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应该是贺辞东自己住的,大而空旷,实木冷色调的布置和装修就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被子里有沐浴过后淡淡的香气。
  岑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堕进梦里,梦里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一样,混沌缭乱。他感觉自己一会儿还是以前做着律师的时候,因为各种问题跟人掰扯,后来还带了个徒弟,德行跟钟子良倒是有些像。
  钟子良又是谁,岑景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他早不做律师了。
  他好像穿进了一本书里,穿到了一个舔狗一样的贱受身上。
  还有个渣男叫贺辞东。
  后来场景再次变幻,像是在一间病房里。
  环境对他来说并不熟悉。
  那种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体温骤降的感觉很真实,他躺在一张病床上,几米开外站着好几个医生模样的人,传来的声音像是被一层薄膜罩住的感觉,不太清晰。
  这也太可怜了,父母都没抢救过来是吗?
  对啊,听说救护车到的时候就只有孩子活着,不过也伤得不轻。
  先瞒着吧,真的是可怜。
  画面如潮水一般从眼前褪去。
  岑景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贺辞东的房间里,还在这张床上。
  岑景是没有父母记忆的,但他知道他们死于一场车祸。
  病房里的碎片式画面岑景肯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他以前没有记得,也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却在这样一个时间里突然从深层的记忆底层以梦境的形式提取出来。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仿佛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周遭太过静谧了,黑夜在这样的时刻里被无限拉长。
  岑景仰躺着,感觉身体恢复大半。
  房间里灯不知道何时被关掉的。
  门并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隙,客厅有光线从缝隙当中透进来。
  外面哒哒的键盘声显示这这个房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还未入睡。
  又或者,他本就没打算睡。
  岑景沉默良久,看着头顶久久无言。
  第二天时渡的办公大楼顶层,高扬看着老板一早上要了两杯咖啡了,递文件的时候难得关心了句:昨晚没睡好?
  贺辞东捏了捏眉心。
  抬头问他:钟子良这段时间人呢?
  岑先生之前因为涉及到戚雄安那边的生意,估计也知道不太平,就把绿地规划的那个项目扔给他了。据我所知,进展还不错。
  贺辞东:他倒是敢用人。
  高扬知道这个他代指的就是岑景本人,识趣地没有接话。
  贺辞东:你给钟子良打个电话,让他这几天特别注意一下岑景的状态,尽量少让他一个人待着。
  高扬点头,他知道岑景今天上医院的事儿。
  贺辞东顿了两秒,又突然想到什么。
  别让那小子说漏嘴。他说。
  钟子良缺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岑景现在身边还唯一能跟他走得算近,且跟贺辞东有关系的,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高扬:岑先生还没消气呢?
  消不了。贺辞东说。
  他也没指着这个。
  贺辞东手里的笔啪嗒一声丢在桌子上,靠着椅子说:出去吧。
  高扬出去,体贴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贺辞东垂眼沉静了半分钟,想起昨天晚上那人衣服半松,一身刚刚从梦中醒来的懒散劲儿靠在身后的房门口。
  睡了几个小时,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站在那儿,说:这样的时间地点,我都快相信我们真的感情不错了。很快他又接了句:以后不要制造这样的错觉,贺总,你贵人事忙,我也不想入戏。
  岑景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线,看不见但是泾渭分明。
  贺辞东唯一靠近的方式就是采取强制手段,而这样的后果也会触底反弹。
  就好比昨晚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贺辞东能把人困在房间里,确保他不会再出现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危急情况。
  但他第二天就不能继续关着他。
  岑景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劲儿贺辞东见识过,重点是,会伤己。
  贺辞东拿过一旁的手机,给卫临舟去了个电话。
  卫临舟接得很快,说:我就知道你得给我电话。
  结果呢?贺辞东问。
  没毛病。卫临舟说。
  贺辞东眉头皱死紧,没毛病他昨晚会痛成那样?
