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环轮法印精光爆发,与巴蛇鏖战的三腿玉蟾陡然变化,两只三头巨鹰瞬间织就,巨大的鹰爪撕向巴蛇,愈发惨烈非常。
  戚九几人毫无插手余地,仅能被双方幻兽厮杀连连的盛况惊骇无禺,山摧地裂,恍如地狱临世,人间惨祸。
  极烈极浓的熟悉香气随着巴蛇疯狂的绞纽,自地表徐徐蒸腾,攀升。
  在紫衣汉子坠地的方向深处,冥冥中织起一道烟黄色的幕帐。
  这幕帐完全不属于夜极幻印中的幽蓝色幻丝编织,仿佛软软漫漫的烟雾,东攀西援,悄无声息地将整片墓地笼罩起来,而戚九等人亦在包围圈之内。
  待戚九有所觉察时,丈高的幻彧一半即成。
  那该死的蓝阶筑幻师,先以幻兽做饵,欲将所有人悄悄困顿于幻彧之中。
  必是银碎作怪!
  戚九首先想到此物,风中一把扯住上官伊吹的袖子,完全来不及解释,只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奔走。
  他不是吓尿了吧!东佛嘶嘶低笑,被谢墩云一脚登在腰眼,险些摔个狗吃屎。
  不对!上官伊吹回味戚九的神情复杂,有惊有骇,隐隐觉得情况极不正常。
  一般的蓝阶筑幻师即使造幻能力渐强,也绝不可能编织出任何与轲摩鸠相对抗的幻兽。
  不由道,轲摩鸠,你唤回一只三头巨鹰,我上天瞧瞧!又对谢墩云几人道,你们都去辅助戚九,他一定是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三头巨鹰长啸汇聚山林,上官伊吹与轲摩鸠双双援臂高攀,随风而去。
  谢墩云早摩拳擦掌,领着余下人等一并追去。
  越是靠近紫袍筑幻师所在,香味弥郁,幻丝弥粗,戚九心里大叫该死,旁人都可以粗心大意,偏他最不应该的。
  肩头被人一拍,是笑眯眯追来的谢墩云,他追得辛苦,气喘如牛道,小九你也跑得忒快了,追得哥关节痹症都快复发了。
  彣苏苏脚力欠佳,东佛留着等她。
  谢墩云可不能让小弟孤身犯险,沿途紧紧相随,他看戚九目光如炬,一路凝向近处,飞沙弥漫中的紫袍筑幻师身形清晰,即将触手可及。
  筑幻师的背部明显透出滚滚熊烟,与右掌心的蓝丝各表千秋,各行各道,竟互不干扰。
  果然是寄生了银碎所致!
  戚九趁风一步,步步含怒,手心内的蝶骨翼刀展作银芒,抬手瞄准蓝阶筑幻师的右手腕。
  你俩停步!一股疏冷的风影蹬空翻来,清云过顶,在戚九与谢墩云的肩头肃然一踢,当即将两个楞头踢翻在地。
  这个蓝阶筑幻师身周一定布结,只一靠近,便会编织巨幻来倾袭你俩。疏风旋身缓缓坠地,冷峭一语道破天机。
  谢墩云躺在地上,吼道,白疯子,你他妈的不玩极玄子,就又开始踹老子了?!不知怎么,反而笑了起来。
  白式浅并不接他的话,冷漠道,让我先试试他再说!
  手中银伞旋如扶摇,伞面的白纸满载星辉,衍作无数道华白的光丝,光丝凝汇又作一柄灼灼的刀,随着伞翼挥舞,一刀劈斩向蓝阶筑幻师方向。
  刀锋白如流光疾胜飞星,千帆过境处,一掀汪洋。
  谢墩云单掌按地跃起,反手拔出步卅狂刀,半空横竖两批,交叉的刀气自他力可拔山的强大劲力下发挥至极限,犹如两头忠诚猎豹左右护在白光。
  果不其然,砰砰砰三刀轻重缓急,全部砍在近贴蓝阶筑幻师十步之距的幻结外。
  幻结被瞬间砍得支离破碎,立于中心之地的蓝阶筑幻师终于睇来一眼。
  他的五官粗狂,与浑身隆突的肌肉一般充满野性的力量,厚厚的嘴唇吐出一句话来。
  鲤锦门的,都去死吧!
