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也不在意林珩的冷淡态度,虽见过没几回,却也知道这位表弟从小性子就冷淡,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沉稳的像个大人。在座的都是往日熟悉的几个王孙公子,他自由许多话可以跟他们说。只是才聊了一会儿,冯紫英又在那里嚷嚷,“若兰你也太小气了,也不说叫个唱曲儿的,这样多无趣。”
卫若兰笑道,“这里有十二张嘴,还嫌不够热闹呢,没得让那些人来扰了雅兴。”
另有一人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教最严,要是在家里倒也罢了,在外头从来不招惹那些人,不然回家又该挨训了。”
卫若兰不好意思道,“又胡说,才刚说不用找的人是谁,这会子又推到我身上来,不嫌害臊。你也彼此彼此,不就一个小子,竟还闹得这样没脸没皮,合该你父亲罚你。”
原来是这一位早前看上个清官,与人争抢起来,闹得有些大,被老爹逮回家好好教训了一顿,如今还在余威中没缓过来了呢。只是兄弟们面前自然不愿丢人,强笑着说道,“哪里有这样的事。若果真说起来,咱们这些人里有谁比的上忠顺王,那位爷才是真风流。”
冯紫英大声道,“了不得,竟敢编排起王爷来了。不过听说近来王爷转性了,正跟一个小戏子较劲呢。”
又有一人插嘴道,“我知道,不就是琪官吗。他的唱功和身段都不错,又被王爷相中了,如今京城里头也就数他有名,一般人家想请他唱堂会也不能。只是怪的很,王爷往常总把人收进府去,这回好些时候也不见动静。”
卫若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次选秀,当今给忠顺王指了一个侧妃,王爷再糊涂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打脸的事。别说这个,那位琪官我倒是想认识认识,听说不仅戏扮的漂亮,为人也不错。柳兄,不知有没有幸得见你俩合演一出。”
在一旁静静听了半天的柳湘莲出声道,“那得看琪官给不给这个面子了,我碰巧和他有些交情,赶明儿得空了替你去问问。”
宝玉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忙抬头看去,竟是一个面若桃花,色如春晓的翩翩佳公子。原来才刚他们进来的时候柳湘莲正好出去了,并未得见。不过贾宝玉的大名柳湘莲还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坐着说话,他也不好轻易去攀附,倒显得故意了。宝玉坐在众人之间也没注意这个后面进来的人,直到这时才发现竟还有这样一位佳人在座。
心念一动,问过旁边的冯紫英,宝玉朗声道,“原来柳公子同琪官还有交情,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一同观赏。”
柳湘莲举起酒杯一笑,“二爷客气了,若不嫌在下,只管跟他们几个一起来就是了。赶明儿定下时间,我再给各位发个帖子。趁着现在再过把瘾,往后再这样胡闹,可就又该丢了饭碗了。”
贾宝玉忙谢过不提。反倒是陈也俊笑着打趣他,“你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的人,何故不快意江湖,非要去衙门做事,岂不是自寻烦恼。”
柳湘莲道,“我也不想被俗事官体所累,奈何我上头虽没有父母双亲管教,我那姑妈却是看得我十分紧。当日若不是师父救了我,姑妈也断不会让我去跟他老人家学艺。如今既然听说能在官府当差,她自然比我还高兴。我再不情愿,也不好拂了姑妈的意思。”
有人在一旁笑道,“很该如此。虽说行走江湖听起来潇洒,但岂是易事。再者柳兄年岁渐长,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总要定下来的。”
又有一人推他,“你不要自己订了亲就来这里说教,柳兄才多大年纪,再缓两年也使得。我说今儿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成了长舌妇了,还是快些把酒杯端起来吧。”
宝玉道,“光喝酒也无趣,倒不如行个酒令,到还有趣。”
众人都附和,便指了个酒令,热热闹闹的闹开来。林珩推辞不过也跟着玩儿,好在他虽然年纪小不胜酒力,才学上却是极好的,即便是不怎么行的令,听他们说过两回也就会了。且几轮下来,林珩也看出些门道来,谁的才学好坏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这态度。那冯紫英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爷们儿,说话干脆利落,不会就是不会,痛快喝了酒就是了。卫若兰是个谨慎却不失上进心的,每回都要思忖一会儿才开口。贾宝玉倒是出乎意料的在这些上头有点子歪才,酒令行的不错也会许多生僻的典故,却太歪了些。陈也俊是熟识,自然知道他是个面热心冷的,却有一股傲气,想是出自诗书之家的缘故。还有柳湘莲,最是让林珩佩服,不仅武艺高强,有侠义之心,连酒量也不差,只是于诗书上头实在平平。
林清玄得到这些答案,脸上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又说道,“那你认为,谁可以结交,谁又不能结交。”
林珩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陈家同我们家一向来往甚密,家父同陈伯父也是莫逆之交自然无碍。卫若兰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家的公子,可以结交却不能太密。柳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若有难我自当竭力相帮。且他的差事又是父亲替他安排的,想必父亲已经了解过他的为人,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位冯大爷……道不同不相为谋,点头之交罢了。”
林清玄笑意更深,又问道,“怎么不说你那位贾家的表哥。”
林珩一脸不快,才刚从酒楼出来又被贾宝玉拉着说了几句话,还想把他拉到贾府去,他可不愿意见那些人。又不是自己的亲娘舅,那些下人眼中的轻蔑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还有那位老祖宗,生怕他日后抢了姐姐的财物似的,话里话外都让人不舒服。怪道姐姐都不愿意往贾府去了,实在是难缠的很。因此瘪着嘴说道,“亲戚情分罢了,有什么结交不结交的。”
林清玄摇摇头,“你小子,罢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能想到这些就不错了。快去给你祖母请安吧,我先回去了,明儿交两张大字上来。”
林珩拱手作揖,看着林清玄远去的背影一阵沉思。他的确还太小,不明白为何先生会同他们交好,也不明白先生为何要装醉,更不明白今日席间那些人的笑脸后面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打发了随身伺候的小厮,林珩让丫头伺候着换了身衣服,去了酒气这才往后院去。
黛玉正打发完了几个管家娘子,拿起针黹靠窗而坐,绣了几针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大爷来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就看见林珩进来,问道,“今儿上哪去了,听说跟先生出去了。哎哟,怎么一股子酒臭味,这是喝了多少啊。”
林珩嗅了嗅身上,倒是没觉出来有什么太大的味道,“姐姐鼻子可真尖,不过跟几个世家公子喝了几杯,因他们在一块儿喝得多,想是熏得味道大了。祖母这会儿怎么还在歇晌呢,都快用晚膳了。”
黛玉吩咐人去沏了一碗浓茶,才道,“早起就有些鼻塞,大约是夜里着凉了,一睡下就不想起来。原想打发人去请太医,只是不让,吃了一丸药就继续睡了。”
林珩接过热茶喝了,又让再去倒一碗来,“若是明早还这样,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才放心,爹爹不在,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爹爹临走前可是交代了我的,千万让照顾好祖母和姐姐。”
“行了,小大人样儿。”黛玉笑着又拿起刚才的活计,“过来看看,这中间想要什么纹饰,别回头给你绣了又不喜欢。”
林珩笑道,“姐姐拿主意就行了,我何时不喜欢了。只是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姐姐。”
黛玉也不再比划手中的腰带,严肃道,“什么事情这样这样正经,不去找先生反倒问起我来了。”
林珩道,“这事儿怕只有姐姐才能告诉我。上回你不是说让我离那个贾宝玉远着点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黛玉收线的手顿了顿,“怎么忽然说起他来了,你今儿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