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式浅真往前走了半步,忽而忍住,一巴掌将冰囊往他脸心一拍。
  没有咱们,只有你!抄手从谢墩云老腰下抽回雷肜伞,肃了肃表情,且拉门出去。
  戚九恰好离得不远,就见白式浅抻着脸皮从屋里出来,看似不快,又不属于争吵过后的不爽利。
  本想追上去问问究竟,隐隐约约听见东佛的屋子里透着鬼祟的声音。又被这边引去,隔着门缝一瞧。
  东佛掌中拿着一只小巧的美女,放在鸡翅木茶盘里,美女估计是饿了,抱着一颗大葡萄边笑边啃,糖汁子流了一身。
  定然是波波西百臻箱里遗落的,只是被烨摩罗人丢出来时没解幻,才是如此玲珑可爱,又被某人偷了来。
  东佛仿佛沉静在娱乐中,用手指拨一拨小巧美人儿的胳膊,那美人儿咯咯巧笑嫣然,单臂带着一叠翠幽幽的玉环,讲一口囫囵之语,眉眼传情。
  戚九想着叫他再敢顺手牵羊,准备戏他一戏,偷偷举起银碎,隔着门缝撮嘴一吹。
  掌大的美人骤然长大三倍,沉重的肢体瞬间连茶盘茶桌一屁股坐塌,杯碟瓷器砸得粉碎,甚至连船板都发出闷闷一击,翘起了一端似的。
  东佛惊呆,伸手去拉挣扎的小美人,小美人划手一拨,无意间给他一巴掌。
  打得东佛头一闷,倒退坐在了罗汉榻上,小美人儿摇身一变化作纯白老虎,粗壮的前蹄拦住东佛的腰,血盆狮口对着他的头一阵狂啸,仿佛下一刻即会咬掉他的头颅。
  东佛被老虎口内的啸气俨然骇炸了,整张脸皮快要吹飞,胡子仿佛立针,根根耸起。
  戚九把小铜夜香壶别在蹀躞间,嘻嘻钻进屋去,那老虎牙齿间的涎水沾湿东佛的胸口,淌在足底,滑得站不稳。
  他颤巍巍里夹着狠毒道,死小兔崽子,你竟敢耍俺!且莫让俺从虎口下逃出,不然弄死你!
  戚九抬脚蹲在凳子上,纵着白老虎的兽瞳顶上东佛圆瞠的眼珠子,不由巧笑道,
  寻常我被你打,都是让着你呢。
  伸手抚摸白虎的粗糙皮毛,人都说女人胜猛虎,你连猛虎都斗不过,如何战得了女人
  东佛立刻反嘴,你可别小瞧了俺,总有一天,莫说是飞禽猛兽,童孺妇叟,便是你也得日日给我跪下。说得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吹牛吧你!戚九道,就不说往后的事了,你眼下小偷小摸的习惯不改改,莫要妄想留在鲤锦门内。算是善意警告他一番。
  东佛不做声。
  戚九转指一收,白虎恢复成巴掌小美人儿的样子,落在东佛的手里。
  戚九道,我看你待她不错,应该是真心喜欢的,此事我不提,此女你留下,待你事业有成日,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东佛还不说话,垂着头,帽檐遮着一双汹涌的眸子,不知是何想法,像是气了,又像是悟了。
  猛地抬手把小美人儿往戚九的衣襟里一塞,小美人失了足,沿着戚九光板板的胸肌一路滑去,捉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了他的兰花。
  啊~戚九腿苏一唤,叫出了十成十的娇媚声,蓦地脸皮也蘸了桃儿羞粉,一路蔓延至脖颈深处,连人都换了颜色。
  东佛从不曾见他这般明妍动人模样,喉头瞬时碳灼,依旧不依不饶道,谁稀罕你的说教,俺只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养来赏玩的!
  戚九开始满身找那小美人儿的踪影,又是痒,又是羞,气息亦化作淙淙流水,别别废话!快给我拿出来!
