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虚着眼睛侧头往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突然低笑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家伙。
  楚轩。
  不只是他,他手上提着一饭盒,见到岑景的反应后突然拿着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说:快点过来,人醒了。
  不过两分钟,门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人岑景也记得。
  邓宇盛。
  楚轩是当初在时渡因为岑景被开除过,邓宇盛则是于茜和姜川撕破脸那天,岑景见过他一回。
  岑景看着眼前这两个普普通通,甚至没在他印象中留下过深刻印记的人,几乎不用猜都能想到,姚闻予指使你们做的?
  一个当初是因为姚闻予进的时渡,一个是他大学同学。很多人奇怪姚闻予那样白月光一样的人,为什么会结交这样的家伙。
  但岑景大约是知道了。
  眼前这俩人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装,戴着鸭舌帽,杂乱的头发和发黄的脸色都显示他们过得并不如意。
  楚轩拎着外卖盒子扔在旁边的凳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岑景说: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岑景缓慢曲起一条腿,仰头靠墙。有血迹沿着发从滑过侧脸,蹭上泥灰和冷汗,岑景像是毫无所觉,看向另一个,开口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岑景现在都还记得于茜和姜川闹翻那天,邓宇盛维护姚闻予,格格不入又恼羞成怒的样子。
  没想到那么多事件变幻,这蝼蚁一样的小人物倒是被姚闻予运用得炉火纯青。
  眼前的邓宇盛也没了当初急于表现自己的模样。干瘦的脸凹陷进去,整个人显示出一种阴沉戾气。
  他半睁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岑景,开口说:用不着什么好处,如果不是你,闻予不会遭受贺辞东的不公,楚轩不会丢掉工作被行业封杀,我也不会在圈子里丢尽脸。你既然造成了这一切,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岑景看着他疯魔的眼神。
  知道姚闻予和这种人交好的目的。
  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很强,最容易走极端。
  岑景当然知道他们走到今天,不是自己的原因。
  姚闻予或许不够聪明,但他毕竟在两个世界生活过,很早以前开始就未雨绸缪,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不费力的方式。
  事实证明,他养的人到了某些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岑景这会儿已经到了极限了,身体的各种状况叠加,让他睁眼和说话都颇费力气。
  除了狼狈了些,慌乱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本就少有。
  现在依然。
  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开口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对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都没说话。
  岑景勾了勾嘴角,想我死是吧?
  他再次睁开眼睛,往两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问:临到头害怕了?
  谁怕了?楚轩强制镇定下来,冷笑道:就你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两说呢,你和贺辞东的离婚时间很快了,我们只要保证在这之前,你不会出现在他和闻予的面前就行了。
  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邓宇盛面露不满,我当时就说弄死了事,你非把人关起来。
  楚轩明显胆子更小,他顶天了也就像当初在时渡门口对他冷嘲热讽几句,杀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辩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自己动手。
  算了。邓宇盛不和他争辩,想了想,先找个绳子把人绑起来。
  这个楚轩没有异议。
  毕竟岑景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个疯到一定程度的人。从他对岑春城、马林韬下手的程度就能看出来。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在这方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楚轩拿过手机,转头看了一眼邓宇盛,是闻予。
  邓宇盛沉默两秒,接。
  按下免提的那一瞬间,姚闻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问:怎么样了?
  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邓宇盛把手机拿过去。
  姚闻予声音压得有些低:今天之内必须处理干净了。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楚轩转头看了看岑景的模样,对着手机说:他已经没什么行动能力了。
  姚闻予似乎换了一个地方,这次声音带了些戾气和急促。
  我的意思是不留后患。过了这个节怎么解释他人突然消失这件事?他一旦没事,别说我,袭击绑架你俩都逃脱不了,你们别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在法庭输得一败涂地的,还是说你们有把握赢过他?
  两人眼底的情绪同时一沉。
  姚闻予接着缓和语气:就按我说的,这个年节是最好的时机,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
  因为没有人比姚闻予更清楚。
  这样关键的时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贺辞东不会刚见过他又转头想起找他,这个时候的岑景如同游离于世界之外,和所有人都会切断联系。
  就算后面有人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邓宇盛听完姚闻予的保证往前走了两步,在另一个还在犹疑的时候,他拿起桌子上一把折叠刀,刷一下打开。
  转身指着岑景,和电话里说:有你担保,那就没问题。
  姚闻予:等等,他清醒着没?
