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之看着萧彧,无奈地摸摸额头:郎君你真是不嫌累。
  萧彧笑道:这有什么累的,人总要有点奋斗目标的,否则活得太得过且过。
  我去安排吧。裴凛之说,等库房建好,让师傅们接着盖学堂。
  萧彧说:先跟里正商量一下,选个好地方,学堂不是咱们的私产,是大家的财产。
  裴凛之说:希望大家都能明白郎君的苦心。
  朝饭过后,萧彧对赖峰和向阳说:你俩上午跟着我上课吧,先熟悉一下环境和流程,再研究授课内容。
  孩子们发现,今日的课堂上,多了三个大人,他们端着板凳坐在后面听老师讲课。关山也跟着来了,因为操练早晨就结束了,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跟着赖老大跑。
  萧彧看到也没说什么,也罢,要办学堂,光三四个老师肯定也不够,自然是越多越好。有学堂拘着这三人,想必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乱跑。
  赖峰三人不是没见过私塾,但那都是士族高门的家学,普通百姓是没机会读书的。像他们三个从小就被皇室秘密收养,统一习文练武当然不在此列,他们读书是为皇室子弟服务的。
  所以三人见到萧彧的课堂时,十分意外,但也没敢多问,毕竟就算萧彧被贬为庶人,但血脉还在那儿,他们不敢造次,更何况现在他也差不多算自己的主子了。主子办事,下面的人就不该过问。
  萧彧上完课,背上阿平出来,叫过赖峰三人:你们上完课有何感想?我只教算术,孟洪孟夫子负责教书学。这个班孩子学习进度分两拨,现在没有多余的课堂,便混在一起教学,等新学堂建起来,便会分开,你们三个看看自己擅长什么,就教什么吧。
  关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萧郎君,我也要教吗?
  萧彧转头看着他:教啊。以后办了学堂,学生就多了,要分好几个班,我们几个也忙不过来,你也来帮忙,反正除了晨间操练,你也无事可做,能者多劳嘛。而且学堂以后会有武术课,你还可以带孩子们上武术课。
  赖峰和向阳都憋着笑同情地看着同伴,关山憋红了脸没说话。
  萧彧又说:孩子的课只上半日,午后我暂时没想到安排你们做什么。你们可以自己找事做,晚间还得上课,给村中年轻人上的。现在是在院子里上,以后学堂办起来了,就会集中到学堂去。
  赖峰三人听完后点头,始终没有异议。
  萧彧说:你们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毕竟这么偏远的地方似乎也用不上。学习知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就比如你们三个,读了书,今日便可在我这里做个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否则我就只能打发你们去挖泥。这些孩子将来长大了,进了城,便能找一份正当工作。而且读书,不光是为了识字算数,更是为了培养学习的能力,也许能够改变他们将来的命运。
  赖峰双手握拳:郎君大义。
  三人跟着萧彧观摩了数日,终于正式上岗,先是在夜间课堂给年轻人授课,三位新晋夫子状况百出。
  赖峰年纪最长,人也老练些,跟外界接触最多,他的状况最少。
  向阳与关山平日里没什么外派任务,接触的人少,不善言辞,讲得结结巴巴的。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夫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一次课结束之后,三人发现自己几乎话都不会讲了,受到打击极大。
  萧彧去安慰他们:谁也不是天生就能说会道,都是通过学习和锻炼来的,你们讲得磕碰不错,但内容并没有错。比起下面坐的那帮人,你们懂的要多得多,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将你们知道的东西告诉他们。
  在萧彧的安慰下,这几人硬着头皮又讲了几次课,经过几次锤炼,最终都磨厚了脸皮,再也不脸红心跳说话结巴了。
  萧彧、裴凛之和孟洪三人终于从夜间课堂上被解放出来,有人替他们上课了。
  第50章 珍珠
  有钱好办事。越王萧胤留给儿子的抚养费不少, 加起来总有近千两银子。萧彧从中支取了五十两,选了块风水宝地,盖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学堂。
  三排砖瓦房, 两排做教室,一排做教工宿舍,还配套了崭新的桌椅。
  萧彧花钱盖学堂比自家盖房子大方多了, 什么都用最好的,裴凛之忍不住调侃他: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萧彧也止不住笑:那倒没有,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再说这是在给阿平积阴德呢, 不比拿去寺院里烧香供给那些菩萨效果好?