  东佛没看够他的窘态,仔细欣赏一番,才意犹未尽地抽去他的蹀躞,真是笨死了,从下面露出来不就行了。
  腰部没了束缚,连裤子带小美人儿一并跌落下来。
  东佛伸手去捡新玩物,侧眼瞥见戚九的两腿又白又腻,牛乳蒸得玉膏一般,笔直地戳在地上颤如豆脂,上面布满了红彤彤的小圆印,艳似腊梅朵朵攀枝高,越深处越繁密,透着勾.魂蚀骨的气韵。
  你腿怎么啦?东佛的眼睛盯着移不开,连掌心的美人儿呜呜抽噎,他都没工夫哄。
  没事儿,蚊子叮的。戚九倏而提起裤子,连烧得红如灿艳的花枝,一双珀色眸子闪闪烁烁,无处躲藏。
  大秋天的,哪来的蚊子眼前的美景被人匆匆掩去,东佛的盎然兴趣生生被掰去一块儿,登时不大爽利。
  他从没如此急切地想要探看另一个人最隐处的秘密,弹手把掌心的美人儿丢去榻间,好奇满怀地缠着戚九。
  戚九冥冥中感觉到了他追问得紧,寻思着对方一定是明知故问,去花楼夜夜笙歌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皮肉间会种下红印。
  气哼哼地推脱说,不是蚊子,就是虱子,或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坏东西做的,你说叫我别管你,你怎么没完没了。
  阿嚏!上官伊吹狠狠打了个喷嚏。
  轲摩鳩不由关怀道,夜凉,你不得盖棉衾了
  上官伊吹抖抖手里的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打紧,阿鸠又暖又温,抱起来感觉被衾里四季如春。
  啧啧啧轲摩鳩一副鄙他神情,他那么短,暖也只能暖到上一半身子。
  无妨,上官伊吹散笑道,动一动,挪一挪,下一半身子也暖着了。
  轲摩鳩:爱而不藏,自取其亡。
  另一头屋里,东佛仍不撒手,挡着戚九再问,也是奇怪,大家都是衣食住行一处的,怎么偏就你招惹虫蚁叮咬。
  手指小铜夜香壶,是不是这个东西里面太骚臭了,而你又天天拿着不肯撒手,所以才被脏东西粘上了说着要夺。
  戚九连连摆手,这壶是新的,崭新的!怎么会脏开门往外走去。
  好奇害死猫。
  他的态度明显娇里含羞,惹得东佛愈发奇怪,直逼直问究竟,戚九走出画舫,离船舷最近处停下。
  怒极反笑道,我算明白了,你哪里是想问出个究竟,就是因为我幻出白虎逗你玩,你想报复我呢!
  东佛嘶嘶随笑,俺是真的关心你哩,不要会错了了意思。
  两人正笑,行驶在阮河里的画舫似被什么磕了船头底部,蓦地一声巨响,整条船在河心里顿了顿。
  掌船的鲤锦卫们寻声而去,均被引至船头。
  阮河虽比不上某些名川大河,毕竟水深十数丈,即使河底有暗礁,也不可能在河心挡了去路。
  两人心领神会,不再玩笑,双双趴在船后弦伏头低望。
  水面平如铜镜,波澜不惊,连行水的潋痕都不曾泛起。
  说时迟,那时快!
  静静悄悄的水面开始咕咕得腾起水泡,起初是三五个,紧接着是近百上千,江面沸腾不断如鼎中沸水。
  戚九暗觉有诡,扯着东佛要去报信,哪知河底下突然钻出两个水人,一弹丈高,左右扯住戚九的肩头,转瞬把人从船上拖了下来。
  东佛眼疾手快,大叫道,来人啊,出事了!纵身飞出,一把攥住小铜夜香壶的壶嘴,双脚紧紧勾着船舷,倒挂着扯住摇摇欲坠的戚九。
  戚九的半个身子浸入河水,明显感觉脚底下踩着的不似水液,而是蠕蠕活动的肢体。
  越来越多的水人把他往水底拖去,他对东佛道,松手!快松手!情急之下他很难想出该用什么幻法对阵。
  而且这些水人也不痴傻,以水紧紧缠裹着他手掌间的银碎,令他无法催幻。
  东佛倒挂金钩,咬紧牙关绝不认输。
  几个水人瞧不能拖延时辰,踩着戚九的腰登上,对着东佛的脸一阵拳脚相加,直打得他七窍流血,仍不肯松手。
  戚九受多方施力,感觉五脏俱裂,哀哀求道,先松手,我好疼。
  一只水人捡了块硬石,照着东佛的太阳穴猛一砸。
  东佛拉着壶,与戚九双双坠入水中。
  水底幽暗如渊,仿佛瞧不见尽头的亡魂路,河底水速湍急,一个暗涌即会把任何鲜活的生命吞噬殆尽。
  戚九的眼里登时毛骨悚然,近百的怪异水人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河道,此刻包围着整个画舫底部,他们一直尾随画舫而来,原本是想掀翻画舫,再拖出戚九。
  戚九闭息,抬手幻出一眼巨大漩涡,水速尚未加快,水人们手里各执着鹅卵石,纷纷砸向他,却只砸四肢,仿佛要把他打残,却不打死。
  乱石纷如雷雨暴下,遮人眼,避人目,戚九的巨漩尚未形成只能拨出。
  惊涛骇浪卷起部分水人,将他们甩出河道,砸碎在两岸的烂泥地里。
  然而无用,蜂蛹而至的水人吞下了愈大的石块,加重了肢体的力量,直把快要换不上气的戚九与昏死的东佛往深水里拖去。
  仿佛有巨兽踩压着胸口,水层越深,戚九的胸口俨然快被压扁似的,他还有一息尚存,伸手做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东佛笼罩其间,准备借助浮力让他上去。
  其中一个水人一把摁住他的头,手里的白色圆球抵着戚九的口部,使劲往他嘴里推送。
  戚九顽抗不从。
  一个水人惹急了,抄手捡去一根断裂的朽木,往他肩头刺去。
  水底登时染红一片,与幽暗的水草相接,显得可怖异常。
  戚九实在忍不住痛,张开了嘴,大量的水喷涌口腔,火辣辣得直冲击肺部和穹颅,强烈的窒息感令人昏厥。
  最难受的还是那颗白色的小球塞入口内,被水流顶入肺腑似是转瞬溶化,戚九顿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强行割裂一般,肉与骨,皮与血相互分了家似的。
  水人看他恹恹将死,时机或以成熟,手延得极长,跟着倒灌入口的水流一并伸入戚九腹内。
  扯着五脏六腑往出一拉,戚九的内在仿佛新生了一套新的肉身,被水人自破旧的皮相里生生扯了出来,犹如蝉蜕旧壳,蛇替新皮。
  得手了。
  水人们互相点头示意。
  水面处蓦地炸了天一般,整条阮河仿佛被某种力量掀翻,每一滴水都在被这种惊悚骇人的力量在摧毁。水底亦不能幸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卷起滔天骇浪,宛如海洋中的一纵火山齐齐崩塌。
  河底万物难逃一劫,眨眼灰飞烟灭。
  水人们暗叫不妙,皆被无形中的力量碾作尘齑烟埃,抱着新生戚九的水人匆匆把他往小铜夜香壶里一塞,蹬了一脚气泡。
  眨眼被万顷巨浪挤压成粉雑,再难重生。
  上官伊吹的环月弯刀再河中不停砍削,掀起的刀浪张狂,足以砍净阮河中的每一个阻挡他的东西。
  他好恨,好悔!
