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在荣国府这一住就住了三天,三天里,林如海天天来,既是来看妻子,也是探望岳丈。贾母看在眼里倒有几分欣慰,可这会儿她哪有心思跟贾敏细说这些,暂时先存在了心里,等着以后再说。
第四天上午,太阳将将热起来,贾代善突然神智清醒了过来。看着众人,很是欢欣一个个叫了名字,精神百倍的模样。
没有一个人为此高兴。
贾母坐在床边上,帮着贾代善半坐起来,眼眶里眼泪打着转只不落下来,柔声喊着:“老爷,你饿吗?厨房里热着粥呢,你喝一碗?”
贾代善摇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让厨房给我弄只烧鸭来,我这会儿,就馋这个。”
没人反对说贾代善这会儿不宜吃油腻的,都笑着道:“厨房里材料都是现成的,老爷等等,一会儿就来了。”一边催着下人赶紧做。
贾代善又不满意了:“这东西就要够味儿才好,告诉下人,不着急,一定要细细做,不能跑了味道。”
众人无有不应的。贾代善这方高兴了,左右扫了一圈,对贾敏招招手。贾敏赶忙擦干了眼泪过去在贾母旁边坐了,哽咽着喊道:“父亲……”
贾代善慈爱地看着他唯一的嫡出爱女,粗粝温暖的大手为她擦掉眼角的泪珠,和声说道:“傻姑娘,生死天注定,人力所不能及,我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态,你自小读过那么多书,怎么连这也不明白?你想来身子弱,哪能这般哭?!快收了眼泪,高兴些。”
贾敏听着,心中更痛,泪水想止也止不住,忙低着头胡乱擦了擦,挤出了灿烂的笑来:“诶,我高兴呢,父亲你别为我操心,女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贾代善只是轻笑着:“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做父母的,为你们儿女哪有不操心的。”说罢眼神扫了贾赦贾政,两人赶忙过来,贾代善叹口气,对着贾敏道,“都是我的骨血,你哥哥不争气,我也不能让你吃亏,旁的我都不说,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记着,不管怎么着,你们都是一母同胞的血脉骨肉,血浓于水!”沉声喝道,”血浓于水,骨肉亲情!你们都不许忘了!”
贾赦贾政贾敏三人对视一眼,都扯着嘴角点头:“父亲教诲,儿子(女儿)铭记于心。”
贾代善打量着三人,突然又似泄了气一般,瘫靠在枕上,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留了贾母陪着说话。
贾母为他掖了掖被脚,喊道:“老爷……”
贾代善眼神想着床顶,叹口气:“咱们夫妻几十年了,这么多年,辛劳你了。我有时候想想,当初我去战场,留你在家,你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贾母啐了一口:“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做什么。”
贾代善却闷声笑起来:“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要不是这会儿,我还说不出口来呢。”贾母便静默下来。贾代善眼神飘忽着,追思着过往,“那时候我不在家,母亲对你总是带着几分苛求,你定是不好过的。可你从没抱怨过,连老大被抱走了,你也只是背着人掉眼泪,在我面前,从来不多说一句……”
贾母低声说着:“其实,也不委屈……”
贾代善这次是真笑了:“怎么会不委屈,要是不委屈,你也不会那么不喜欢老大了。”
贾母一下变了颜色:“老爷!”
贾代善拉着她的手:“我知道母亲有过,可老大无辜,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他对你,濡慕非常,那、也是你儿子!”
贾母心头纷杂,一时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贾代善有心在说些什么,想想,到底罢了,只道:“老二考虑这么些年,总归是少了些气韵,这会儿我走了,守孝三年人走茶凉,我上了折子求荫蔽,想来他也能有个着落了。”
心爱的儿子有了前程,本该是大好喜事,偏贾代善这般,贾母心头不仅不喜,反而越发悲伤起来,泣道:“这些年,我做错了不少事,亏得你不计较。”
贾代善笑起来,摇摇头叹息着:“咱们是原配夫妻,不提这个……”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起从前,又哭又笑,好一会儿,厨房送了饭菜来,当中烧鸭不说,还有酱牛肉,烤羊肉,上等大曲,全是贾代善爱吃的。贾赦贾政贾敏三个亲自上前服侍,贾代善乐呵呵吃了大半,摸着肚子大笑:“倒叫我想起了当年战场上的日子,那时候,做梦都想着这样的好东西!”笑过,又和在场众人说了几句,谢过了来帮忙的贾敬贾蓉,贾代善精气神渐渐变弱了,慢慢地打个哈欠说要睡了,贾赦贾政贾敏三个含着泪坐在贾母身边,看着他一点点合上眼睛,胸前起伏一点一点的,归于终止……
众人皆是恸哭起来……
102
102、第一百零二章 ...
病了这许久,贾代善最终在妻子儿女孙辈的围绕中,告别了这个人世。
因为贾代善临去前的那一份难得的温柔,贾母的悲痛越发厉害,当时就哭晕了过去,躺在床上至今没有回过神来。贾赦纪要忙着前面的人情往来,又要为贾代善的后事做准备,根本分不开身,倒是贾政,推说了照顾贾母,很少往前面走,只是主动请缨帮着写丧贴,祭文之类的东西,贾赦对贾政有着防心,恨不得他少出去才好,很干脆就答应了。只是落在贾母眼里,难免多了几分不快,寻思着贾赦果然对贾政有隔膜,故意不给他露脸的机会。
可怜贾代善,临死前满心不甘满心担忧,好说歹说劝了贾母好一通,他去后不过一天,贾母便把这些话全抛到了脑后去了,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没有任何效果不说,在贾母的推动下,贾赦贾政兄弟两,益发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