这里了,刚才搭你的车路过才突然想起来,累你久等了!”
长长吐出一口烟,镜片后狭长的双眼愉悦地眯起,绪方心情很好地道,“没关系,正好目睹到一出好戏。”
“哎?什么好戏?哪里哪里?”芦田四处张望。
“已经散了。”将烟掐灭,绪方拉拉笔挺的西装外套,“看来猛虎不愿再装小猫了,我们这些跑在前面的人,都得打起精神警惕起来才行!”
芦田一阵迷茫,“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绪方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步出棋院大楼,在上车前,绪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阿亮的新初段赛时间定了吗?”
“定了,两周后,对间座王座呢。”
“呵~”绪方一声轻笑。
芦田顿时寒毛都竖了起来,正襟危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42章
当天晚上,进藤洗漱完后便躺倒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坐起身拉开灯,果然看到佐为趴在床沿满脸的欲言又止。
“……想看塔矢名人的棋式集?”
佐为眼睛都亮了,拼命点头,但是很快又顿住,犹豫道,[可是阿光看起来很累。]
“没关系,正好心里有些乱,一时也睡不着。”进藤这么说着,重新穿起睡衣,将棋盘从床底下拉出来,然后开始按照棋士集排棋子。
佐为在一旁看着,忽然好奇地问道,[阿光,你和塔矢名人对弈过吗?]
“唔,严格来说应该是没有过吧,前一世我的新初段赛的对手就是塔矢名人,但是你用被让15目半的方式与他对局,盘面一塌糊涂呢。”进藤笑道,“之后没多久,名人就因为心脏不太好,再加上各种原因,从日本棋坛里引退了。不过虽然是引退,但是并没有放弃围棋呢,听塔矢说他父亲经常前往中国与那边的棋士继续下棋。”
[国外的棋士?]
“是啊,世界广袤无垠,日本之外也有着不少优秀的棋士,不过虽是如此,当时的名人能顶着‘五冠王’的荣誉毅然选择退隐,还是令很多人都深感意外的。”
进藤后面的话,佐为并没有认真听,他的思绪还在因刚才那句“世界广袤无垠”而触动。他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目光又落回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上,在心底轻叹一声,神灵如果是因为怜悯他追逐围棋的热忱之心,为何又要安排未来那样一个结局呢?他千年的等候,难道就只为了与那男人的一局棋吗?那样的一局棋……就能令前世的他满足了吗?
佐为思到此处,隐隐的困惑又浮了上来:自那天阿光的坦白后,他们就那局棋讨论了很多天,反复研究每步棋的下法及用意,双方都得益良多,特别是阿光的种种提议和见解,时常能令他耳目一新有豁然开朗之感……相较之下,那局棋最开始给他的震撼反倒渐渐在消退……
“佐为?佐为?”进藤一只手在他面前招了招,“真难得看见你走神呢。”
看着面前正在打趣他的孩子,用着虽小却执棋稳的手,悯熟地在棋盘上一一落子,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阿光,‘前世的我’真的是因为与塔矢名人对弈,领悟到‘神之一手’而消失的吗?]
第一个音发出的时候,佐为就已经后悔了,但是话语却像是有魔力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完整地说出。
“……”进藤手上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之前得出这个结论的,不正是佐为自己吗?”
[可是那个‘前世的我’只是从阿光口里得知的啊,我从未见过他,更不是他,所以我想也许和他相处过的阿光会比较了解当时的情况……]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鬼魂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着对面的孩子脸上血色一点一点地退去,稚嫩的脸上一片苍白。
心猛地揪痛,满心里都是对自己一再失言的自责和懊悔,[我、我不说了,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