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疯子!白疯子!你给老子出来!老子老子从始至终都没想着骗你的啊!!
  极玄子发出森冷的撞击声,但绝不是白式浅的回应,更不是原谅的浅笑。
  他失去了他。
  就在一瞬间到来的某个时刻,加上了永远的休止号。
  戚九与上官伊吹前后赶至了消散的精钢结阵处,白发苍苍的谢墩云抱着化为死尸的白式浅,僵硬得好似另一具尸体。
  谢大哥!
  戚九准备上去问个究竟,只觉得双臂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再回首,居然是上官伊吹,他动用自己造幻的力量,筑造了一尊琉璃匣子,恰把哑口失言的戚九装了进去。
  阿鸠,别试了,我筑的幻,你短时辰内是无法击破的。
  上官伊吹隔着琉璃匣子抚摸了他略显莫名其妙的脸颊,成功制止了戚九准备破除幻力的举动。
  回首对谢墩云狠厉道,没有人可以突然得到,却可以永远失去。这种彻心彻骨的极痛,原本就是要叫你亲自尝一尝的。
  谢墩云保持着不变的怀抱姿势,然而一副痞坏无羁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替换的则是一张怒火中烧又不乏冷静的神态。
  他老了,在白式浅临死前的一瞬间,衰竭得像一棵垂垂老矣的枯树,连动怒或悲伤的表情,都不能简简单单做出来了。
  戚九虽然被隔离,可是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谢墩云像是脱胎换骨,整个变成了一副陌生的样子,对上官伊吹严酷道,为了杀我,你这盘棋下的好大啊,花鲤鱼。
  既然一切遮羞布都被扯开来看,咱们也不要避开小九的耳朵,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上官伊吹!谢墩云用食指指向上官伊吹傲立的方向,你明着,暗着,有意的,故意的,专门的,借刀杀人的,想弄死老子不止三四次了吧!
  为什么,你来杀老子就好,为什么偏偏要算计白疯子!谢墩云的手,攥着碎刀片的骨节青筋暴起,若不是对手太强,依着他的鲁莽早就甩出去了。
  上官伊吹散淡一笑,谁说我只想杀你,确切的说,我本来就是想杀你们两个人的。
  谢墩云与戚九不约而同道,你竟然看得见白式浅!
  没错,上官伊吹沾了斑斑血迹的葱茏手指,轻飘飘往遮住半面的紫龙睛纹面罩,似是犹豫该不该道明真相,依旧爽快地掀开了那一半面具遮掩的秘密。
  在谢墩云与戚九共同的注视之下,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灭神灭世的绝美脸庞,终于缓缓露出全部的庐山真颜。
  竟是一片疮痍的疤痕,就像是被摧毁殆尽的枯壑,水泄蒸干的泥沼,于上官伊吹那张惊世骇俗的容颜间,显得格外惊悚。
  一颗明眸善睐的淡茶色眼珠子正镶嵌在这片疤痕之间,不停地吸食着上官伊吹半颜的血肉。
  或者说,在吞噬着他惊为天人的美貌。
  戚九蓦地被那颗眼珠子一招,右掌心的金光简直奔泄如洪,剧烈的疼痛冲入心肝,直劈脑门,撕裂的触感瞬时控制了他的表情。
  上官伊吹缓缓解释道,阿鸠,于你记忆里遗忘的那个部分,其实你的右掌心中才真正拥有着三眼环轮的幻印,轲摩鳩那个仅是假的,为了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刻意为之。
  依照你的心愿,我把一颗召生幻目赠予了轲摩鳩,赐他无穷的生命,令他长出四肢百骸,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另一颗,是龙睛幻目。
  第三颗为释吞幻目,我把它从你掌心剜取出来时,播种在了自己的脸上,以自己的容貌来喂养它,借助它的幻力来造就眼前十成十的幻彧。
  上官伊吹长臂高展,数不清的半兽人在三人头际上横冲直闯,哀嚎连绵,仿佛上官伊吹方才亲手摧毁的幻彧仍在苍穹之下。
  他继续道,可是我的操纵力始终不及你的万分之一,纵然幻彧初成,始终徒有一张空虚皮囊。
  况且你的三千幻印们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总是处处捣乱,我只好借助龙睛幻目的力量强行将它们羁押在橙霜河畔,化作橘树,施以禁制看管。
  哪知一些幻印突破强压,逃出外面自行添加皮肉身躯,衍作了筑幻师,广收弟子,一心想把你解救出去。
  所以我将计就计,将幻彧建筑成鲤锦门大肆猎杀筑幻师的时间段,一则可以顺利收回流窜在外的幻印,一则可以利用手中权利,寻找出对我们具有极深威胁的人。
  他的瞳眸淡一扫谢墩云,脸上的释吞幻目一阵凝鄙,直看的谢墩云后脊发麻。
  戚九却难以接受他的口中事实,拍着琉璃匣通透的壁面,一番寻衅道,可是说不通,若我掌心的三眼均被你剜走,为何我的手从不疼痛。
  第160章 血舞狂刀
  上官伊吹算是无奈一笑, 他从不露出如此表情, 但此刻, 他的无奈简直要从脸上的创痕间扭曲起来。
  遂道,所以我曾间接告诉过你,绝不能离开我身边超过七日, 加之我隔些日子, 便会给你食用一些橘子。
  你已召唤了三千幻印随身,也该知晓自己吃的橘子里大有文章, 没错,我喂你的橘汁皆是三千幻印的神元精华,可以确保你不会觉察自己失去了掌心幻印,防腐杜痛。
  戚九难以置信地翻看自己放着圆光的掌心,此刻他真是有些痛了。
  然而上官伊吹却最先笑了起来,他的环月弯刀拖曳在地上,刀尖一路与地面摩擦出点点火花, 径自走向谢墩云时,他的傲然神气简直堪比天尊地煞, 目空一切。
  至于你,他的脸上露出殷冶的艳笑,你且不要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备受算计的可怜人。
  话说, 你主动接近阿鸠, 不就是想要培养出与他的良好情义之后, 再故意被我杀掉, 由此来破坏我与阿鸠的感情吗?!