  好着呢。邓宇盛觑了岑景一眼说。
  把手机给他,我有话说。
  邓宇盛就往岑景的方向走了两步,手机伸到岑景的面前。
  免提还开着。
  岑景垂眼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姚闻予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正常,他道:岑景,我知道你听得见。走到现在你也不要怪我,本来我也不介意多陪你玩会儿,反正你迟早都是要死的。但是你们非逼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在姚闻予的认知当中。
  如果岑景在发现结局不可逆的时候,安安静静等死就行了。
  但是岑景显然没这个打算。
  让姚闻予不顾一切,急于动手的原因其实更多的还是贺辞东。
  他的反应和世界逆转后的所有人都不同。
  今晚更是坚定了姚闻予这个认知。
  姚闻予不想去赌那个万一。
  他赌不起。
  岑景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听见姚闻予这段话后变得有何不一样,他只是略微费力嗤道:我说你玩儿不起就是玩儿不起,跟这儿装孙子就没
  岑景话还没说完就被邓宇盛踹了一脚。
  力气很大,岑景往旁边偏倒后撑着手坐正,拇指缓慢擦了一下挫伤的掌心,把最后没意思了几个字说完。
  他贴着墙抬头看着邓宇盛。
  邓宇盛已经下了杀心,面露凶狠,让你听着就听着,谁让你说话了!
  高热烧得岑景发白的脖子微微染红。
  眼底却聚集起一团看不清的浓雾,别的或许邓宇盛不懂,但他却能感受到岑景在可怜他。
  这样的眼神触怒了本就敏感的邓宇盛。
  他突然蹲下身,一把扯着岑景后脑勺的头发,试图用行动让岑景屈服,让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姚闻予听见了动静,确定岑景目前的状态绝对不可能逃脱或者反抗后。
  让邓宇盛先松手,然后像最后和岑景对话一样,说:很多东西你知我知天地知,岑景,你就把这些东西带进黄土好了。这里不会有人记得你,但我肯定会记得。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定会记得给你上柱香。
  那真是要谢谢你了。岑景淡而无味道。
  外面新年的第一声钟声准时敲响。
  姚闻予那边有人喊:闻予,你快点,卫临舟被贺辞东叫去给周周检查了,我们等会儿该赶不上了。
  姚闻予:马上!
  他应完就回头对着电话道:听见了吗?直到现在这一刻我又突然感觉今年这个年头还算不错。虽然意外很多,但大体还是一样。等会儿我还要去贺家吃那顿中途因为你耽误了的年夜饭,所有人都会在,一切都会变得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岑景不动声色算了一下左前方凳子到这边的距离,嘴上道:那就祝一切真能如你所愿好了。
  邓宇盛把手机拿走,和姚闻予不知道说了什么,频频看向岑景。
  最后电话挂断。
  他拿着刀曲膝蹲在岑景前边。
  反手招呼楚轩:手机拿出来,摄像头打开。
  楚轩照做,打开手机放在凳子上调整好。
  邓宇盛的刀在岑景的脸上拍了拍说:你以前对别人下手的时候不是挺硬气啊。他指着手机说:看见摄像头没?今天只要你对着那个低头认错,我们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不然我们就先废你一条腿,再卸了你两条胳膊。
  岑景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然后低笑出声。
  你特么笑什么?!楚轩嚷道。
  岑景突然收了笑容:笑你们蠢。
  岑景无视眼前的刀,调整了一下姿势: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视频无非是姚闻予想要看我输,看我如何凄惨?我不知道他许诺了你们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要是拍下这东西,一辈子都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楚轩这个时候无脑、情绪很容易被人带跑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慌神一样看着邓宇盛说:真拍?
