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看着他笑:你就不怕热?
  裴凛之说:我手臂长一点。
  萧彧动了动眉毛:哼,你这是挤兑我胳膊短呢?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萧彧本来想报复他挤兑之仇,看到他的笑容,顿时便忘了去掐他,人长得好看真是太占优势了。
  萧彧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因为没有镜子,只有水中才能看得见自己长什么样,但一个大男人谁没事去水中看自己长啥样啊,他又不是那喀索斯。
  你刚才去哪里了?萧彧换了个话题。
  裴凛之说:去安排人夜间值守。
  萧彧皱眉:都过年了,贼人应当不会来吧。
  谁知道呢。裴凛之望着火,漫不经心地刷着烤羊。
  昨晚就跟来听课的学生交代了,今晚过年,放假,不开课。一开始果真没人来,但不多时邻近的人发现这边又亮起了篝火,便不由自主地过来了。正在烤着羊肉,萧彧自然也不好叫学生离开,见者有份,每人切一块尝鲜。
  吃完肉,萧彧便说:谁来表演个节目助兴啊,唱歌跳舞都行。他知道少数民族都善歌舞,岛上的骆越人(黎族)肯定也不例外。
  果然,他刚说完,孟思归便说:大郎最会唱。
  萧彧笑了:果真?那就让大郎给我们表演一出吧。
  吴家大郎扭捏了一会儿,还是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没有伴奏,纯原生态唱法,嗓子真是清亮,唱得真是挺不错的。
  有了歌声,自然少不了舞蹈,大家围着篝火又跳起舞来。
  等尽了兴,萧彧让他们将白天收集的竹子扔进火堆里,竹子在大火中燃烧,果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真有点像鞭炮声。
  听着劈啪的爆竹响,萧彧望着头顶的星河,忽然之间,便有点想家了,家里此刻也在过年吗?希望另一个时空的亲人都能幸福安康。
  郎君,这是给你的。
  萧彧听见裴凛之是声音,扭头看着他:什么?
  压岁钱。裴凛之拿着他的手,珍而重之地将一枚铮亮的铜钱放在他掌心里,这铜钱是真的亮,都能映出火光来,比他平时用的那些钱币要厚要大,并不是普通的铜钱。
  萧彧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的不是景泰元宝,而是福寿绵长,另一面则是简单的花纹,明显就是一枚花钱,还是特意去定制的,这都是富贵人家才会做的事,专门给孩子定制压岁钱:谢谢!
  裴凛之说:郎君带在身上,保佑你平安健康。
  好。明日我弄根绳子编起来,挂身上。萧彧满口答应。
  裴凛之听后满意地笑了。
  放完爆竹,篝火渐渐熄灭下去,大家各自回家睡觉。
  睡到半夜,裴凛之突然坐了起来,下床贴着地面又听了片刻,这才起来拍醒萧彧:郎君,快醒醒,有敌袭。
  萧彧被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在哪儿?
  裴凛之说:我听见了脚步声和马蹄声,很多人,但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只是路过这儿,朝北面去了。
  萧彧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去州城了?
  多半是。
  萧彧问:怎么夜里值守的人没发现?
  裴凛之说:应当是没朝村中来。我去叫吉海,郎君你依旧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他正要去叫吉海和吴二郎,门就被叩响了,裴凛之问:谁?
  裴郎君,我是海生,有情况。是夜里巡逻的林海生。
  裴凛之说: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萧彧叫住他:凛之,切记不可莽撞,他们人多势众,万不可正面冲突。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懂的,郎君放心。裴凛之点头,去隔壁叫醒了吉海。
  不多时,吉海便来了萧彧房里,裴凛之已经跟随林海生离开了。
  萧彧自然是没法入睡了,大年夜,守城门的官兵想必多少都有点懈怠,这个时机去攻城,还真是个好时机,这帮山贼海贼看样子还是有点谋略。
  不知道薛钊能不能守得住,整个崖州府也才区区两千将士,还分别驻扎在珠官县和朱卢县。虽然安国皇帝不是什么明君,吏治也不清明,然而山贼与海贼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他们也欺凌百姓,滥杀无辜。所以萧彧还是希望薛钊能够镇压下这些匪徒。
  就在萧彧在家等得心焦之际,门外传来了人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萧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赶紧凑到窗口掀开竹帘去看,然而三十夜晚,没有月光,根本看不清。
  门外传来敲门声,裴凛之的声音响起来:郎君,是我,凛之,开门。
  萧彧非常意外,裴凛之没有去州城?怎么又回来了,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吉海赶紧去开门:师父,你回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小海?小海,是你吗?