  裴凛之不知道他嘴里怎么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孩子就是未来和希望, 需要重视。
  殿下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极为通透, 只可惜这周遭的百姓未必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不知道到时候能有多少人送孩子来上学。
  学校落成之前,库房和厂房也都盖好了。萧彧安排瓷坊搬了过去,并在那边重新盖了三孔窑。
  根据不同的用途来区分, 一个用来烧缸盆瓮一类的粗瓷,一个用来烧杯碗碟盘,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烧花瓶、茶壶、酒壶等更为精巧的器物。
  这些器物多数都是萧彧绘图,工匠们根据他的要求慢慢去摸索, 怎么做坯, 怎么雕琢, 甚至还试着去描花纹。孰能生巧, 不少器物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
  院子里的瓷窑终于推掉了, 大家终于凉快了不少。原来做瓷坊的几间屋子也被清扫出来,重新刷上石灰墙,用来当蚕房、织坊。
  今年的蚕已经收了,虽然后期出现了桑叶紧缺的现象,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到处去找桑叶和替代品,竟然都顺利地熬过来了。
  收获了堆积如山的雪白蚕茧,有了蚕房和织坊,大家便可以在这里煮茧子抽丝了。
  买回来的奴仆中有家属是蚕娘,便教大家怎么缫丝织布。村中的婆子姑娘几乎都来了,缫丝织布工作量大,活儿精细,需要的人手很多。
  萧彧从来不吝惜给工钱,给工钱时不分男女,只要你干的活值那个钱,他就愿意给,所以大家都喜欢来他家干活。
  丝绸为什么卖得那么贵,不仅因为数量少,也因为太费时费力。
  接下来很长时间,村中的女人都会有活干,也就意味着有钱赚了。大家都很高兴,她们也能像男人们一样挣钱养家,想买点头油之类的再也不用看男人们的脸色。
  这日傍晚,萧彧和裴凛之从学堂回来,碰上一家两口子吵架,看热闹的不少。
  奇怪的是女主人站在门外和看热闹的女人们聊天,屋里则不断有笤帚、木盆、铲子之类的东西扔出来。
  看热闹的女人还不忘打趣:月牙嫂,你看二哥还是舍不得,扔的都是摔不坏的东西,他倒是把锅子、盆、碗、油罐都扔了啊。
  月牙笑着说:他有魄力倒是扔啊,摔了我也买得起,现在咱也不用求着他给钱才能买得起油盐了。
  看热闹的女人们抚掌:可不是,现在咱们也能挣钱了,不用再看他们臭男人的脸色了。凭什么大家都一起挣钱,这做饭洗碗、洗衣浆衫,照顾全家老小还是我们,他们男人就该坐在那儿等吃现成的。饭做得不及时还要骂我们,简直没道理。
  不少女人附议: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大家都一样挣钱养家,男人也不比女人高贵。萧郎君还说了,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裴凛之一手抱着阿平,用空着的那只手肘撞撞萧彧:郎君,这帮女人都翻天了。
  萧彧忍俊不禁:翻什么天,男人的天吗?女人本来就能顶半边天。
  裴凛之好笑地摇头:郎君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裴凛之走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正在议论纷纷的女人们这才注意到人群后面的萧彧和裴凛之,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他俩因生得好看,深受全村女性偏爱,是未婚姑娘们的如意郎君。
  月牙看见他们,赶紧过来福了一福:萧郎君和裴郎君来了。你们给我评评理,我今日从织坊回来,我家二郎埋怨我没早点回来给他做饭。我说我又不是在外头玩,他先回来,要是饿了,完全可以自己做饭。他就嫌弃我说错话了,骂我不务正业,不守妇道,不相夫教子。你们瞧瞧,给我加了这么多罪名呢。
  萧彧笑道:那好吧,我就来评评理儿。二郎呢?
  月牙压低了声音说:在家怄气呢,不出来。
  萧彧便和裴凛之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抬脚进了屋,二郎早在屋里听到他们来了,见人来了,有些窘迫地打招呼:萧郎君,裴郎君,请坐。
  萧彧摆摆手:不坐了,我就来跟你说句话。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请了嫂子去家中帮忙,耽误了她给你做饭。
  二郎满脸窘迫:没有没有,是郎君看得起我们。
  萧彧说:我知道二郎平时也辛苦,干的都是体力活,回来想休息一下,有口热饭吃。二郎在他的青砖窑干活。
  二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月牙正要张嘴反驳,萧彧又接着说了:但是嫂子也没闲着,她在织坊干活也辛苦,要把一根根那么细的蚕丝织成布,是一件相当费神的事,也是咱们男人干不来的事。她在织布中找得到自己的价值,觉得有成就感,这咱们要尊重,并且为她感到高兴。她这么辛苦,也是为了你们家多挣点钱,替你分担负担,所以你更应该支持她的工作,而不是反对她。至于家务活,也不是天生就该是女人做的,男人的手难道就点不燃火,拿不起笤帚吗?这不是把我们男人瞧扁了吗?他说着笑了起来。
  月牙笑着说:就是,你看萧郎君说得多有道理。你有时间,就该替我分担一下。你看看人家萧郎君和裴郎君,不照样带孩子、自己做饭吗?
