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扫过报纸上大大小小的标题阿伯丁市政府正在商议要不要实行宵禁。警方调查进展迟缓,遭到非议。一名市民被恶犬咬伤嗯,没什么大事。
  你认为应该从何处着手调查?Z问。
  我不知道。段非拙叹气,完全没有头绪。也许我该再把档案读一遍。你们苏格兰场一般是怎么做的?
  Z放下茶杯。常规的调查手段就是去死者遇害的地方现场勘查。他说,虽说阿伯丁警方应该不会漏掉什么重要线索,但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
  有道理。不愧是苏格兰场的精英。段非拙虽然读过不少侦探小说,但对于刑侦破案的流程一窍不通。这方面还是得依靠Z的专业技能和敏锐直觉。
  第一个死者是在码头被发现的,我们要去那儿吗?
  Z摇头太久远了。就算现场留有什么线索,到今天恐怕也磨灭了。我建议从最近的一起案件开始。
  露丝的死亡现场?
  没错。Z说。
  段非拙回忆昨夜读过的档案。露丝是在去诊所上班途中遇害的,我们干脆沿着她上班的路线一路找过去好了。
  我也正是此意。
  敲定了计划,段非拙飞快地吃完早餐,背着石中剑走出旅馆。
  今天依旧是个雨天,但雨势比起昨天小多了。Z站在旅馆门口,抬起手接了几滴雨水,眉锋微蹙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线索或许都被冲掉了。
  他撑起伞,招呼段非拙到他伞下。揽住段非拙的肩膀的时候,他碰到了他背上的石中剑。
  你为什么总带着这把破剑?Z狐疑地问。
  你才破!石中剑破口大骂。
  呃,段非拙心虚地瞪着地面,防身。
  你要是想防身,何不买一把枪?我可以教你怎么用。
  那就大可不必了!段非拙忙说,我还是用剑比较顺手,枪什么的,太暴力了,哈哈,哈哈哈他干巴巴地笑起来。
  他们乘出租马车来到烂泥街露丝家门口。一想到这儿就是露丝死亡之路的,段非拙不由的心情沉重。
  他敲响露丝家的门。开门迎接他的仍旧是露丝的母亲罗伯茨夫人。
  医生!您来啦!欢迎!她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天好一些。
  看到段非拙身旁的Z,她露出害怕的表情。当初Z和色诺芬差点儿逮捕段非拙,多亏了烂泥街居民求情,段非拙才被释放。罗伯茨夫人对此还记忆犹新。
  这位不是警察先生吗?罗伯茨夫人犹疑地说。
  段非拙介绍他是伦敦警察厅的芝诺辛尼亚警探。他来阿伯丁调查连环杀人案。
  罗伯茨夫人瞪圆了眼睛。调查露丝的案子?她怔怔地说,眼睛湿润了,太好了,是伦敦的警察,伦敦的精英来调查案子了一定会很快真相大白,露丝她她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对了,警局已经做完尸检了。段非拙说,我请了一位遗体修复师来修复露丝的您不反对吧?
  罗伯茨夫人更惊讶了那那得花很多钱吧?
  没关系,我已经付过了。
  这怎么好意思!罗伯茨夫人捂住嘴,您待我们家太好了,医生,我怎么能再让您破费呢?
  算不上什么破费。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尽我的一点儿心意。
  罗伯茨夫人泪如雨下。她撩起围裙擦去泪水对不起,明明是好事,我却这么失态
  段非拙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时Z开口了夫人,请您节哀。要是令嫒的在天之灵看到您一直为她悲伤落泪,她也不会好受的。
  罗伯茨夫人捂着脸,呜咽道您说得对,警察先生,我我太傻了露丝也常说,贫穷没关系,只要快快乐乐就好
  她努力忍住泪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们正打算去调查令嫒的遇害现场。Z说,她在诊所上班是吗?一般都是何时上班,何时回家?
  Z的语气十分冷淡,但面对激动的罗伯茨夫人,这份冷淡反而缓和了她的情绪,让她平静了下来。
  她在码头街的斯通诊所当护士。前些日子斯通医生的儿子摔成了残废,需要人照顾,斯通医生就专门请了两个护士。露丝她上夜班,从晚上七点到早上七点。罗伯茨夫人回忆道,她一般会提前二十分钟出门。
  她的心思放在了思考上,就不那么沉湎于悲伤了。段非拙这才觉察到Z问话的用意。他不仅暗暗佩服起来,Z不愧是苏格兰场的精英,心思这样缜密。
  白天她都待在家里?
