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黑,证明今夜不是个好天气。
  连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岑景甚至感觉不到旁边躺着另外一个人。
  入睡变成了一件越发困难的事情。
  岑景干脆换成了仰躺,他睁着眼睛转向旁边,问:没睡吧?
  贺辞东嗯了声。
  岑景:你还要在这边待几天?
  两天左右。
  岑景:跟戚老四有关?
  贺辞东又嗯了声。
  岑景:你不是说这人不可靠?据我了解时渡现如今的业务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你跟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是。贺辞东似乎换了个姿势,床跟着震动了一下,他说:私事。
  岑景:哦。
  即使看不见,岑景也能感觉到贺辞东准确看过来的视线。
  他问:睡不着?
  岑景:你不也没睡着。
  贺辞东:那是因为你问题太多。
  得,岑景也不没话找话了。
  他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身体撑到了一定极限,人的意识抽离后整个人仿佛就轻了起来。
  夜半打了第一声响雷的时候,贺辞东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眼里没有丝毫睡着过的痕迹。
  雷声伴随着闪电,不到一分钟,窗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雨打窗户的声响。
  贺辞东偏头,看着旁边的岑景。
  他睡相很好,睡着了安安静静的,闪电的光亮劈进来时,能看见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长碎发有些散乱,让他看起来没了清醒时那股气质,和晕过去躺在病床上带着丝单薄清冷的感觉又不同,倒是有几分随意般的稚气。
  一个优质的普通青年男人。
  有能力,做着自己的事业,会因为图方便舒适花不菲的价格买下一套房子和一辆代步车。
  朋友三两,周末偶尔聚会。
  不会做饭,却因为胃病很少糊弄自己的胃,生活自律有保障。
  这应该是这人的理想生活,他也一直往这样的方向靠拢。
  这两天的奔波和各种突发状况显然耗尽了他的精力。
  眉宇间的疲惫很明显,在不安的状态下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岑景动了动,皱着眉像是要清醒。
  事实上也并没有,他只是很自然地往贺辞东这边挪了挪。
  像是感觉到冷一样,本能地寻找热源。
  贺辞东往窗户扫了一眼,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过去将留着一条缝隙的窗户关紧然后再折返回来。
  还没躺回去。
  就听见岑景迷糊问了句:你干嘛呢?
  声音闷在枕头里,像是困倦中转醒了那么一秒钟,问出的话。
  贺辞东掀开被子,去卫生间了,睡你的。
  然后岑景就再次没了动静。
  第二天凌晨六点十分左右,岑景睁开眼的那瞬间窗外已经有了点点泛白,而床上早已经没了贺辞东的人影。
  浴室传来水声。
  岑景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拿起昨天晚上放在远处充电的手机。
  刚开机浴室门就打开了。
  岑景回头扫了一眼,又看向窗外,问:昨天晚上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贺辞东边找衣服边应了句。
  这处住房本靠近郊外,外面朦胧起雾的清早,带着一夜大雨过后的洁净和微凉。岑景看着下面石板路旁停着的那辆加长黑色林肯,以及车旁站着的几个黑衣保镖。
  转头看向贺辞东,挑眉:贺总,你确定你以前真的没混黑?
  把鞋穿上。贺辞东的视线略过他的脚背,说了这句。
  他跟着走到窗边往楼下看了一眼。
  转回来,没混。他说。
  贺辞东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和岑景说: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够你吃个早饭,昨天晚上的人会带你上车,到了東城高扬会来接你。
  从岑景被带上船的那刻起,他的一切似乎都是由贺辞东安排的。
  来连云港这边是意外,从下船他就安排了他离开,没想到最后还是多待了一晚。
  岑景自己都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贺辞东正在打领带,岑景敢保证他出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就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贺辞东。
  而不是昨晚躺床上配合他闲扯的人。
  岑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贺辞东停下动作看着他。
  岑景上手扯住了他领带的一边,因为睡觉有了褶皱的双眼皮带着一丝慵懒感,声音比之前低了两分,他说:咱俩现在好歹也算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了吧,你确定不把话说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贺辞东扬眉问他。
  岑景:你所谓的私事。
  贺辞东深深看了他一眼。
  突然轻笑了声,怎么?对我感兴趣?