  右掌的夜极幻印,顷刻间从一条巴蛇转眼翻倍,四条狂躁的巨蛇像发了疯症,一齐反击两只三头巨鹰的缠斗,恨不能连人带鹰一并活剥生吞。
  而他背后的银碎更为乖张,编织的幻彧越来越高,越来越结实,简直像即将闭合的海蚌,天地间余留的缝隙渐渐消退,转瞬即成。
  他根本是不要命的!就是想杀鲤锦门的人而已!
  第五条巴蛇幻兽并不参与天空鏖战,吐着血红的信子,盘缠于幻彧内壁,姿态恐怖地从头顶,游滑向戚九三人。
  谢墩云与及时赶来的东佛,彣苏苏一同取出各自兵器,纷纷扑向最危险的巴蛇去,很快再也分不清谁是谁,唯有刀风成行,霹雳爆作。
  戚九的脑子忽然停止不前,眼睁睁瞧着人间一片狼藉。
  光浴火中,血肉横飞。
  令他冥冥中胆怯而又深深厌烦。
  不错,是深入骨髓的厌烦。
  他一直觉得自己仅是晕血。
  熟知,他竟是彻头彻尾,入骨入髓的厌烦罢了。以至于此刻,他的脑子都不甘愿转动一转。
  眼底,幽蓝色的幻丝与赤黄色的相互钩叠,交错,缠绕,最终蓝阶筑幻师的掌心法印,从天堂鸟渐渐转化为青玉骢,投射而出的幻丝,亦由深蓝色转淡,华丽蜕变成青色。
  白式浅仿佛一眼看穿,大惊失色道,不好,他要升阶了!
  蓝阶筑幻师在银碎的助力下,提升为青阶!
  白式浅似乎是推了戚九一下,他完全变成了死人一般,无声无息。
  九鼎一丝,刻不容缓。
  白式浅仅得撑伞跃向筑幻师的方向,他可以肆意遁形,偷袭是最十拿九稳的办法。
  怎知,虚空里突然传来一阵玉屏笛的轻灵魔音,是上官伊吹。
  许是瞧见戚九几人被巴蛇幻兽围击,不由自主取出可以破幻的玉屏笛,他大概也是不顾死活了,承载自己与轲摩鸠的两只巨鹰与巴蛇先后被笛音撕裂,而他与轲摩鸠亦从高空陨石坠落,毫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萧瑟籁籁的笛音依旧亢奋至极,足以破坏一切幻丝织就的兽物。
  包括人的耳膜。
  地上奋战几人纷纷丢盔弃甲,痛苦万分得遮住双耳,伏地打滚。
  白式浅强忍着脑颅被撕碎的瞬间,拼死靠近完成升阶的筑幻师,鼻腔内滚出汹涌的血流,将他的衣襟染红。
  举伞一跃而下,戴有护膝藤甲的一端重重磕在筑幻师的额头。
  筑幻师身形摇晃,自口鼻内顿时喷出血泉来,翻手一掌贯在白式浅胸口,将人震出丈米开外。
  而他的意志则犹为坚定,捂紧双耳后,背后的银碎愈发骁狂。
  被笛音撕碎的巴蛇又重新复活,在撕碎与重合后反反复复,直到巨大的蛇口扑向孤零零的戚九面前。
  谢墩云捂着耳朵大喊:小九,跑跑跑!
  在戚九耳中,俨然变了无声。
  熟悉的人在极度的苦痛中扭曲,挣扎,抵死翻滚,狰狞的面孔里,传递着濒临死亡的惧怕和抗拒。
  死亡
  他看着上官伊吹惊如鸿羽的翩翩身姿,玉屏笛音寥寥断绝,红衣鲤骨,于肃杀的风气中坠入血尘,竟如初见般美艳绝伦。
  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一句话,如咒,如魔,如泣,如诉。
  你舍得他死吗
  那就重新作幻吧!