  是的,除了诊所的工作,她还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她工作得很辛苦,她总说等攒够了钱,就给她爸爸买一条机械义肢
  罗伯茨夫人哀怨地望了一眼她丈夫的工作室。罗伯茨先生今天也没有露面,只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工作室中传来。
  露丝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Z问,比如,视觉、听觉比以前敏锐,体力比以前更丰沛,或者某些能力突然变得更强大?
  罗伯茨夫人摇头她很正常啊,您说的那些都不曾有过。反倒是她一直连轴转,比以前更疲惫虚弱了。
  Z垂下眼睛。他本想打探露丝是否拥有什么异能,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那我们告辞了。Z说,如果您想起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还请您告诉我们一声。我住在警局附近的一家旅馆,名字叫
  留下旅馆地址后,他们告别了那位可怜的妇人。从烂泥街前往码头街的斯通诊所,最直接的道路只有一条。段非拙熟悉路线,便领着Z向斯通诊所走去。
  从露丝家附近的路口朝左拐,在一家酒吧和一家食品店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地面泥泞不堪,罕有人至,但只要穿过这条小巷,就能抵达码头街。若不愿绕远路,这儿就是最快的途径。
  段非拙站在巷口,望着小巷中的积水。巷口本有下水道,但不知是因为雨势太大还是淤泥堵塞,下水道正像喷泉似的往外涌水。
  根据他所读到的档案,露丝就是在这条小巷中遇害的。
  警方曾在巷口拉起警戒黄线,但如今黄线依然撤去,只有半截线头在风中没精打采地摇摆。距离露丝死亡已过去了好几天,加上天降大雨,现场已经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发现什么了吗?Z问。
  没有。段非拙叹气。
  他挤进小巷中,踏着淤泥来到另一侧的码头街。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码头街和烂泥街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水手们随着船只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多如牛毛,最适合凶手藏身。
  段非拙想象着露丝遇害当天的情景她一如既往离开家,向母亲告别,走上这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为她照明。她脚步轻快,进入那条小巷。她根本没想到这附近藏着一名凶残的暴徒,正准备取她的性命
  等等,如果露丝目击了凶手的相貌,那么的她的记忆会不会残存在她的随身物品上?使用灵视能力,岂不是就能找出凶手?!
  段非拙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敞开。他迫不及待地想直奔警局,向阿伯丁警方讨要死者的遗物。按理说遗物作为重要证物,应该会保存在警局中才是。
  他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Z他不必坦白自己拥有异能这回事,只说他想调查死者的遗物就行。但他刚要开口,就被不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狗叫声打断了。
  Z皱起眉,捂住耳朵。那声音在段非拙听来都觉刺耳,Z的听力那么敏锐,对他来说大概就和受刑差不多。
  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男子牵着两条斗牛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与其说是他在遛狗,倒不如说是狗在遛他。
  斗牛犬个头不大,脾气到不小,一边拖着主人到处跑,一边还朝路人龇牙咧嘴、大声狂吠。好几个路人落荒而逃,一位女士在逃跑时甚至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摔进了水坑里。
  段非拙一眼就认出了遛狗的人。
  这不是斯通医生吗?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打招呼。
  斯通医生努力扯住两条狗,眯起眼睛打量了段非拙好一阵才认出他。
  切斯特医先生!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承认无证行医的段非拙是他的同行。
  想不到在这儿遇见您。遛狗吗?段非拙瞄了一眼那两条上蹿下跳的小恶魔。
  斯通医生讪笑是啊,我儿子养的狗。真可爱是不是。他现在住院了,所以只能由我来遛。
  原来是狗。Z阴郁地说,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阿伯丁进了什么怪兽。
  斯通医生望着他这位先生是?