  真没有,我一个医生骗你干什么?卫临舟似乎换了个地方,边走边说:不光脑ct,全身我都给查了。当然,胃病,低血糖,凝血功能差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他都有之外,还真没有查出导致他那种情况的任何诱因。
  贺辞东听完脸色更差了。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查出病理原因,还是岑景那一身的问题。
  卫临舟看不见贺辞东的脸,就说:再观察观察,看会不会二次出现这种情况。
  手机端:贺辞东:我把人交给你,你就告诉我等着他二次发病?
  岑景昨晚那种情况,贺辞东看了个分明。
  一秒血色退尽,冷汗一颗颗往下砸。
  骤短的几分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一点生气。
  他自己也说再看。卫临舟道:还说出现了会给我电话。
  卫临舟说完就感受到了贺辞东连呼吸都带着忍耐的意味。
  打电话?办公室里,贺辞东单手扯开领带,语气里带了火气,站都站不住,能打哪门子电话?!
  第38章
  加班加到晚上八点的岑景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拿铁。
  一身正装穿得随性又带两分斯文气。
  惹得咖啡店里的年轻女服务员频频往他脸上看。
  岑景付完钱把另一杯递给跟在旁边的钟子良,自己喝了一口,把咖啡杯握在手里看向他问:咖啡都给你了,还不回去?
  哥,我送你吧。钟子良一脸诚恳,我给你开车。
  岑景动作一顿,贺辞东让你跟着我的?
  一天时间都没能撑过去的钟子良:
  岑景太敏锐了,钟子良硬着头皮说:没有,你这刚去完医院就回来加班,我这不是怕你身体吃不消吗。
  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
  岑景拍了拍钟子良的肩膀,给钟叔带好。
  岑景出了门就把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杯随手放在了垃圾桶的盖子上,他现在不常喝这东西,但之前喝过贺辞东那里的,所以现在外面的咖啡对他来说总感觉欠缺了点味道。
  而且不是必需品,没必要亏待自己的胃。
  岑景站在路边,呼出一口寒气。
  总感觉天气越发冷了。
  有小孩儿举着气球从岑景的面前跑过去,身后是大人着急提醒他慢一点的声音。整条街的橱窗里都张灯结彩,带着即将迎接圣诞节的热闹氛围。岑景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了这一年的年末了。
  岑景又突然想起了那个梦境。
  在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些感怀。
  他现如今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即使他对父母没什么记忆,却好像逢年过节,连个找寻记忆的理由都不再拥有。
  随即又有些失笑,为自己这突如其来又显得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倚着车窗抽完身上最后一支烟,正欲上车离开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挑了挑眉。
  有事?岑景问。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苍老,但那股子自架起来的威严在面对岑景的时候依然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说:下周腾两天时间出来。
  我很忙。岑景听都懒得听。
  岑耀忠:你再忙能忙到哪儿去!我跟你阿姨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还是去你妈的老家修一下坟冢。你不是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吗?这点时间都不肯空出来?
  岑景无声嘲讽了一瞬。
  问:这种事你居然敢跟自己老婆商量?
  怎么说话呢你?!岑耀忠明显被他戳到痛处了。
  岑景不想和他扯,没必要,死都死了,新修个坟她就能保佑你岑家富裕无穷?还是说你们希望她在天上显灵,晚上托梦给她的亲儿子,告诉他要以德报怨,让你们给卖了转头还得为你们数钱?
  原身那个妈岑景是没见过。
  但能把原身养成那种德行的,可见未必是个好母亲。
  书里的内容,原身对亲妈的感觉相当复杂。他大多的自卑和阴暗心理都来自于她身上,出身就给了他一个私生子的名头,带着他在暗无天日的胡同房子里生活多年,每晚还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
  但这个母亲又没有坏到底,自己生活糟糕但对原身也不打不骂,顶多是不管。
  最后死了还用所有的积蓄给原身留了一套老旧的小房子。
  岑景刚从墨林苑搬出去的时候也曾在那里落脚。
  原身看不起她,憎恨过她。
  但岑景不知道要是此刻放在原身自己身上,听说去他亲妈的老家给她修坟茔,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岑耀忠:时间必须空出来!到时候带着贺辞东一起去。
  等会儿。岑景:带贺辞东?
