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青倒是从善如流,换了称呼,一点儿都不别扭,“师父只说让我来京城找如海兄,别的一概未吩咐。”
林如海点点头,“既然这样,你先住下,我门下也有几位清客,各有所长,你若是无聊了尽可以找他们去。其他的有什么事就吩咐人去找林升,就当做自己家一样的,不必拘束。”
林玄青道,“谢如海兄。”
林如海又指着桌上的画问道,“贤弟这是在画什么?”
林玄青一脸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如海奇道,“嗯?我看贤弟这里许多画作,上回在济南相遇时也有不少,怎么竟说不知道呢。”
林玄青答道,“我从小便有个怪毛病,每夜必做梦,也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到底是个什么也说不清楚。自从跟了师父学习以后,师父便教我作画,还说让我把那些梦到的东西都画下来。”
“那当日小女所买的那幅画,也是你梦中所见?”
林玄青点点头,若不是那日林小姐派人来求画,他也不会记起来当日见到的父子两。林如海深觉其中必有玄机,又问道,“听说小女又向贤弟求了一幅画,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
林玄青摇头,“说不大清,不过这里还有一幅差不多的。”说着便从一旁的画缸里挑了一幅出来,展开来摊在桌上。
林如海这一看,心肝儿直颤,上面所画的,分明就是曾经玉儿辞别他坐船进京,离别时的情景。因忙问道,“这场景,也是你梦中所见?”
“是,我所画的,都是梦中之境。说来也怪,多半还都跟这位姑娘有关,若是仔细将每个梦串联起来,竟好像就是这位姑娘的一生似的。只可惜幼年丧母,几年后又失怙,若果真有这样一位姑娘,倒也可怜。”
林如海一想,当日他去了以后,黛玉可不就是这样,又想起林玄青所言,忙道,“你刚才所说,大半都和这位姑娘有关,那其他的画呢,还有吗?”
林玄青指着画缸道,“画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北上之时并没有带几幅,都是进来才画的,如海兄若是想看便拿去吧,这些于我也不过身外之物,只是每日作画,也习惯了,倒是比看话本子还强。”
林如海因吩咐人把话都拿到他书房去,回头仔细看了不提。
后院里,红袖几个伺候黛玉歇下,留了绿绮和白芍看着,红袖并紫苏携手到了唐氏房中。正巧夏露和秋霜在廊檐底下晒着太阳做针线,见她们过来便忙叫住,“你们俩怎么过来了,小姐那边有事吗?”
紫苏回道,“小姐并没有事,正在歇晌呢,我和红袖姐姐有事回老太太。”
夏露道,“一会儿再来吧,老太太前几日累狠了,今儿也没什么晌午觉,竟是还未起呢,用过午膳便又躺下了。若是那边没事,坐下来一块晒晒太阳,你们两个小蹄子自从跟了小姐出过门,越发的心野了,成天介不见人。”
红袖笑道,“好姐姐,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走到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你看看,才回来我们要忙着给小姐收拾带回来的东西,才收拾出来那边府里就又把小姐接走了,咱们也得跟着。这还没待上几天呢,又出了这样大的事,小姐才跟老太太学了多久就要掌管一家子的吃喝,有时回话的管家媳妇儿多了,一整个时辰连口水都喝不上,我们可不还得跟着伺候着。”
秋霜笑道,“红袖真真是个老实的,你夏露姐姐不过一句玩笑话,竟还当真分辨起来了。说起来也是那边府里事儿多,每每遣了人来聒噪,小姐去南边时来了不下七八回,都让老太太想法挡了去。”
夏露冷笑一声,“还不是怕断了咱们家这门亲,你们年纪小许是不记得了,早年间老爷还没升大官的时候,那边可没有这样热络。如今见老爷做了一品大员,小姐又成了王妃的干女儿,越发的热情了。明明又有祖母,又有父亲,也没有个恶毒的继母,亲家老太太非要弄成这样,倒显得咱们老太太容不下小姐,林家亏待了自家小姐似的。”
秋霜拽拽她的袖子,“行了,就你聪明,少说几句吧。不是说亲家老太太对咱们小姐挺好的吗,派来的几个娘子虽有些礼数未到的地方,却也是客气的,尤其是以前常来的那位赖嬷嬷,原先还时常话中带话,后来几回说得多漂亮。若是咱们老太太不许,岂不是辜负了亲家老太太对小姐的拳拳之心。”
