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漾较上真了:哦?敢问乔千户,他既然进了诏狱,那所犯哪条律法,罪责又该判何种刑罚?
  诏狱逮人向来无章法可循,且不遵法例,处置手段又残忍毒辣,向来被世人诟病。
  怎么?乔岳心生不耐,冷下面孔道:你是来审问我么?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一声可怕的哀嚎。
  周遭荒草凄凄,渗出沁骨的寒意。
  贺之漾撇撇嘴,算了,和没人味儿的朝廷鹰犬废话干嘛。
  乔千户您接着忙,看您日理万机,这早点想必也没功夫用吧?贺之漾不愿和他多话,直接上手把牛皮纸袋抢回来:这是许姨专门留给你的,她念叨好几日了。还说看你每日来得早,定是没有用早膳的习惯,她把你当拔刀相助的大善人,结果你在这儿残害百姓呢?
  贺之漾根本不给乔岳反驳的机会,小嘴叭叭叭一说,几个大帽子立刻盖乔岳头上了。
  乔岳挑眉不语,这番话,他的确没立场反驳。
  他是锦衣卫,不说臭名昭著,也和良善没太多关系。
  只是看贺之漾这气咻咻的模样,倒仿佛失望得紧?
  还有许姨竟然惦念他用不用早膳。
  除了早亡的母亲,又谁曾惦念过他的一粥一饭?
  他阳奉阴违随手行善,倒有人被他欺骗。
  乔岳盯着贺之漾远走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轻勾手指,叫来一名锦衣卫吩咐几句。
  散学后,黎霄拍了拍属下的肩头,按照约定准备一起去办差收银子。
  那锦衣卫明显有些尴尬:千户今儿上午吩咐我说这个差事先停了
  停了?为何要停?黎霄立刻冷道:到嘴的肉,锦衣卫难道还有不吃的道理?
  他爹是副指挥使,和乔岳他爹只差一级。
  他和乔岳又同在京校,出入几乎形影不离。
  黎霄对乔岳平日里亦循规蹈矩,甚少争执。
  只是前几日,乔岳当众令他信守诺言,向国子监磕头认错后,他对乔岳的某些决定便大有不忿,总想借机挑衅几句找回面子。
  而收月银本已是锦衣卫的囊中之物,如今收手,他于公于私,自然皆看不下去。
  那锦衣卫犹豫道:千户已经发话,我也不好违逆。
  千户发话又如何?就算聂镇抚知晓此事,也会让我们继续收银子!黎霄冷道:再说此事已立项上报,到时候钱收不回来呵,他乔岳有银子填补,你有吗?
  那锦衣卫低下头,不再说话。
  千户事情繁多,难免想岔了事儿,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兄弟为他操心?黎霄拍拍他肩头:去吧!我同你一起去,避开人!
  两校的人都三三两两走了干净,黎宵率领几名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出来,提脚一踹,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幌子摊点登时倒地。
  黎霄冷到:锦衣卫收月银,一个摊位十两银子,快交快滚!
  十两银子?
  那些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中夹杂着疑惑,这些武学生平日里倒也没为难过他们,怎么如今却突然改了性
  许姨大着胆子,颤巍巍的道:这位官爷官爷,我家哥儿和你们校里的锦衣卫交好,那官爷前几日刚救了我,这这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我看误会的是你吧!黎霄短促一笑:你真识的锦衣卫么?
  认识的!许姨忙道:他也爱来我这摊子上,很是俊朗的少年
  抽刀声骤然打断她的话音,黎霄手握绣春刀,寒光一闪,许姨的摊位登时被砍成两半,黎霄狰狞笑道:你从没认识过锦衣卫,不过,你现下总该认识了吧!
  许姨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嘴唇颤抖,久久没有出声。
  十两银子!?那他们起早贪黑又图什么?
  兵马司把他们视作贱民,锦衣卫却将他们视作蝼蚁。
  我们不做这生意了终于有人如梦初醒,抛下摊子拔腿就跑:我们不做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远远逃开这群噬人的鹰犬,免得被吸骨食髓。
  刺目的刀光划破寒风,插在那人跑向的前路,黎霄嘴角噙着冷笑:跑!我倒看看你们谁敢跑!谁又能跑!
  寒戾的绣春刀插在路中央,发出一声幽幽铮鸣,妄图逃亡的摊贩双腿打颤,一步路也走不动。
  你们非但不能跑!还要像以往一样!日夜在此地伺候爷的吃食!黎霄倨傲道:我算过了,你们上缴银钱后,一天能余下三钱铜板,足够一家人吃用!如果嫌不够,喏,好说!