  谢墩云瞥见戚九对自己露出复杂的表情, 心里顷刻扭绞起来,毕竟任何人都无法预控自己的感情,几个月的出生入死,也足够动摇任何泰山般的意志。
  更不要论他仅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了。
  不待谢墩云自己承认,戚九主动替他开脱起来,上官大人的一番话前后矛盾,纵然谢大哥是来搅坏你我感情的,然而任谁也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啊!
  关键时刻,他居然还叫自己大哥,居然还替自己辩解!
  谢墩云的五脏六腑登时一扯,对戚九露出极度苍老的笑容,八颗白牙近乎闪耀,上官伊吹说的都不错,他一向聪明,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且把老子好好戏耍了一场。
  说着,不再掩饰,他掀开了自己的长发,于头颅侧,一颗通天幻目暴露于戚九面前。
  戚九瞬间陷入了更深层的折磨,连番的重创令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谢墩云忍着良心的折磨,对戚九言道,你就是因为太过善良,难辨忠奸,才被别人不断利用,最终失去所有。仿佛他早是认识他的。
  鸠罗纳夜,你现在看看头顶上!
  戚九沿着谢墩云的指引,整个苍穹之上已然乱成一团,各式各样的半兽人像畅游在海底的诡谲的鱼群,不停地横冲直闯,直到彼此间拉扯起来,不停地攻击彼此。
  鸠罗纳夜,你以为上官伊吹的幻彧破了,我们就回到现实中去了?不,我们仍然滞留在下一层的幻象之中。谢墩云拍拍白式浅的尸体,多少怀着无奈,所以老子就是进来主动送死的!
  竟然还有幻彧的存在!
  戚九难以置信地再看了眼半空,那些行为古怪且长相可怖的半兽人,犹胜沸腾的水液不停地翻滚起伏,他们的嘴巴里分明谈吐着人类的语言,然而行为比野兽更粗俗。
  整个空间里都要被半兽人塞个满满当当的时候,大规模的斗.殴便如鏖战一般上演。
  谢墩云继续道,其实上官伊吹,你也并不算聪明,老子进入幻彧里第一个遇见的恰好是戚九,他傻乎乎得最是善骗,老子正好把他带去咸安圣城,与你这个鲤锦门领首相逢。
  尤其这个幻彧存在的时间段特别巧妙,正是白家堡被灭门的时间点,老子说认识白家堡的少堡主都是骗人的,只是这个幻彧里,老子来刺激你的最得利借口罢了。
  而你这个曾经在白家堡里长大的鲤锦门领首,果然按照老子的预想对老子设防,屡屡委派老子冲锋陷阵,每次都是生死一线。
  现在想想,你真是个十足的混蛋,竟然在这段记忆里筑幻,让你被烧死的亲人,在你面前又活活烧死一次,而你自己则能做到置身事外,面不改色!
  啧啧啧谢墩云禁不住慨叹自己的对手真是恐怖,想想若不是东佛那两个傻子搅局,你若早一些把老子弄死,老子也不会跟白疯子走到这不可挽回的一步。
  谢墩云幽幽一叹,其实老子也是个傻子,居然把你送来的极玄子,转送给白式浅白式浅他那褶皱丛生的眉眼突然咕噜噜转了起来。
  不对,不对,你刚才说过造幻就是为了杀老子和白疯子,莫非那个时候,你已经算出老子会把极玄子转手给他!
  上官伊吹被他一番感悟戳到痛处,更是杀心四起,大大方方承认道,没错,硬要给你们二人排个前后,白式浅存在的威胁更大,我当然要先杀他,再杀你!
  既然他死了,接下来就是你了!