  不不不!此话抨头一击,将人瞬间激活。
  戚九想也未想后果,从怀中掏出上官伊吹请他保管的所有银碎,无一例外全部贴在自己的右掌,四块银碎把他纤细的掌心手背,连带苍白的手腕贴得严丝合缝。
  银碎仿佛嗜血的蠕虫,毫无顾忌刺入右掌的肌骨,汲取戚九的血肉,换作源源不断的幻丝。
  他执掌而立,脑海里反复想着一件事。
  令苍天为幻大地作彧,让爱着的人,永生永世得存活下去。
  若只是爱他,便是重蹈恶孽亦可。
  想时迟,那时快,苍穹之下百里飘香,耀眼的金乌仿佛被戚九紧攥掌心,万丈金光骤闪。
  一只巨大的手掌浮现半空,稳稳妥妥接住了上官伊吹与轲摩鸠。
  青穹顶下陡然扬起一阵疾风,无数拳头临空降下,仿佛倾盆泼下的骤雨,乱乱砸向巴蛇与青阶筑幻师的身上。
  不待须臾,巴蛇即被砸成血烂的肉泥,而玉屏笛音停止的一瞬,青阶筑幻师旋即以幻彧作茧,把自己严密包裹其间。
  而缭乱的拳雨,正如骇人的陨石冰雹,重重砸击于筑幻师一人之上,连人带茧转眼入地丈深,毫无翻身之力。
  够了!小九!谢墩云的双耳尚有些嗡鸣,可他第一次看见近乎单纯的戚九在发疯,连纯洁的眸子里都是惊悚的血红,不由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身,使劲唤道,够了够了,你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戚九咆哮,可他要害死伊吹,害死你,害死所有人!他的理智快要被无穷无尽的害怕吞没殆尽。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害怕失去,胜过于死亡。
  放开他,让我来!上官伊吹的身影,从一片猩红杀光中,烈焰一般走来。
  第54章 只吻着,什么都不要去想
  谢墩云俨然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戚九身边, 上官伊吹大手一带, 将戚九牢牢揽入自己怀里, 甚至有些乖哄之意,他的手抵死托扶着戚九的后脑勺, 言语里魔咒一般轻轻叨念。
  放松放松阿鸠什么也不要去想
  戚九的身躯紧绷如弦,快要拧碎的玉片一般,易碎透凉。
  拳雨仍在持续, 唯独少了些狠厉的气息,已有些微变化。
  青阶筑幻师断断续续的呐喊,转为垂死前的恹恹讨饶。
  阿鸠上官伊吹慨叹, 于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戚九凉薄的唇瓣。
  你的脑海里, 仅想着我, 或者,只想着我的脸, 也好
  月亮回到云翳, 野鹤奔向闲云,戚九的杀心渐渐隐退, 幕天席地的滚滚拳风骤然停歇,血雨腥风终而被幻丝退却时抽离的风涌, 卷成朵朵莲花, 落入草木皆匿。
  一切危机骤停, 谢墩云终于换口气, 道, 小九你这死孩子,平素里老老实实个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言罢居然不好意思抬头,搀扶起地上东倒西歪的彣苏苏和东佛二人。
  正想寻问白式浅丢哪里去了?
  轲摩鸠披头散发,摇着满身缭乱的金银首饰,提着披裟道,阿官!阿官!你这个疯子,你想摔死这辈子唯一的挚友吗?
  再瞧上官伊吹正与戚九双双缠吻不止,仿佛自动隔离了周遭的一切,唇齿相依相偎,不能分离。
  简直不要脸!
  轲摩鸠扯住披裟,地上一甩道,可别吸了,吸得舌头都要掉了!