  黎霄拔出插在地面的刀,一指国子监的校门:这扇朱门后头都是勋贵人家的小爷,手里有的是银子,去向他们讨啊!
  摊贩瑟瑟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霄懒得多说,下巴一抬,示意锦衣卫动手。
  跟随他前来的锦衣卫操起棍棒,登时一拥而上,他们向来凶悍,打起人来毫不留情,寒风中,不住传来众人的哭喊和求饶。
  背后一片狼藉,黎霄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锦衣卫生在泥沼,能做的,不过是浮沉而已。
  泥沼最快吞没的,绝不是无能之辈,而是那些挣扎脱身,妄想寻觅青天之人。
  他一直觉得乔千户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却没曾想,乔岳终究棋差一着。
  朝令夕改,心存善念,对于旁人毫无挂碍,对于锦衣卫来说,这一瞬的犹豫,足以致命。
  此时,胡同口,畔君头戴笠帽,已默默等待多时。
  他从老/鸨嘴里得知乔岳许是倾慕于他,思索几日后,还是决定攀这一层关系。
  既然黎霄不中用,他只能亲自来一趟。
  今日他早早洗漱装扮,费了很多心思画了时下最流行的泪痣,望去甚是楚楚可怜。
  他猜想乔岳心动八成是看上了自己的身姿,还特意穿了当时送信的衣裳。
  到了掐定的时辰,果然看到一人遥遥走来。
  畔君鼓起勇气迎上前,壮着胆子叫了声:乔千户!
  乔岳停下脚步,冷漠的扫过眼前头笠遮面的男子,他身形如山,吹不起丝毫波澜:何事?
  小人不是第一次来找千户。畔君定定神,轻柔的掀开如雾般朦胧的纱幔,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眸和眼角的泪痣:小人曾经来锦衣官校,向千户递过信件。
  乔岳已然明了,冷道:哦?
  畔君:
  他本以为乔岳听闻,定然有所波澜,结果对方却连眼皮也未掀起,他只能艰涩的继续往下说:小人仰慕千户大人多时,若千户有闲暇,畔君愿随时侍奉在身侧。
  原来是拉生意的。
  乔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笑:那情信非你所写,为何由你来送?
  畔君低眸:是是贺公子来春波楼找到我们。
  乔岳哼道:你和贺之漾可认得?
  不认得。畔君忙撇清道:小人从始至终都不晓得贺家公子是何目的,于畔君而言,这只是一次接近千户的好机会,小人倾慕千户多时
  不晓得目的就敢帮人做事。乔岳冷冷打断他:说你蠢不算冤枉吧?
  畔君面容一僵,道:小人倾慕千户,只是不愿丢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乔岳,鼓起勇气道:畔君别无所求,真心倾慕千户千户得闲,可来春波楼处听畔君清唱一曲,或者小人跟随千户去别处亦可。
  春波楼。乔岳默念了一声,抬眸道:你京话说得甚好,想必从小在京城长大,受身世波及才被没入贱籍?
  畔君怔住:
  他他还没开始走剧情,就被人识破了!?
  你伤不到我。乔岳眯起眼眸,走过他身畔时冷道:我不知你是何人,赏罚罢黜皆是朝廷法度,我不愿法外杀人,在京城老实些,命给你留着!
  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却含着令人畏惧的寒芒。
  畔君薄唇紧抿,硬撑着未让眼泪坠下。
  为何
  为何他苟且十几年,好不容易近了乔家的身,却被一眼识破
  为何会如此
  其实倒也没多高深,十几年来,主动接触乔岳的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想求他,一种想杀他,畔君对他无所求,那只能是第二种。
  乔岳面庞毫无异色,回府邸照常用罢晚膳,倒头便睡得酣沉。
  与他而言,此种人杀不光,也灭不掉,只要他乔家还还执掌锦衣卫,这些人便如同原上青草,年年复生。
  第34章 前去赴约 能救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
  畔君恍恍惚惚的走回春波楼, 迈过门槛时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在地。
  黎霄刚出了蹴鞠赛受的一口恶气,正满脸喜色的坐在花厅里等佳人, 看畔君这模样, 忙走上前搀了一把: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无事。畔君心灰意冷, 强自镇定的笑笑:今日出门被冷风吹到了,身上有些不舒坦。
  黎霄拥住他, 二人并肩进了楼上的客房。
  我找你来是有事打听。黎霄坐稳后, 阴恻恻的开口道:我手里有个人, 他那模样倒是天生做小倌的胚子, 你晓不晓得哪里有隐蔽些的男风楼子, 我给他们送棵摇钱树过去。
  他黎家八代祖宗都是地痞出身,因成了开国皇帝的贴身护卫,才有了从龙之功, 他向来不好好念书,骨子里一股痞气, 贺之漾当面折辱他,这口气不可能咽下去!