  闭嘴!邓宇盛瞪他一眼。
  岑景勾勾嘴角看着俩人:你们大可放心,我现在连起身的动作都做不到,跑不了。你们不妨想想看,这件事从头到尾吃力不讨好的人究竟是谁,姚闻予既然自称和你们是一国的,但又怎么会任由你们走到这步田地?你们真的是朋友?还是说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楚轩眼里的复杂越发明显,邓宇盛在俩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突然丢了刀揪着岑景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直接照着岑景的胃部接连狠砸了十好几拳。
  岑景咬牙没出声,被打湿的头发因为他低头的动作垂下来,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邓宇盛显然知道他有严重胃病,下了狠手。
  丢开岑景的时候,岑景躺在水泥地上,一直压下的喉咙的血腥气终究是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
  下一秒,邓宇盛脚上发旧发黄的马丁皮靴突然踩在岑景的手背上,左右发力碾压。
  直到岑景手指无力蜷缩,有暗黑的血迹流出,邓宇盛才回头对着楚轩说:别听他的,他的目的就是挑拨我们和闻予之间的关系。等啊!!!
  邓宇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为他回头分神之际,岑景终于摸到了邓宇盛刚刚为方便动手丢在地上的折叠刀。
  他等这样一个机会很久了。
  蓄力到此,旋身,抬手一个狠劲干净利落地划断了邓宇盛的脚后跟腱。
  在他痛到极致的那一瞬间,抬起他另一条腿到自己胸前,在对方惊惧的眼神里,再次划了一刀。
  邓宇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他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骨的位置,眼底冒出一层恐怖的猩红色。
  他瞳孔放大,缓过那股劲儿后,瘫在地上冲着旁边已经被这突变情况吓傻的另一人喊道:你特么干嘛呢?!上啊!
  楚轩白着一张脸,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听见邓宇盛的喊声,才慌忙想上前按住岑景。
  站住!岑景出声。
  楚轩对上岑景视线的那一瞬间,还真浑身一僵,条件反射顿在了原地。
  岑景一只脚在水泥地上滑了两回才勉强撑起来,他握着折叠刀的手背是一大团紫黑色还在流血的伤,因为天冷,血迹很快凝结,所以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邓宇盛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两人周边都是零星的血迹,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
  楚轩怕了。
  看着岑景挣扎站起,仿佛在看一个恶鬼。
  邓宇盛怒红着眼睛冲楚轩吼:我特么让你
  他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而是被剧痛淹没神经,连痛叫都卡在喉咙里。
  岑景手里的刀反手就扎在他的大腿上。
  再毫不停留地利落取出。
  安静一点。岑景不耐烦一样哑声缓慢开口,再吵其实我也不介意在你身上多戳几个窟窿。
  让邓宇盛闭上嘴,岑景弯腰忍受了一下身上已经分不清具体是哪个部位传来的疼痛。
  然后直起身指了指邓宇盛看着姓楚的直接指出说:你根本就没有杀人的胆量。地上那个已经疯了,你确定是要继续和他一起做个杀人犯的帮凶,还是和我谈谈条件?
  黑暗又空旷的加工厂里。
  岑景站在那儿,被冷汗和血迹混合打湿的头发贴在侧脸上。
  啪嗒,是他手里拎着的刀,刀尖血滴落下的声音。
  在此刻姓楚的耳朵里听来格外清晰。
  他看了看已经快要痛晕过去的邓宇盛,转向岑景,终于迟疑着问:什么什么条件?
  简单。岑景捂着胃,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扯过一截绷带,缠着自己的手说:错过了大年三十,那大年初一,一定也会是某个人的祭日。
  不是他的,就是姚闻予的。
  今天,他俩必须死一个。
  第47章
  与此同时,墨林苑的别墅里不同于以往。
  陈嫂她们精心准备了一整个白天的年夜饭,摆在桌子上冷透了都没有人吃。
  所有上门拜访,打着看望旗号的人全部都被钟叔拦在了门外。
  包括信誓旦旦说要来贺家吃年夜饭的姚闻予。
  卫临舟给周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定她没有受伤和其他情况后才拍拍她的脑袋说:好了,没事了,去休息吧。
  周周往沙发上的贺辞东看了一眼,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被陈嫂带上楼。
  卫临舟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一边看向贺辞东道:你什么毛病?一整个晚上脸色差成这样,没看见把人小孩儿吓得话都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