  你们自从结婚后还没有去给你妈烧过香吧,正好趁此机会去一次。岑耀忠俨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尽心尽力的长辈角色里,你既然认回了岑家,这么多年你胡阿姨也放下了当初的事,这次我让春城跟你们一起去,算是给长辈尽份孝心。
  岑景一度怀疑自己幻听。
  虽然他知道原身这个父亲是个心理坚强的人。
  当年能为了钱傍上胡红柳,后来还有胆子跟原身的妈有了原身。
  卖儿子的事都做出来了,事后还能腆着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嘴脸。
  最得意的二儿子岑戴文现在还在走司法程序,虽然还没进大牢,但人生算是彻底失去了自由。
  岑景怀疑是不是自己恶心人的样子还不够明显,让岑耀忠一度生出了那种我是你爹的优越感,现在居然还想着把岑春城弄到他跟前。
  岑景挂了电话就打给了贺辞东。
  响了一声对面就接起来来,贺辞东:在外面?
  啊。岑景随便应付了声,皱着眉问:岑家你这段时间怎么处理的?
  就那样放着的,没处理。贺辞东像是也在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他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岑景一只手撑在车顶,有些不悦:股份转让合同不是早签了,岑戴文因为连春港的事暂时出不来,这么好的机会你放着能下蛋还是怎么着?
  他语气实在称不上好,贺辞东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没有接着岑景的话继续说,而是问他:岑耀忠找你了?
  对,他说要去给我妈修坟,这么烂的理由也就只有他自己信。岑景说着有一姑娘提着一篓子玫瑰站到他面前,非让他买。
  岑景也没犹豫,拿出钱夹抽了几张大面额的钱递过去,单手接过女生递来的一大捧花,脸色依然不好,重点是他还叫了岑春城一起,摆明了想让他那草包儿子想办法搭上你。你要是一早出手,现在岑耀忠已经带着他老婆儿子通通从别墅里滚蛋了。
  滚蛋了然后呢?贺辞东似乎进了地下停车场一样的地方,周围安静下来,声音清晰带着回音,然后就会去找你。
  找我那得他找得着。岑景冷道。
  一次两次可以,长久呢?贺辞东说:你自己不也明白,血缘这东西不比后天形成的关系,还关联着社会体系。只要你还在这里,麻烦就会源源不断。
  贺辞东似乎上了车,他说:你先别毛,戚雄安这边的事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妥当,耐心一点,嗯?
  岑景因为贺辞东的话怔了怔,那个嗯沿着手机传进耳朵里,带来轻微的麻痒。
  岑景不太习惯他现在的态度。
  仿佛他的情绪和心情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岑景深吸了口气,压下暴躁:我不急,那你特么自己去修坟。
  没问题。贺辞东说:一起。
  岑景不轻不重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
  旁边路过的几个阿姨模样的人在他旁边停下,其中一个笑着说:哎哟,小伙子,你抱这么一大束花是要跟女朋友求婚哦。拿车轮胎出什么气?没事没事啊,你长这么帅,拿着花走到她面前,什么矛盾都消了。
  大妈嗓门太大,惹得周围路过的不少人朝他看过来。
  这还不算完,见着岑景还没挂电话。
  另外一个越发大声道:姑娘,快点过来啊,这么冷的天你男朋友还站马路边等你呢。
  周围的人发出三三两两善意的笑声。
  无辜就被围观了的岑景略感无奈。
  此时不远处的街角平缓行驶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那里。
  贺辞东一只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
  对面马路边的岑景过于惹眼,他的长相在这大半年里特点越发明显,只要不开口怼人或刻意威压,很轻易就能获得人第一印象的好感。
  此时手里还捧着一束烈火般颜色的玫瑰,站在那里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路过的小姑娘只敢频频回望,也就热心又大胆的阿姨才敢调侃他两句。
  而他即使前一秒还在生气,面对这样毫无恶意的关注,也只是不失风度地露出无奈笑容。
  围观的人在岑景的微笑注视下散尽后。
  贺辞东:穿那么少不冷?
  岑景第一反应就是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不能怪他这么敏感,实在是被人注视的感觉在贺辞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陡然增大。
  贺辞东:别看了,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