  二郎被说得心服口服:我以后做还不行吗?
  萧彧闻言笑了:夫妻间就该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好了,你们两口子慢慢聊,我们回去了。
  郎君慢走!
  两人出了房门,迎接他们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女人们纷纷称赞:萧郎君说得太好了!我们女人不是天生围着灶台转的。
  两人走出人群,直到没人的地方,裴凛之才笑道:郎君给大家带来的变化真不小。我只是有些担心
  萧彧扭头问他:担心什么?
  裴凛之说:担心白沙村的姑娘们嫁到外面去,可能会被夫家欺负。
  萧彧挑眉:为何要被欺负?
  裴凛之说:郎君教导她们男女平等,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我担心外面的人规矩多,白沙村的姑娘受欺负。
  萧彧哈哈笑:那就不要嫁出去了,我们家不是还有几十个单身汉嘛,我还怕白沙村的姑娘不够娶呢。
  裴凛之没接话,他们家那些单身汉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算不上自由身,也不知道村里的姑娘会不会嫌弃。虽然他们家的奴仆和普通人也没多大区别。
  他看着萧彧的笑容,内心有些感慨,殿下在这里,把白沙村打造成了一个理想国,没有战争,没有饥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男耕女织,人人都有能读书,发挥自己的才能。
  如果这样的模式推广到整个安国甚至天下,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只是,这样的模式能推行得下去吗?
  两人回到家,发现孟洪正在等他们,萧彧问:孟大哥有事?
  孟洪将一个本子递给他:这是这个月的账本,明日该发工钱了,郎君请过目。
  萧彧双手接过来:好,谢谢孟大哥,辛苦你了。回头我将工钱支给你,你拿去帮我分发了。
  好。孟洪答应下来。
  萧彧说:坐吧。他在石桌边坐下来,摸一摸茶壶,茶还是温的,想是吉海或者那个小丫头泡好的,亲自倒了三杯:喝茶。明日月初,思归该回来了吧?
  说到儿子,孟洪满是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若无意外,应当回来了。
  萧彧扭头对裴凛之说:凛之你明日进城送纸,顺便接他们回来吧。
  孟洪连连摆手:不必麻烦,才几里地,叫他们走走也好。镇日在医馆里待着,想是不能像家中这样锻炼。
  裴凛之说:我看也不用接,我尚未出门,他们怕是已经到家了。
  萧彧笑起来:也对,思归归心似箭,每次都是天不亮就拉着长生在城门口等开城门。
  这么恋家,没出息。孟洪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笑意却不减。
  萧彧说:恋家怎会叫没出息,说明重感情,适合学医,因为能感同身受患者的痛苦,将来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大夫。
  能帮到郎君就好。孟洪说。
  萧彧说:不仅是我,他们学了医,就能帮到我们所有人。
  孟洪喝了一口茶,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今日官府来人催珠了。村中不少人家珍珠都未凑齐,明日不少人约了去采珠。
  萧彧顿一下:要交珍珠了吗?那我们可以去打捞最先放下的珠贝来看看成果了。
  孟洪有些激动:现在就能采珠了吗?
  萧彧颔首:算起来,最早放下去的那批珍珠已经快一年半了,应当可以采了。不知道成果如何,我也很期待呢。你们还记得最早那批母贝放在哪儿了吗?
  裴凛之说:我记得的,明日便去打捞一些上来看看。
  萧彧感叹: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偷采。
  会丢一些,但不会都没了。我们一直都有人看着。裴凛之说。
  当初官府划了一片海出来养珍珠,说是派人看守。萧彧发现官府的看守相当应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得已,他们便自己安排了人以官府的名义守着。
  守卫住在岸上,见到有人来,人少,便会劝离,人多的话,便会来通知他们去驱逐。
  但这样的行为肯定会引起人的好奇心,这海下到底有什么,不让人打渔采珠。越是不让停留,人的逆反心理就高,偷的人应当不会少。
  萧彧考虑过等成果出来后,干脆公开这件事,让崖州百姓知道,官府已经自行养珠,再也不用百姓下海采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