  岑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不能我帮了你,最后还稀里糊涂被弄来这边,最后又稀里糊涂地回去是吧?我感觉自己亏大发了啊。
  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像什么吗?贺辞东问。
  岑景:像什么?
  没什么,无理取闹的这位先生。贺辞东拿回领带,看着他,你都说了是私事,那肯定就不会告诉你。
  岑景光脚踹他小腿上,滚。
  贺辞东离开得很快,整栋房子里在他离开后十分钟,才陆陆续续传来声响。
  戚老四跟他一起上的车。
  岑景下楼的时候,房子里就只有保姆和阿姨。
  他的早餐是中式的,他平常惯常吃的那几样,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坐在桌子边安静地进食。
  外面的回廊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昨晚来的那两个人是谁啊?有人问。
  另外一个人回答道:贺先生,另外一个是他伴侣。你刚来不清楚,贺先生每年都来的,住一晚就离开,两天后再回来。
  刚刚的人好奇,是去干什么了吗?怎么把自己那位留下了?
  少打听。外面的人说话越来越低,就里面吃饭那位,听说跟贺先生结婚的原因不一般,估计是这个原因才让他自己回去的吧。
  那昨晚不还住一起呢吗?看起来感情挺好的。
  岑景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如果不是他对贺辞东那个人还算有几分了解,又知道他们之间本身也没多少感情。
  估计还真得觉得,自己像是个跟着丈夫远程到来,最后却被抛下不得不自己一个人返程的可怜家伙。
  他说没混过那就是真没混。
  让他说什么私事,他会直接选择不说,但却不屑于说谎。
  岑景在七点半离开。
  因为走了陆路,到达東城用去了将近半天的时间。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不长,但踏上東城地界的那一刻,依然生出了一种由心出发的安心一样的感觉。每一次离开再回来,都有这样的感受。
  两天不到的时间像是过了很久。
  这个城市自己特有的气息让他有了一种归属感。
  高扬比之前更沉默了,几乎没说话。
  岑景坐在车里,问:高特助,你跟着你老板多长时间了?
  高扬愣了会,如实答:十来年了。
  是挺久。岑景看着窗外,你刚跟着他的时候,他什么样子?
  高扬:
  岑景: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
  高扬想了想,斟酌道:就很厉害吧,我进时渡的时候老板已经有了不小的成绩了。就是人挺冷的,不像现在。
  岑景失笑,现在还不够冷?
  那好多了。高扬打开了话匣子,有了钟叔卫医生他们,老板变化挺多的。最初那会儿都没什么人气儿,我其实比老板还大俩月,在他面前说话都打磕巴。
  岑景笑了笑,想象了一下这个业内无数企业想挖墙角的顶级特助说话结巴的样子。
  高扬突然加了句:现在变化更大了。
  岑景:嗯?随即反应过来,哦,你们闻予先生自然功不可没。
  不是。高扬往后看了一眼道:是结婚后。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
  果断冷静,效率极高,出错率几乎为零。
  当然,这得排除他某些决定前偶尔出现的顾虑,不先做专业评估给人投资,甚至为了保证某人安全,而让自己陷入麻烦。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也并不是个说糊弄就真能糊弄的人。
  比如他下一句就直接道:两天后他真能回来?