  吉海身形巨震,泪水顿时涌满眼眶:大兄?!
  第17章 吉山
  吉海急忙去开门,抓门栓的手颤抖不已,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萧彧完全没有想到,吉海的兄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今晚偷袭州城的是海贼,不是山贼?
  为了安全,裴凛之没有点火把,外面一片漆黑。
  黑暗中,萧彧隐约看见吉海扑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住了脚,差点摔倒,但他反应迅速,飞快扶住了门框。
  兄弟俩见了面,便是抱头痛哭。
  裴凛之说:不要在外面哭,不安全,赶紧进屋。
  萧彧急忙拉住他问情况:凛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凛之便跟他说了事情经过,原来林海生来向他报告的时候,就已经抓到了吉山。说是抓也不合适,当时林海生和同伴在村中巡逻,路过吉海家废墟的时候,遇见了正对着自家倒塌的房子火急火燎的吉山。吉山做了海贼,这大家都知道,但他们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也没害怕,便上去主动招呼吉山。
  吉山问起了母亲和弟妹的下落,海生告诉他娘已经没了,弟弟妹妹被人收留了。吉山伤心之余,说要去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海生没敢做主,带吉山去了里正家,里正则让他来找裴凛之。
  德高望重的里正是一村之长,他知道理应将吉山扭送到官府去,但他也知道吉山是被迫做的海贼,对他充满了同情,并不愿意送他去官府,因为这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他让人叫了裴凛之来,其实是想让裴凛之和萧彧来处理这件事。裴凛之盘问过吉山后才决定将人带回家来。
  进屋之后,兄弟二人继续抱头痛哭。
  萧彧对裴凛之说:凛之,你把蜡烛点起来吧。
  裴凛之会意,去灶间取松针引火。
  吉海擦了一把眼泪,拉着兄长的手:大兄,你走了没多久,娘就被官府害死了。咱家的房子也被飓风刮倒了,多亏了萧郎君和我师父收留了我和鱼儿,没有他们,我和鱼儿可能都冻死了。
  又是官府!我与官府誓不两立!吉山咬牙切齿地说,多谢郎君收留了舍弟舍妹,大恩大德,吉山日后必定重报。
  黑暗中,萧彧只听见噗通一声,然后又响起了咚、咚、咚的磕头声,他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不必行如此大礼,吉山,你快起来吧。我留了吉海和鱼儿在家,他们也帮了我不少忙,不是我白养活他们,他们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吉山说:郎君这份恩情,吉山铭记在心。日后若有什么吩咐,吉山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彧吩咐吉海:吉海,去叫鱼儿来和你大兄见面。
  吉海赶紧转身去隔壁叫妹妹,刚醒的鱼儿听见大兄回来了,差点惊呼出声,被吉海捂住了嘴:别叫,赶紧套上衣服出来,大兄在郎君房里。
  鱼儿摸黑过来,还在门口,就急急出声了:大兄,大兄!
  鱼儿!吉山循声迎上去,抱住妹妹,刚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妹妹,大兄回来看你了。
  鱼儿抱住兄长,顿时泣不成声。
  这时裴凛之托着羊油蜡烛,一手护着火光过来了。
  这个冬天裴凛之猎了不少山羊,得了不少羊油,但羊油炒菜并不好吃,萧彧便将它们做成了蜡烛,以此来替代油灯,因为天一冷,椰子油就会凝固,不便点燃。蜡烛的光比油灯要大不少,光线更明亮一些。
  本来这样的夜晚,亮灯是个大忌讳,但萧彧家中的前后窗都安了竹帘避风,正好也能遮光。吉海兄妹三人长久不见面,不能就这么黑灯瞎火听个声儿,至少也得看看彼此的模样吧。
  烛光一亮,吉海兄妹三人便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吉山看着长大长高不少的弟弟妹妹不由得放了心,弟妹气色很好,鱼儿竟比他记忆中要胖些,两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看来这家主人对他们很不错。
  萧彧也看清了吉山的长相,瘦高个,皮肤黝黑,除了眼睛,长相跟吉海并不太像,倒是和鱼儿更像一些,剑眉星目,颇为英武。
  吉海最先回过神来,向兄长介绍:大兄,这位就是萧郎君,他旁边的是我师父裴郎君。
  裴凛之吉山已经在里正家见过了,他定睛去看萧彧,顿时有种目眩的感觉。萧彧刚从床上起来,发丝披散,还有些凌乱,却丝毫掩盖不了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貌,并且自带贵气,虽然嘴角含笑,却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与威严。
  吉山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有种想再次跪下的冲动,弟弟妹妹被这谪仙一样的人收留,想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吉山牵着弟弟妹妹走到萧彧面前,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吉山拜见郎君,郎君大义之人,多谢郎君对舍弟舍妹的照顾。吉山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郎君。
  萧彧摆摆手:不必介怀,于我是举手之劳。你们兄妹经年未见,是否要单独叙叙旧?
