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简直对这个陈年旧案投入得有些疯魔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瞎琢磨个什么劲儿呢?
  叶怀睿对自己说道。
  他抬起手,想要抹掉桌上的名字。
  然而叶法医的手还没碰到桌子,那三个字就忽然消失了。
  那绝不是水渍自然风干,反而更像被人用什么东西擦掉一般。
  叶怀睿:!!
  他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桌子,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刚刚写字的地方,竟然浮现出了新的水痕。
  与叶怀睿刚才用的亮红色的普洱茶汤不同,新出现的水渍是透明无色的,落在浅棕色的桌面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那是一个字,【你】。
  叶怀睿:!!?
  他连人带椅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直接翻过去。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诡异到让人甚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桌上的水痕还在继续,组成了第二、第三、第四个字。
  【係】、【邊】、【個】。
  连起来,繁体字的金城方言,你是谁?
  叶怀睿腾一下站起身,左右四顾。
  作为接受了多年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又兼工作是最不信邪的法医,叶怀睿看到此等异像,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对他恶作剧。
  这念头一起,他顿感毛骨悚然。
  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屋子里装了监控,还搞了这么一个骇人的机关。
  这猜测,在叶法医看来,可比见鬼要恐怖多了。
  他条件反射就去摸手机,想要打电话报警。
  然而,就在他划开屏幕的这两秒里,桌上的字迹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出现了新的字。
  【答我】。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字迹的消失和书写都非常自然,完全不像由机关控制的,反而更像是仿佛有一个透明人站在他的桌子前,蘸着水给他留言一样。
  第5章 2.别墅03
  叶怀睿举着手机,愣在了桌前。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很诡异也很惊悚的事情。
  答我的我字,斜钩划拉得特别长,钩子末端内弯,看起来就像个变了形的6一般。
  这忒么实在太有特点了。
  叶怀睿不久前才刚刚看过一模一样的斜钩就在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那份《正报》上!
  不会吧!?
  叶法医整个人都凌乱了。
  一瞬间,他已经在脑中飞快地构想了一个连环圈套:有人处心积虑让他买下房子,发现密室,找到桌子,看到字迹,又用吊诡的水字留言来捉弄他。
  可这没道理啊!
  是的,不止没有道理,在实践上也必定非常艰难。
  而且他只是一个跟当年那桩大劫案毫无关系的法医而已,犯得着拿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折腾他吗?
  叶怀睿在转身就跑和再看看情况两个选择中纠结了足有三十秒,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挪回桌子前,蘸了杯里的茶水,在快要干透的答我二字下面写到:
  【你又是谁?】
  叶怀睿当然会读也会写繁体字,但他故意用了简体,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很快,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在旁边写下了回答:
  【你唔知?(你不知道?)】
  叶怀睿手一抖,差点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悬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于是叶怀睿想了想,换成了:
  【要么你是鬼,要么你是杀人犯。】
  这回答似乎令对方炸毛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很快抹去了这一行字,迅速而飞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
  从句末的三个感叹号来看,叶怀睿觉得,不管回复自己的是什么,都似乎有些激动。
  这时,新的字迹又出现了。
  【我冇打劫!冇殺人!(我没有抢劫!没有杀人!)】
  显然是对上一句的补充。
  叶怀睿:
  这你问我答的智能程度已经超过了叶怀睿所能想出的诡计范畴,实在不太像是有人在作假。
  他不得不思考一个可能性现在跟他用水渍写字交流的,或许真的是那个某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猛跳了两下。
  【你是殷嘉茗?】
  叶怀睿在桌面上写道。
  水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回了他一句哈哈。
  然后,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开始用极其潦草的字迹进行了激烈的吐槽,大意是你真是搞笑,明明是你来找我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为啥还要来问我?
  叶怀睿:
  他是知道一些所谓见鬼方法的民间传说或是都市怪谈的,但从来没有当真过,更没兴趣亲身一试。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以至于竟能招来这只貌似像是殷嘉茗的会用水写字的阿飘。
  等等,我怎么就相信他是殷嘉茗了呢!?
  叶怀睿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说服自己理性一点。
  我正在跟一个死了将近四十年的鬼魂说话
  叶怀睿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有这么不科学的事?
  而桌上的字迹还在继续。
  他问叶怀睿,难道你不是鬼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怀睿: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正在跟自己交谈的这位,言辞之间,貌似站在了跟他相同的立场上。
  对方觉得叶怀睿才是鬼。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殷嘉茗觉得自己是活人?
  鬼故事里有一个经典套路,就是死者不知自己已死,依然像生前那般饮食起居,或是去完成那些未曾了结的心愿。这似乎跟今夜他遇到的情况十分相似。
  确实,这间密室是殷嘉茗生前藏匿过的地方,他死后灵魂徘徊不去,一直滞留在此地,似乎也合乎逻辑。
  叶怀睿的内心仍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和这一定是个骗局中激烈挣扎,手指却很诚实地写下了一个问题。
  他想要验证自己的推测:
  【你那儿是什么年份?】
  对方没有犹豫,很快写下了答案:
  【82年】。
  正是金城大劫案发生的那一年。
  叶怀睿几乎就要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对方是一个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还停留在死前的记忆里。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叶法医还是又补充道:【几月几号?】
  对面回答:
  【723】。
  叶怀睿:!!!
  他死死盯住桌上的三个数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7月23日,也就是,今天!