  芝诺辛尼亚,来自伦敦警察厅。Z面无表情地报上名号。
  斯通医生颤抖了一下,被他警察的身份吓了一跳。
  您是来调查
  阿伯丁连环杀人案。Z说。
  两条斗牛犬又狺狺狂吠起来,挣扎着想脱离遛狗绳的束缚。其中一条发现距离最近的Z似乎是个不错的目标,于是摆动着四条小短腿飞快地冲向他,宛如一颗小型炮弹。
  它一口咬住Z的腿。
  斯通医生发出一声橡皮鸭子被踩了一脚般的尖叫,急忙拽绳子回来!你这只小畜生!
  然而狗反而咬得更紧了。
  Z低下头,露出冷酷的表情。
  斗牛犬松开了牙齿,夹着尾巴倒退几步,布满松垮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也难怪它会这般诧异。一般人挨上它这么一口,肯定会血流如注、哀嚎不止,然而Z的腿是机械义肢,它没把自己的牙磕掉已经算很幸运了。
  对不起,警察先生!斯通医生持续尖叫,您没受伤吧?我的诊所就在附近,我可以为您治疗!
  不必了。我没受伤。Z冷冷说,不过我倒是很想拜访一下您的诊所。
  我?斯通医生讪笑,我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已故的露丝罗伯茨小姐是您那儿的护士吧?Z问,我有几个关于案子的问题想问问您。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警察了!
  又没告诉我。
  Z抛下这句话,就丢下斯通医生,径自往诊所方向走去。
  段非拙慌忙追上他你怎么知道诊所在那个方向?
  气味。医药的气味。Z目不转睛道。
  斯通医生见不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场审问,只好任命了。他拽着那两条凶残的斗牛犬跑到Z面前,一脸讨好似的微笑我来给您领路吧!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段非拙腹诽。
  斯通诊所距离此地并不远。在段非拙的印象中,它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水手,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常常因为打架斗殴受伤,或者与当地女性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换上不可言说的疾病。因此诊所总是生意兴隆。
  然而如今的斯通诊所却门可罗雀。候诊室里空无一人。斯通医生将斗牛犬拴在门口的柱子上,邀请他们进门。
  现在阿伯丁的居民都这么健康了吗?段非拙问,口吻中不无讽刺。
  斯通医生听出了他的讽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但碍于Z的存在,又不能明着怼回去,只能吞下这口闷气。
  自从报纸上报道露丝是我们这儿的护士,患者就吓得不敢来了。好像来我们这儿看病,就会变成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似的。斯通医生苦闷地说,另外,那两条狗也是个问题。唉,它们太凶了,前天还咬伤了一个路人,那家伙把消息捅到报社去了,害我赔了好大一笔钱。可我又不能把它们丢掉,它们是我儿子的爱犬
  段非拙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斯通医生向烂泥街居民狮子大开口、对即将离开伦敦的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曾料到自己也有落魄的一天?
  至于那两条恶犬,也只能说是他活该。俗话说物似主人形,养出什么样的宠物,就说明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斯通医生的儿子成天纵容那两条恶犬,哪会有今天?
  斯通医生领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们路过一间间病房,大多数床都空着,看得出诊所的生意最近确实一落千丈。
  只有一间病房有人。段非拙飞快地往里瞄了一眼,瞧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闭目昏睡,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士正靠在床边打瞌睡。
  艾玛!你又偷懒了!斯通医生怒道。
  那护士惊醒了,急忙拿起一条毛巾给病床上的男子擦脸。斯通医生盯着她的时候,她装出认真的模样,可医生的视线一移开,她的动作就变得敷衍了许多。
  让两位见笑了,斯通医生干巴巴地笑道,那是我家的女仆。自打我儿子住院,我就让她来照顾他。可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才会额外雇露丝来帮忙。
  令郎生了什么重病?Z问。
  斯通医生神色一黯他喜欢玩儿蒸汽掠行艇,有一天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残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机械义肢有用吗?
  他不是摔断了腿,而是脊椎唉,不提也罢。斯通医生摇摇头。
  到了办公室,斯通给客人倒了茶,还抠抠搜搜地拿出一碟饼干。段非拙怀疑饼干可能已经放了一年,看上去和林恩夫人的暗黑料理可以一决高下。他决定死也不碰这玩意儿。
  这件办公室不像医生的办公室,倒像是私人书房。书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斯通医生和他的家人,有他的结婚照,他儿子的毕业照,还有他妻子的单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