  上官伊吹轮起了幻月弯刀,精光闪灼的刀面映过他周身红衣,好似一道夺目血泊迎头浇下。
  谢墩云的体表在迅速衰老着,佝偻的肢体状似枯树,整张脸如同皱缩的核桃,他已经跑不动也打不动了,时间在他浑身雕刻无数的残痕,包括内心的逐渐死去。
  谢墩云叹一口气,对着奋力敲打琉璃匣的戚九朗声道。
  鸠罗纳夜,灵宗与气宗世为宿敌,我受人指派在这层幻彧守你七十余载,乃至垂垂老矣始才进入上官伊吹筑建的幻彧内部。
  所以老子从始至终,都没把你看作是朋友!
  上官伊吹义愤填膺道,谢老痞子,你别再说了!
  因他看见了戚九眼角闪烁的星光,益发生气,想着报复一下这个该死的东西,半空里驻停了刀。
  眼神示意道,你且摸一摸旁边那把破雨伞的伞柄。
  谢墩云木然抓来雷肜伞,颤抖的手指摩挲着那个人紧握过的每一个竹节,温情又懊丧。
  蓦地觉察似有机关存在,点触后居然从里面弹出一枚盈亮的引雷子。
  上官伊吹一脚踢去,把引雷子踹开后狠狠踩在谢墩云的腰侧,令他酥脆的老骨头嘎吱作响,剧痛难移。
  才疏冷不冷道,方才若是白式浅取出这伞中的引雷子,其实尚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可是你背叛了他,叫他太过绝望,所以他宁可死,也不想再活着见你!
  为什么!谢墩云隐忍的怒火,也因极度的羞辱而腾腾升起,上官伊吹,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告诉老子!
  因为我想让你滚出我和阿鸠的世界,我也想让你带句话回去,你这条老狗!
  永远不要试图将我和阿鸠拆散,否则上官伊吹脸颊喂养的释吞幻目骤发溟濛可怖的法光,否则就让你们灰飞烟灭!
  灭字落地。
  极玄子于瞬间在谢墩云的怀里分崩离析,散于烟尘。
  谢墩云拼命伸手去抓握,那些闪闪发光的烟尘自他掌心里滚了几滚,自瑟瑟发颤的指缝间流淌出去。
  上官伊吹骂他是老狗,他就像最落拓的狗一般趴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往回搂着什么,直到他紧紧拥着雷肜伞,双手空空。
  谢墩云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俄顷咆哮道,小九,老子从未把你当作朋友,只因为老子一直将你看成兄弟!
  鸠罗纳夜,夔牛衔杯,血泪盛皿,皆如眼下!
  小九九,对不起,原谅我
  谢墩云默默闭上眼睛。
  你竟然还敢教唆阿鸠!上官伊吹气积千丈,高举的弯刀笔直砍向谢墩云的后颈。
  血花刹那,靡靡得与戚九模糊的视线汇作一副淋漓丹青。
  上官伊吹抛去手中血刀,仿佛从血水的洗涤中,披一身红袍墨发,快步向呆滞的戚九走来。
  阿鸠,勿怕上官伊吹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了血泊中的碎影,他伸出双手去,从琉璃匣中抱出戚九,款款深情道,我们的敌人除尽了,以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了。
  只有你与我,朝夕相伴,日月无错。
  戚九在他怀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鼻头牢牢地嗅吸了些什么气息,轻手拍拍他坚实又沸腾的胸口,慢腾腾道,不,是我的敌人,还没有除尽。
  上官伊吹的心跳明显置停一瞬,更激烈地跃动起来,还有谁是你的敌人!
  当然,就是你戚九奋力从上官伊吹的怀里跃出,天野里成千上万的身影,在他的头际投射着凌乱的黑线,拉长且扭曲。
  于两个傲然男子中间,划出一条银河的距离。
  阿鸠,他们都死有余辜啊!上官伊吹明显急火攻心,连他脸上受损的部分,也抽搐起来分外狰狞。
  白式浅和谢墩云,他们就是被安排进来破坏我们的啊,阿鸠,面对敌人,你叫我怎么能心慈手软呢!
  上官伊吹朝着戚九进了一步。
  被谁派来!戚九像足底踩着火炭,连连退后七八步,他实在没有信心能真的拒绝对方,挑起木杖自眼前一划,怒涛滚滚的橙霜河旋即从两人中间涌来。
  女帝,是女帝!上官伊吹暗自动用释吞幻目,然而幻目见到戚九后,不再听命于他,上官伊吹旋即动情道,阿鸠,阿鸠,我们现在待在这里很安全,女帝此番受挫,再不会委派人手进来破坏咱俩的关系。
  阿鸠,白家堡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部被女帝纵火烧死了,我再没有亲人,只剩下你。
  阿鸠,我们只剩下彼此啊
  上官伊吹的表情十分怆然,若不是他的容貌艳美异常,此刻真像死去了一般。
  阿鸠,在某种意义上,我是欺骗了你,可那是因为你忘记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