紫苏笑答,“可不是吗,虽说咱们都不愿往那边去,可亲家老太太对小姐是真真的好,跟他们家那位二爷也不差什么。只有一位史家姑娘可恶,每每找小姐的茬,说话也不过脑子,好几回惹小姐生气了。如今又来了一位什么宝姑娘,总爱往小姐这里凑,可笑在外人面前又要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儿。这回回来的前一天,小姐同贾家的姑娘们在一处说笑,因说起几句诗句,又扯了一通典故,原就不过大家乐呵乐呵,又不是正经做学问。偏她当着那边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几位奶奶的面,对几位姑娘说什么‘女子应该以针黹为主,作诗写字原不是咱们女儿家的本分。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大字不识几个也是笑话,只闲时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那起子闲书看多了反倒移了性情。’珠大奶奶还未说什么呢,她一个客居的小姐,也没大几岁,这样一说也不知是给谁听的。再说咱们这样人家,小姐们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读书识字的。虽说也要做针线,不过是闲时偶一做,大小不过是荷包等物,谁还正经每日去做呢,又不是穷人家要贴补家用。便是咱们几个,除了老太太、小姐要用的,多不过再绣几个荷包,谁还整日介捧着针线不放吗。”
夏露笑道,“瞧瞧紫苏丫头,平日里多说几句也难,今儿偏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那薛家姑娘就这样不堪,还是哪里惹了你了。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又是未出阁的,怎么说这样的话。”
红袖道,“可不是紫苏偏颇,夏露姐姐若是你见了也准这样想。那边府里的奴才们倒是都说她好,不过是人情往来更周到一些,有事没事多给几个赏钱。可果真按她所说,她又从哪知道的这么多事,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竟还给小姐的话作注解,真真是不像样。可见商家之女,便是皇商,也不过如此。”
夏露啐她一口,“你也知道她是商家之女,还计较什么。林家几代诗书传家,哪里是这样的人能够比的,她爱说就说去,没得自降身价和她计较。你们也别撺掇着小姐,多劝着些,没得生这些闲气。横竖听老太太的意思,小姐渐渐大了,那边府里又没有个体统,这么大的爷们儿还养在内院,往后就少往那里去吧。”
紫苏忙答,“果真这样便好了,小姐也不跟她们理论,就是生闷气而已,就是怕她闷坏身子。好在小姐聪明,每每被气到了,便诌几首诗词,或是讽刺,或是自嘲,竟是能发泄不少。对了,上回跟姐姐说过的那首打油诗,不就是说那位史大姑娘的吗。”
夏露笑道,“原是这样,怪道咱们小姐的诗做的这样好,竟还要谢谢那两位姑娘了。对了,你说上回的事倒让我想起来了,贾家那位宝二爷,还那样吗?”
红袖不屑道,“可不就那样,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咱们本来也不愿招惹他,不过同住在亲家老太太的院子里总有碰见的时候。上回我路过门口,发现他还是那样,给丫鬟们调胭脂膏什么的就罢了,竟还抓着身边的几个丫头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呢。早起或是晚间,也是不管不顾的要往小姐房里闯,这些年想了多少个法子来敷衍他了,竟是个不知事的,再这样下去,我可也要江郎才尽了。”
紫苏忙道,“可别呀,若是姐姐都没了主意,咱们几个更加挡不住了,那往后哪里还敢去啊。人都说他衔玉而生,必定不凡,我看他哪里是宝玉,分明是块顽石。不过我听他们家的丫鬟说,这位爷最怕舅老爷,一提舅老爷的名号,他连动都不敢动的。”
夏露嗤笑一声,说道,“这倒是了,他们家别的上头不说,只有‘孝’一字,绝对没有半分错的。你瞧那大舅老爷,多少年了住着偏院,说是为老国公爷守孝,竟是不敢违抗母命才是真的。再瞧那些叫法,若说琏二爷是按着两房的顺序来的,何故又有一位宝二爷?真真是闹不清楚,琏大奶奶明堂正道的当家大奶奶,若不是那年在咱们家被老太太叫了出来,怕是就要当一辈子的二奶奶呢。要说也怪,虽说子女之间又个把偏心的也不足为怪,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亲家老太太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又是老诰命了,怎么尽做这些不成体统的事儿。”
秋霜忙打断她,“说这些做什么,越发的没头没脑了,横竖是人家的事儿,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又要教训你了。他们家的事儿,自由他们自己的章法,就是翻出大天去,与我们何干。说了这半天,你们两个找老太太有什么事,难不成就为了这个。”
红袖道,“自然不是,不过是跟姐姐们白抱怨几句。只是有一件事,近来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每日唉声叹气,茶饭不思。我们问她有什么不顺心的,她也不说,眼看着小脸都尖了,因此特意来回老太太。我们是没法子了,只求老太太想想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