  吉山本意是想回来看看母亲和弟妹,送点银钱回来,结果听说母亲亡故,便想不管怎样,也要带着弟弟妹妹跟自己出海,如今见到他们和萧彧,便彻底打消了念头,没有比这儿更适合弟弟妹妹生活的地方了。
  吉山抬手摸摸弟弟妹妹的脑袋,说:得知我娘去世,家里房子又塌了,我还担心年幼的弟弟妹妹衣食无着,本来还想把他们带走。没想到郎君帮我把他们照顾得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小海,鱼儿,以后你们还跟着郎君吧,我有空会来看望你们。辛苦郎君继续照顾我弟妹,这是我攒的一些银钱,请郎君收下。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双手递给萧彧。
  萧彧摆手:银钱就不用给了,他们在我这里也只是添两张嘴,不花费什么。再者吉海和鱼儿都十分能干,帮我做了不少事,也不是白吃我的。
  鱼儿拉着大兄的衣袖,说:大兄,郎君和裴郎君对我们可好了,给我们做新衣裳、买新鞋子,还教我们识字算术,二哥还跟着裴郎君学武术了。
  吉山听到这里,眼神又难免有些复杂起来,收留弟弟妹妹,给吃穿尚属正常,居然还教读书习武,也太不合常理了。吉山再次抬眼去打量萧彧,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弟弟妹妹这么好,难道是另有所图?他遭遇坎坷,难免会将人性想得更复杂一些。
  裴凛之见到对方的眼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跟着一起来的里正说:萧郎君和裴郎君真是圣人转世,他们不光教你弟弟妹妹学文习武,我们村里这些孩子,也都在跟着他们学文习武。
  林海生说:对,我们也在学。前段时间村里来了山贼,烧了兴义叔家的房子,打断了他家大郎的腿。裴郎君帮我们赶跑了山贼,还教我们练武,让我们夜里巡逻,以防山贼再来偷袭,所以我们才会遇到你,嘿嘿。
  一直缩在角落的吴家二郎说:我家的房子烧了,两位郎君收留了我们全家,还出钱给我大兄治病。
  吉山听见这些,才知道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看来这萧郎君真是天神下凡来救苦救难了,他又深深作揖:郎君圣人!
  萧彧吩咐:二郎,去搬几张凳子来给大家坐,我有话与吉山说。
  吴家二郎赶紧跑去端板凳了。
  萧彧在床边坐下,裴凛之坐了他身旁。
  萧彧说:我们搬来村中不过半年,吉山兄弟不认识我们,我姓萧,叫萧彧,这位是我的挚友裴凛之,我们自京中来。有一些问题想同吉山兄弟了解一下。
  吉山初时猜想他们是跟孟洪一样被流放至此的人,但听说是京中来,两人面上并无刺字,应该不是罪民,又住在前任县令的旧宅里,难道他们是新来的官员?
  吉山的眼神冷了下来:二位郎君可是朝廷命官?
  萧彧笑起来:不是,我家在京中也有些门第,怎奈兄弟太多,争斗太甚,受人诬陷,被发配到了崖州。跟朝廷无关。
  吉山将信将疑:郎君想要了解什么?
  萧彧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了,海贼今晚是否在攻打崖州州城?
  吉山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是。
  你们有多少人?
  吉山又开始纠结起来,说还是不说?说了,便是出卖了自己的同伙,不说吧,又觉得对不起萧彧,毕竟他在帮自己照顾弟弟妹妹。
  萧彧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们做海贼,多数都是被逼无奈,对官府恨之入骨。但你们跟官府作对,受伤害的往往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说:我们大王说了,不会伤及无辜。我们只杀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
  萧彧笑笑:你能约束你自己,但你能约束你那些同伴,不杀人,不抢劫?
  吉山被说得哑口无言,的确,他知道有些弟兄早就在摩拳擦掌准备大捞一笔,以弥补大过年还不能睡个安稳觉的损失。
  萧彧继续说:先不说你们能不能赢。就算你们赢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对官府取而代之,在崖州占岛为王?
  吉山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他们管头领叫大王,但也从未想过取代官府,在崖州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