  叶怀睿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方旧书桌上,他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远,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用手指蘸水写道:
  【你确定是7月23号吗?】
  回复很快到了。
  【梗係(当然)】。
  那个看不见的人回答:
  【我冇必要呃你(我没必要骗你)】。
  这是透明人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因为在这之后,任凭叶怀睿如何询问,在桌上写再多的留言,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不会走了吧?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也站在同一张桌子前,用金城方言喃喃自语。
  他不死心地又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依然毫无回音。
  啧,怎么说走就走呢?
  男人终于死心,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无趣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是被金城警方全城通缉的殷嘉茗。
  殷嘉茗已经在这间密室里躲了整整一天了。
  地下室逼仄闷热,既无聊,又压抑。
  白天还好些,有一点光能透过气窗照进室内,虽然昏暗,总算还能视物。
  可到了晚上,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担心灯光透出气窗,引起外面的注意,别说电灯,殷嘉茗连手电筒都不敢用,只能靠一盏煤油灯照明,摸黑行动。
  对于性格外向、朋友众多又喜欢交际的殷嘉茗而言,抬头只能看见四面白墙的日子,实在太憋屈了。
  但他不敢出去。
  持械抢劫、枪杀多人可是弥天大罪,殷嘉茗又无法自证清白。
  偏偏他爸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惹了些麻烦,殷嘉茗生怕自己若是落到了大盖帽的手里,没人能把他囫囵个儿给捞出来。
  殷嘉茗不敢联系亲朋好友,密室里也没有电视,他躲在这里相当于与世隔绝,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是愈发放大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在此等情境下,猛然看到桌子上出现写着自己名字的水痕,殷嘉茗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若是叶法医知道殷嘉茗是怎么想的,肯定会感叹,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吧。
  这个年代的金城人,大都笃信风水玄学,电影院每年都鬼片扎堆,电台电视深夜都是怪谈节目,奠基开工必拜关二老爷,门边灶头都要放一只香炉供三柱清香。
  大环境如此,殷嘉茗对鬼神之说自然接受良好。
  所以当他看到桌上出现了水字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只觉得这铁定是闹鬼了。
  照理说,普通人觉得自己见鬼了的时候,应当会感到非常害怕。
  但殷嘉茗实在在地下室呆得太憋屈了。
  孤岛效应之下,他难免体验到了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感,因此他迫切地想要与人交流,借此获得心灵慰藉。
  哪怕与他交流的对象是一只鬼,也比孤立无援要来得强。
  再说了,既然对方都是鬼了,多多少少总有些神通吧?
  殷嘉茗刚刚看过热播的《人皮灯笼》,电影里的漂亮女鬼说过,鬼是无所不知的。
  殷嘉茗觉得,他正好可以问问,那该死的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这只鬼似乎没什么法力,没聊上几句话就消失了,连半句有用的情报都没能问出来
  就在殷嘉茗暗觉遗憾的时候,楼道的方向传来了机括滑动的声音。
  殷嘉茗警惕地站起身,拎起煤油灯照过去。
  很快,一个女孩步下楼梯,走进了地下室。
  乐乐。
  殷嘉茗松了一口气。
  茗哥。
  被称为乐乐的女孩用金城方言向殷嘉茗打了招呼,又朝他亮了亮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
  我给你带了面包和饼干,还有换洗的衣服。
  她一边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杂物架上,一边对殷嘉茗说道:
  翠花和阿虎现在都被警察盯着,我不敢将你在这里的事告诉他俩。
  乐乐回头,表情冷淡,说出的话却十分贴心:
  不过我会尽量每天过来的,放心。
  谢谢。
  殷嘉茗向女孩真诚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要不是有你,我怕是早被警察抓了。
  哪里的话。
  乐乐依然没有笑,但说话的声音明显放软了。
  先前多亏了茗哥照顾我们姐弟俩,现在你有麻烦,换我帮你是应该的。
  第6章 2.别墅04
  乐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细眉凤眼,粉面桃腮,身材玲珑,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
  可惜即便是在跟殷嘉茗说话,她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很容易给人一种冷漠孤高、难以亲近的印象。
  乐乐是个孤儿,虽然她的身份证上有全名,但从不向其他人提起,于是别人也就只叫她乐乐了。
  她和弟弟阿虎是在葡国人的教会育幼院长大的。
  但这个年代的教会育幼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待到年纪渐长,乐乐就待不下去了,带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阿虎出走,躲进了棚屋林立的贫民区中。
  本来两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几乎是活不下去的,不是沦入风尘,就是不知被人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不过乐乐这姑娘的手出奇的灵巧,人又机敏好学,硬是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分牌手艺被贫民区的一个地下赌场看中,招去做了荷官。
  而她的弟弟阿虎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血管瘤,长得很丑也很凶悍。
  他三岁时被他们的酒鬼父亲打伤了脑袋,智力一直不太行,又傻又憨,小小年纪却有一把子力气,拼起命来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就这样,姐弟俩互相扶持,勉强渡日。
  后来她的弟弟阿虎因缘巧合认识了殷嘉茗。
  这位少爷不嫌弃阿虎相貌丑陋,把人带在身边,又交代阿虎在酒店里给乐乐找了份正经工作,令他们脱离了贫民窟的那种朝不保夕的贫贱生活。
  当然,因为殷嘉茗平日不近女色,乐乐又是个面冷寡言的,从不在人前提自己和阿虎的关系,是以除了极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旁人都不晓得乐乐曾经受过殷少爷恩惠的事。
  也多亏了没有人知道。
  若非如此,乐乐也无法将殷嘉茗藏在这间密室里,再避开警察的监视,每天给他送吃送喝了。
  殷嘉茗接过乐乐递过来的一个油纸包,拆开来,发现是两只酥皮包,入手还带着热气,当下不再客气,拿出一个就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