  他为当初决定走水陆这个决定,恨不得先弑杀了自己。
  水底仿佛一场毁灭。
  但是有个东西却在惨绝人寰里徐徐升来。
  是阿鸠!
  绝对是他莫属!没人能破得了他的幻。
  上官伊吹简直要激动疯了,他不再挥刀,拼了命往那个气泡游去。
  他忍不住要夸他。
  只有他的阿鸠才会在危急时刻,还能想出这般愚蠢又可爱的主意。
  可是他多么爱他啊,包括他的所有缺点。
  气泡终于接近。
  一个缓缓上浮,一个急急下沉。
  直到略过了身受重创的东佛,上官伊吹的眼鸿中。
  见到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85章 彩虹屁
  爸爸~爸爸~有人在戚九耳畔轻声细语, 恐惊扰, 因而小心翼翼地分外谄媚。
  戚九周身要散架了般, 勉强从虚无缥缈的梦魇中抬了眼皮,屋里昏暗, 唯有灯台曳烛,视野尚能看清一丝。
  就瞧见青衣人闭着细长眼睛,阿谀迎笑。
  怎么会是你戚九好累, 可是青衣人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稀粥,闻着好香,肚子也紧紧饿了起来。
  就是我啊, 爸爸,青衣人断不肯由他再合眼, 一句一催道, 儿子在花园里闲逛时,爸爸化三十二相妙, 八十随行好, 通体光泽笼罩精芒,顾盼生姿体孔含香
  请说人话。
  啪叽一声, 美美地掉到儿子面前来了。
  戚九被他逗笑了,瞌睡一溜烟去了九霄云外, 但是四肢乏力, 仿佛无筋无骨。
  那我躺了多久?回忆水底与水人殊死一搏, 恐着大人他们该担心了, 不免焦急起来。
  青衣人掐指一算, 约是两个时辰吧。
  并不很久。
  戚九盘算起身,结果发现对面的铜镜中,幽光斑斓,黑影横斜,自己从头到脚密密匝匝缠了无数道疏凉透骨的药纱,除了眼睛洞,什么洞也没有留下。白森森得仿佛骷髅。
  我!戚九四肢僵硬,连自己的脸都摸不到,我是被毁容了吗?
  不不不,青衣人轻声宽慰道,正相反,爸爸您的肌肤宛若新生,腿丰体满,娇嫩多汁,最是新鲜可口的时候。仿佛吞了一口津液,喉头发出咕咚的声音。
  戚九当即惊觉,你为什么吞口水?!
  因为儿子是镜子里的人,话说多了就会如此,可能是脸太僵了,青衣人连忙端起雪兰地珐琅卉彩花碗,爸爸,您该用膳了,否则饭冷,就不好吃了。
  戚九再三推脱,可惜盛情难却,只好舔着脸被喂了食。
  茶余饭后,戚九终于才问,我这可是落在了小铜夜香壶里面了?
  青衣人收拾碗筷,啥?
  戚九赶紧闭嘴,暗骂自己愚蠢透顶,落到了旁人的地盘里,怎么能随便再提旁人的恨处。
  不由改口道,我想出去转转。
  青衣人立马高兴得非常,摧动掌内夜极鸟幻印,蓝光乍泄,编织出一架竹轮椅,躬亲抬着戚九坐下,口内连拍马屁,爸爸能大驾光临来到本壶游玩,实乃儿子的三生荣幸。
  推着竹轮椅吱呦呦得往屋子外滑去。
  谁知屋子外更黑,堪比蒙着布的鸟笼,沿途偶有香气馥郁,闻了觉得十分清甜,振奋精神。
  当空中一轮圆孔孔的皓月,是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微光。
  青衣人的眼睛一直打不开,但是仍旧举头望去,约如感慨万分道,闻日几时有?夜月当空照,吾心自祈明,举首待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