  上官伊吹停了口,将神魂颠倒的戚九藏入怀底,眸里阴鸷一闪,像极了护食儿的雄狮。
  两个都是疯子!惊魂安定后简直激气难消,轲摩鸠转而走向奄奄一息的青阶筑幻师处,掌印一挥,连人从土坑里刨了出来。
  最坏的就属你这头傻羊驼了!轲摩鸠跨腿骑在对方腹部之上,实沉沉得压到对方口吐血沫,双腿劲夹,夹棍一般严刑拷|打。
  说!你跑到萧家店附近的坟茔里来做什么恶事?!
  而且,你的掌印为何如此厉害?
  还有,你背后的银碎如何得来?
  连珠子问三个问题,筑幻人咬紧牙关绝不肯松口。
  轲摩鸠转而阴沉一笑,拍拍对方的脸颊,我最喜欢嘴硬的,你最好能憋得住,别那么快脱口而出!
  不知道下面的人怕不怕,反正东佛听此威胁一言,虎躯一震。
  轲摩鸠起身,将丝毫不能动弹的家伙翻了个背朝天,掌心幻出小刀,割开了紫色的衣袍,露出筑幻师的后脊来。
  所有人相扶相搀,缓缓围上前来细细观瞧。
  居然是犀牛衔杯纹银壶的壶柄。
  青阶筑幻师满口囫囵一句,你敢!
  轲摩鸠道,我就干了,怎么着吧?手下败将还能活吃了人不成?说着一手摁死对方急于挣扎的身躯,一刀将壶柄自骨肉中,血淋淋地撬了下来。
  青阶筑幻师凄惨绝望地低声嘶叫,你们会遭天谴的,鲤锦门的人每一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拼死撑起右掌,青玉骢幻印在他的极度愤怒中勃发出莹莹的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戚九推开上官伊吹的臂膀,单膝跪在地上,一把紧握住了对方的右掌。
  四块银碎的烟气与青玉骢幻印暗自抗衡。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快快就此打住,早日伏法吧!戚九心虚,毕竟自己尚未掌握控制满手银碎的技法,可是言之谆谆,眼里充满劝诫的决心。
  你是青阶筑幻师盯着戚九丰神秀逸的外族脸庞,眼底里迅速描绘出一种不可言说的震惊。
  那震惊里掺杂了奇形怪状的情绪,以至于他的眼前产生了某种类似癫狂的幻觉。
  最终流出两行浊泪来。
  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替您沉冤得雪青阶筑幻师艰难地从地面爬起,伏地跪在戚九脚下,犹胜一个虔诚的信徒,恭谨吻了吻戚九的脚背。
  戚九骇然不止,抽身躲避,上官伊吹眼疾手快,一把卡死了筑幻师的喉咙,手腕暴躁施力,筑幻师的整张脸黑里透青,旋即昏死。
  你认错人了!上官伊吹的情绪波动异常明显。
  戚九近在咫尺,听得真真切切,翻手掰开上官伊吹的钳制,摇动对方的双肩,我是谁?!你认识我对不对?!
  那个筑幻师眼前发黑,再看戚九时,摇摇头道,不不不,你并不是他,你只是个毛头小子,而他是我们所有筑幻师的神明,是遥不可及又充满能量的存在。
  戚九一阵失落,盯着对方虚虚晃晃的身躯,你跑到这个地方来,可是为了救你们的神吗?
  呵呵呵
  筑幻师轻蔑笑道,不是,就是为了杀几个鲤锦门的走狗来泄愤罢了!
  戚九又问,并不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原因吧?
  在场的所有人均面面相觑,屏息凝神,静待听取他的解释。
  筑幻师似乎把戚九看作了某个神明的替身般,对他的问话反而规矩作答,毫不设防。
  道,这些年因为鲤锦门的追杀,我一直潜藏在深山老林中度日。
  前几日,有个漂亮女人发现了我,她告诉我,只要收集一种可以寄生于人体的银碎,银碎里潜藏的力量就可以帮助我升阶。