  京西的倌子多, 那里天高皇帝远,密密匝匝的一片。畔君勉强笑笑:把人一藏, 谁也瞧不见。
  挑个开荤的楼子。黎霄勾起唇角,双眸露出毫不遮掩的欲/望:他长得勾人, 脾气又带劲儿,要物尽其用才好。
  乔岳的麻烦, 他不敢找,用些许手段收拾贺之漾,倒是绰绰有余。
  贺之漾不是总爱眼角微挑斜睨他么?不是号称东城最傲么?
  若是他被人强摁在床上羞辱, 看他以后还怎么傲!
  到那时,想必他的性子定是要羞愤欲死,用尽全力拼个鱼死网破。
  青/楼的手段亦不是吃素的。到时就算伯府找到了人,也不过是一具尸/首或废人罢了。
  这主意对贺之漾来说堪称毒辣,但对锦衣卫来说,甚至算不上缺德事儿。
  顶多算是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再说黎霄和贺之漾无甚交情,自然也犯不着心慈手软。
  畔君自然晓得他的意思,温婉的笑了笑:我知道一处倌子,皆是爱喝酒的大爷,斟酒的男倌皆在花厅坦胸露背的坐成一排,任由人又摸又亲,待有了情意,直接被拖回房里好干呢。
  黎霄阴阴笑了声:此地甚好!我先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再把摇钱树给店家送过去!
  国子监,贺之漾美滋滋挥动拜帖,脚下生风跑过垂花门,在课室门口站定:你们知晓东城京学吧我今儿去院子里取信,竟有人给我寄了帖子!说是要和我切磋蹴鞠技艺,哈哈哈哈真没料到几日功夫,咱们已经名动京城,让京学的人也服了气!
  漾哥,你不是早名动京城了么?冯境笑道:这京学从前便寄帖子约你打斗,如今故技重施也不是稀罕事儿。
  贺之漾之前靠打架称霸东城学子圈,东城京学的校痞始终不服气,总是寄帖约架,帖子甚至堆满了国子监的信札箱。
  亏你还惦记那点破事。贺之漾道:之前他们是讨打,如今是主动服气前来讨教,这能一样么?小爷我也不藏着掖着,今儿下了学堂就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东城京校向来跋扈,主动虚心求教,还是头一遭。
  霍尧微微皱眉道:拿来我看。
  他翻开帖子瞧了一眼,沉吟道:约你的人,名号我怎么不晓得。
  他在贺之漾来之前,混京城纨绔圈儿混的风生水起,叫的上名字的都认识,然而这封信的落款却只是个无名之辈。
  他们的头儿换人了呗。贺之漾努努嘴:这位这般明事理知进退,我觉得这人也和我一样,肯定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后起之秀,
  说罢,还意有所指的拍拍霍尧的肩。
  霍尧忍不住翘起唇角,还没见面呢,倒惺惺相惜了。
  还指明要你一人前去!?冯境气到了:这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我先去会会。贺之漾唇角上扬:到时候真的蹴鞠开始,再叫上哥几个。
  霍尧若有所思,执意要送贺之漾一程。
  贺之漾一百个不情愿,又拱手又撒娇,一句接一句叫了好几声尧哥稳住,扭股糖似的把霍尧摁在凳子上。
  信上约的只他一人,前去赴约,自然要守赴约的规矩。
  若是带上旁人,那这不是先矮一头么?
  霍尧知晓好友性子,无奈的按按眉心,嘱咐贺之漾几句,也只得放人走了。
  放课后,贺之漾走到约定的地方,周遭却不见一个人影。
  贺之漾等了半晌,开始在心底骂骂咧咧此人不重诺,裹裹氅衣来回踱步。
  京城冬日,落日已西坠,天色暗下来,四周皆是纷乱树影。
  贺之漾双脚冻得如同灌了铅,再也不愿在此地等下去,气鼓鼓转身要走,待到明日再去找人讨说法,忽觉身后风声骤紧,他手脚都被冻得麻木,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蓦然一疼,已经人事不知。
  还挺好得手。一名男子接住贺之漾,把人扔进马车:黎少爷那般仔细叮嘱,我还以为身手多了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