  高扬愣了几秒,然后肯定回答:能。
  麻烦是有,但也仅限于过程复杂了些。
  行,直接送我回去吧。
  岑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还有,转告你老板,岑戴文这事儿在我这里算就此了结了。往后岑家你们随意,不用告知我。
  高扬:可老板让第一时间先送你去卫医生那儿。
  原话其实是,告诉卫临舟,他晚上有些低烧,半夜出过一次汗,确保人不会更严重后再把他放回去。
  至于人晚上低烧,甚至出过汗这种事自家老板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高扬反正是没敢问。
  第30章
  岑景顺着高扬的意思真去了一趟卫临舟所在的医院,大下午的时间,门诊部人满为患。卫临舟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连衣服都没换。
  见着他就说:脸色差成这样,你可真行。
  岑景倒也没辩驳。
  虽说昨天晚上他还是睡了几个小时,并且睡得还挺沉。但是他现如今的身体自我修复功能跟坏了差不多,一旦有亏,弥补起来是件很费心的事儿。
  卫临舟给他做了一套完整的检查。
  拿着报告看完说:大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有些发烧,我给你开两天的药先吃着。不见效到时候再给你换一种。
  岑景:行,麻烦你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卫临舟给他后腰位置的位置换药,揭开纱布的那瞬间,抬头看了一眼岑景说,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跟老贺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
  岑景:没什么,就是有点突发状况。
  没事就行。卫临舟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说:我以前觉得老贺那个人没什么人能真正接近他,你缠他缠那么紧其实根本不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会徒增事端。但是现在我改变了看法。
  卫临舟将镊子和棉签扔进托盘里,脱了手套示意他好了。
  岑景站起来,整理好衣服。
  他说:别,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就还是怎么看我,我跟贺辞东之间的事儿两清了,以后谁也碍不着谁。
  不是。卫临舟跟着站起来,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岑景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好。
  卫临舟:我没记错的话,你俩结婚了吧。
  岑景抬眼,提醒:名存实亡,也不对,这事儿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且我们也快离婚了。
  只等协议生效而已。
  就算前一天晚上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剑拔弩张,更没有互相质疑。
  但岑景这个念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摇过。
  辰间现如今逐渐摆脱了时渡的影子,岑戴文已然构不成威胁,剩下的不管是岑春城还是岑耀忠,尽管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基因上的亲缘关系,甚至可能会给他找一些麻烦,但他完全可以应付和解决。
  卫临舟:我现在在思考,这是不是意味着老贺被甩了?
  你思维逻辑还挺清奇。岑景笑了声,我们不存在谁甩谁,离婚贺辞东提的,我只是附和而已。
  卫临舟看着岑景,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口是心非的证据。
  但是很遗憾,并没有。
  他半晌没说话,想到前天晚上贺辞东那边突然让他联系连春港的医生朋友,再看到岑景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难猜测他当时是为了谁。
  离婚这事儿他们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时候私底下达成协议的。
  但想到最近这俩人的情况,卫临舟有种预感。
  老贺现如今的心境必定已经和当时提出离婚的时候不同。。
  后悔这个词语很难让人联系到贺辞东身上,他是个选择了一条路就会走到底,不动摇,不会遗憾,更难以体会后悔这样情绪的人。
  但人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
  一个人不可能总是像一块石头一样。
  但不同人的有些情绪变化就会有相应的不同行事的体现,卫临舟就算有这样的预感和猜测,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贺辞东会干什么。
  一个坚硬如刀,一个宁折不弯。
  这样俩人要是没个人先软化,这婚估计怎么着都得离。
  卫临舟都想替他们叹气了。
  岑景刚好看见,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听见这个结果你们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皆大欢喜。
  并没有这样觉得。卫临舟说。
  岑景也不多做停留,拍了拍卫临舟的肩膀。
  今天谢了,不管怎么样,相比起姜川,我还是觉得你顺眼。岑景走到门口随意挥了挥手,走了。
  卫临舟看着头也没回的岑景,在原地停留了将近两分钟时间。
  最后掏出手机给贺辞东打了个电话。
  那边传来声响的时候,卫临舟看着门口的方向说:人已经走了,没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