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覆上了另一人的手,虽同样的小,却温暖稳定,然后他听到对面的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塔矢。”那是同样属于孩子的还显稚嫩的声音,但是却用叹息般的方式叫了出来,彰显着主人的无奈。
塔矢一瞬间有些慌张,是啊,自己这么冒失的样子想必是麻烦到了对方吧……
可是,他是真的不愿意错过,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人。
想问这个人真的就是绪方说的棋力很强的那个孩子吗?
想问这个人是怎么知道那么精妙的古式定石?
想问这个人愿意与自己对弈一局吗?
想问这个人……下围棋是因为喜欢吗?
想问他……
等到呼吸渐缓,眼睛也终于能看清了,塔矢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温润沉静的眼睛,并捕捉到那期间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
塔矢一怔,直觉地脱口而出,“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进藤垂下了目光,“不,”他说,“我们从未认识。”
见塔矢能够站稳,进藤松开了手,礼节却又疏远地后退了一步,重新抬起的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孩子的笑容,“不过我对你的大名早有耳闻了,听说你已经能指导大人下棋?真是了不起。”
“那些不算什么,”塔矢不在意道,只是探究地看着进藤,这是个初眼看去很普通的男孩,黑色短发,但是前额刘海染成了金色,与这样带着叛逆性发型相反的是他有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眼睛。
这样的人,会下出什么样的围棋呢?塔矢郑重地提出邀请,“请与我对弈!”
仿佛早已在等待着这句话,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进藤便回答,“我拒绝。”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塔矢愣了愣,慌忙道,“一局也可以,或者如果你现在没时间的话我们改天再约……”
“我不会与你对弈,”进藤说,“你的目标应该是更加广阔的职业围棋的世界,那里的强者数不胜数,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连绪方先生都认可你的棋力……”
原来是绪方……进藤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但很快遮掩了过去,他用着冷漠的语气说,“我与绪方先生也只有一面之缘,想必是他弄错了,你再缠着我也没用,这一世……”他顿了顿,似乎是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完,“……这一世,我绝不会亲手和你对弈。”
这一世,我的双手只为佐为而下棋。
所以,不要再追逐了,阿亮,我绝不会回应你……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回应你。
第17章
震天的雷声惊醒了熟睡的绪方,他从被子里探出手,拿起床头边的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是下午两点。
昨天他与一干好友对饮了几乎通宵,现在还处于醉酒后的状态。听着窗外雨声阵阵,他重新躺回了床上,想着反正天气这么糟糕,还是继续睡下去吧。
门铃声却在这时刺耳地响起。
绪方低咒一声,摸到眼镜戴上,随便披了件睡袍便去开门。
等到他看清门外的人,立刻睡意全无了,那站着的是浑身湿透了的塔矢。
“绪方先生,很抱歉现在打扰你,只是有件事我迫切地需要知道……”
“行了,”绪方打断连发丝都在滴水还坚持着礼节的塔矢,“有什么话进来再说,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就算外面雨下得再大,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吧?”
“大雨来得比较突然,一时手边没有合适的雨具……”
“有再急的事也不需要冒雨过来,每天不是都能见到面的么。”绪方皱眉看他,“算了,先去泡下热水吧,虽然都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但像你这样淋一身还是很容易生病。”
绪方边说边要领着他去沐浴间,却见塔矢摇头,“等一下,绪方先生,”他说,“我见到了您之前提到的那位进藤光了!”
绪方一顿,意外道,“这么快?怎么遇见的?”
“就在今天上午,在海王国中,进藤是和叶濑国中参与了比赛的围棋社一起去的。”
“唔,那挺好啊,不过跟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关系吗?”
塔矢目光暗淡了下去,“进藤不愿与我对弈,不管我怎么请求,他都只是拒绝。我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想过来问问绪方先生是否知道原因。”
“这个小孩是有些古怪。”绪方皱眉回想当时的情景,对方的口误,还有那种莫名的信任感……忽然视线一转,发现塔矢还呆立在面前看着自己,
“你先去冲下热水,等出来了我们再详谈!”绪方领着塔矢,不由分说地将他丢进了沐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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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热水泡过的塔矢看上去清清爽爽,他身上罩着过于宽大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绪方。
绪方不紧不慢地点燃根烟,这才慢慢开始叙说当时与进藤光相遇的场景,以及那场两人之间的对弈。
直到听完,塔矢已是惊讶得瞪大双眼,“进藤竟然能与绪方先生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么……”绪方轻笑一声,伸手抽出茶几下的一块简易棋盘,将桌面上散乱的东西扫到一边,“那个孩子在结束后故意弄乱了棋子,再根据他之前的言行,似乎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棋力。”
绪方一边摆子一边继续道,“事后几天,我也去调查了下,‘进藤光’这个名字从未在围棋界出现,不是职业棋士,也不是院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听说过。”
随着棋盘上,黑白两子的阵地慢慢铺展开来,塔矢的眼睛越来越亮。
“不仅如此,当时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孩子下棋的姿势非常老练,放棋的动作也很漂亮,但是他的手上却没有长期下棋人会有的厚茧……”
绪方吸了一口烟,放下最后一棵棋子后,“我们就只进行到了这一步。”
塔矢前倾着身体,专注地盯着整个棋面,他飞快地推理计算着那些棋子摆放的理由及接下去可能的发展。
“太厉害了……”他喃喃着,忽然抬起头,急切地看着绪方,“进藤是哪一个?是黑棋还是白棋?”
绪方反问,“你看不出来吗?”
塔矢迷茫道,“黑棋攻势果断坚决,像是绪方先生的风格,但是白棋也不弱,布局周密完整,反击时也很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我不知道,我完全想象不出其中一方会是一个和我一样年龄的孩子下的……”
“那么,你认为继续下去,哪一方会赢?”
“我……我不知道……两方都很稳固……”
“不用去计算,凭你的直觉说吧。”
塔矢皱着眉,片刻后,艰难地说,“黑棋……会输。”
绪方笑了,他将香烟按灭,仿佛松开了一块压了许久的大石一般,带着轻快的语气说,“执黑棋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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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塔矢走出绪方的住处时,天空已放晴。
他的耳畔,绪方的忠告犹自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